第9章 葬世古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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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牧的看到了一片巍峨壯麗的山脈之上,還有一群蒼鬱的山嶽雲霧繚繞,飄浮在空中。

    自己死了嗎?原來這就是天空,原來這就是太陽和雲霧。原來地上的風景是這般絢爛美麗。

    可惜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餘牧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他驀然發現周遭的景色開始模糊,或者說是自己的意識開始渙散。

    下一個景象似乎是來到了群山正中間的那座山峰之上。山峰上有一片巍峨堂皇、肅穆威嚴的宮殿廟宇,巨大高聳的瓊樓玉閣直接雲霄。或者坐落於山峰上,或者漂浮於天空中的這一片建築看得餘牧心神震撼。群山環繞的中間山嶽有一片巨大的廣場。廣場上有無數身著道袍的修士迎著初升的朝陽打坐吐納。

    餘牧第一時間就注意到萬人之中的一個青年修士,眉目俊逸神色平和。餘牧看到那男子莫名覺得心中有一絲親切。

    然後一切景象消逝。

    在主峰側邊的一片高聳樓台裏,有一間再渺小不過的房間,一對夫婦抱著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麵色複雜。女子身著素色的長裙,容貌清秀,一雙如墨般深邃的眸子正淳淳看著懷中的孩子,而那個俊逸平靜地青年修士則挽著一支拂塵,麵色溫柔地看著身旁的妻兒。餘牧淚流滿麵,他知道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父親和母親,原來自己的雙親都是修士,自己從來都不是孤兒。

    畫麵轉瞬即逝,一座肅穆的道殿之中,上百個四五歲的幼童跪在道殿之中。周圍有許許多多修士神色複雜地看著這些孩童。人群之中,不時傳來男人的歎息和女人的啜泣。餘牧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親,但是卻並未看到母親。人群之中的父親雙鬢已白,臉龐也蒼老了許多,平和溫良的神色已經不再,隻有一臉的風霜與哀傷。餘牧覺得自己的父親似乎已經是一個風塵仆仆的中年人。他順著自己父親的視線,看到了一個神色平靜的孩童,那個四五歲時的自己。

    餘牧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

    這巍峨莊嚴的道殿之中,這上百個孩童後來成為了東海酒窖裏永不見天光的酒窖奴童。道門應該運用了某種功法,封閉或者抹去了所有奴童的記憶。

    一個外貌極為平凡身材也不甚高大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道殿中,他的神色極為平靜。隨著他的出現,道殿中所有修士紛紛低頭作揖。

    那男人神情嚴肅,大聲說道:“近幾十年來,俗世還是我修行界,不詳異端頻現。北海大漩渦之中有聖人強者親眼目睹妖龍出海,南海大陸十萬大山深處妖族餘孽召喚古之大君降世的傳聞也已經傳遍世間。至於我東海境內,不祥之兆更多,盛唐長安北新橋下,儒家鎮魔井倒溢血水數年不止。東海佛宗白馬寺下有萬鬼哭啼哀嚎傳來。至於我道門鎮壓的古之遺局,墓門動蕩,隨時都有破門而出的跡象。這批孩童原本是我東海道門未來最璀璨的種子,正如同每一批送入酒窖之中的孩童一樣。我東海道門後裔子嗣作為鎮墓之物,從來都是我們的恥辱。”

    “有一天這個恥辱會成為曆史,並且不會久遠。在我身死道消之前,我會拚盡一切去墓門之後鎮壓古之妖邪。我張東海作為指玄山道觀觀主,東海道門道首,向在座所有同門立誓!”

    那個擲地有聲決絕起誓的男人身形逐漸變淡,道殿內的一切都開始消逝。

    餘牧從這一連串身臨其境的回憶之中醒來,他發現自己正呈一個大字型躺在石橋之上,而那股從巨大石門中傳來的那股恨不得擠碎他魂魄與肺腑的駭人氣勢已經消失。

    餘牧知道之前身臨其境感受到的都是過往發生的片段,極有可能是自己幼時的記憶,在被選為獻祭奴童之前的種種。被道門封印的記憶不知為何在暈厥之中仿佛翻書一樣紛紛回想了起來。幾個時辰之前他人生中第一次殺人搏鬥,身體被徐秋收所傷,隨後並未停歇直接下到了這白骨海,一路上吐血不止,很可能傷到了根骨。加上到達白骨海見到了巨石門之後感受到的莫名氣息催壓,少年走上石橋之後終於扛不住腦海裏一直緊繃的神經暈厥倒下。

    正當餘牧醒來昏沉思考之間,突然整個溶洞開始地動山搖。一股極為沉重的轟動聲從遠處傳來,餘牧瞬間起身,他愣愣地看去,心中一片震撼。

    他看到那座巨大的漆黑石門緩緩打開。

    一股發自內心的悚然油然升起。

    餘牧的心跳開始加速,巨石門以一種緩慢的速度打開,給人以莫名的一種威嚴和畏懼感。他透過石門露出的那片愈來愈廣闊的空隙看去,裏麵是一片霧蒙蒙的混沌。

    過了很久,石門的震動戛然而止。石門背後的那片混沌並沒有散去,餘牧自幼在酒窖不見天光的地底生存長大,視力極好,饒是如此,他睜著眼看了許久仍然看不清楚那片似乎在緩緩流動的混沌霧氣之中的景象。

    整個世界慢慢安靜了下來,餘牧漸漸產生一絲煩躁和不安,他驀然發現此時周圍陷入了一種極為奇怪的寂靜,已經不是安靜,而是沒有了任何聲音和動靜,白骨海是一片巨大而空曠的地下溶洞,哪怕是一絲微弱的氣流餘牧都不可能聽不到。

    門外一片死寂,門內一片混沌。

    餘牧走到巨大石門之前。不知道為什麽,餘牧凝視著那片混沌,他總有一種淡淡的汗毛豎起的感覺,仿佛那片望眼欲穿的混沌之中有一雙眼睛也正凝視著他。

    “自從荒古之時這座墓門合上之後,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打開。”

    餘牧刹那間轉身,掏出懷中的石刀,看到眼前的男人一愣,這個男人身材不高外貌普通,穿著一件老舊的道袍,一臉感慨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己。正是之前景象之中那道殿上錚錚立誓的男人,好像是什麽指玄山道觀的觀主?餘牧如今對東海道門的情感頗為複雜,一方麵自己十幾年來在這酒窖中如同老鼠一樣淒慘的生活全部拜道門所賜,沒有理由不恨。而另一方麵,他現在也已經知曉自己的父母似乎都是東海道門的修士,那片飄浮在天空之上的群山和樓宇,似乎可以是自己原本生活長大的地方。餘牧想著這些,神色複雜地看了中年男人一眼,最後放下了手中的石刀,沉默不語。

    男人輕輕咳嗽了倆下,對餘牧說道:“我叫張東海,是東海道門的觀主。我知道你叫餘牧,是酒窖裏的奴童,我也知道你殺了徐秋收。那一刀刺穿心髒,很不錯,不過你是怎麽想的,就那麽有把握一下刺死他?就沒想過他一下就能打碎你的脊梁骨?你不怕死嗎?”

    被張東海一言道破一切的餘牧有點不自然地摸了摸頭,但他隱隱知道這個道門觀主大概不會苛責於他。少年低下頭道:“我沒想那麽多,反正隻想殺了徐監工,他有一萬個理由去死。不說他這麽多年虐打死了多少奴童,光因為我的好朋友,我也要殺了他。不然小繩子以後肯定不會安心修行,說不定上了一重天就想回到酒窖殺這暴戾凶狠的監工,他好不容易遇到了機緣,被一位修士收做徒弟,我不希望他出什麽意外。”

    張東海微微一愣,隨即笑道:“那你就不怕自己出什麽意外?倘若你沒殺死那監工,而是死在了那個房間裏,你的好朋友看到了你的屍體被抬走扔到那坡洞裏,他肯定忍不住就去找監工報仇了,到時候你倆就能去陰曹地府一起做兄弟了。”

    餘牧想了想,一陣後怕,以氾勝之的性子,大概的確如張東海所言,又覺得自己畢竟年少無知,做事情依舊魯莽,心中一陣事後戚戚然的自責。

    張東海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同樣沉默不語的餘牧,神色顯得有幾分落寞,輕聲說道:“這裏是我東海道門的供奉,既然你能隻身來到此地,我想你不管用什麽方式,肯定已經多少了解到了這個酒窖的秘密,這片骷髏海,原本是你的歸宿。”

    餘牧木然地點了點頭,他想起了道殿之中眼前這個男人擲地有聲的那些話語,餘牧性子堅韌執著,倔強無比,但不代表少年的頭腦就簡單愚駑,相反,餘牧自幼就極為聰慧懂事,行事作風也極為謹慎,在酒窖長大的悲苦少年天生對這個世界帶著小心和警惕。這一次,餘牧開口問道:“觀主前輩,這墓門之後是什麽?”

    張東海微笑著說道:“這個墓室建於已經湮沒在浩瀚歲月之中的荒古之前,年代久遠不可考究,其中是死物是活物也無人知道,包括我也從未進入過。這個墓室是這個世上一些絕對禁忌之地的其中之一,而這些修行者都不敢涉足的禁忌之地,俗稱古之禁忌。”

    張東海收斂起笑容,抬頭看著巨大的墓門,接著說道:“這些不知存世多少萬年的禁忌之地裏麵有著世人無法理解的存在,有出現在神話之中的神兵利器被有緣者傳承得之,也曾有滔天之威的上古凶魔從古之禁忌中出世,給世間造成你無法想象的危難。如今的天地,人類取代了荒古傳說之中橫行於世上的神靈和妖魔,俗世之中人類生存繁衍,探索開墾廣袤無垠的大陸,修行界中三教九流諸子百家齊爭鳴,一同締造並維護這大千世界,而儒釋道三教與其他一些勢力龐大的宗門則守護鎮壓著一些殘餘的古之禁忌。而這些禁忌,往往極為不詳凶險,鎮壓這些古之禁忌往往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餘牧在一旁聽得認真,他看著墓門之後的混沌,低頭思索而後問道:“可墓門現在打開了,鎮壓著的禁忌,豈不是隨時都會跑出來?”

    張東海點點頭,耿直說道:“對啊對啊。”

    少年愣了愣,等了半天也不見下文,抬頭一看那張東海也是一臉癡癡然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心中一陣無語。這個東海道門的道首真是個怪人,前麵看上去還挺正經,沒想到和汪老頭也差不了多少。

    少年問道:“那現在怎麽辦?”

    男人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麽辦,門又不是我開的。”

    “那是誰開的?”

    張東海低頭看了一眼餘牧。

    “是你啊。”

    餘牧呆立當場,如遭雷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