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舳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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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東海道門曆典籍誌中的說法,停靠在指玄洞天中的這艘方舟舳艫是五千年的工家修士從南海駛來,工家作為上古流傳下來的名門正宗,在俗世與修行界都有著巨大的影響力,試問世間有多少皇陵寢宮,又有多少洞天宗地?工家無數代才華橫溢的匠人工士便有著極為自豪的發言權,工家弟子最擅築樓、開山、墩橋、鑿陵,更有木馬流牛、木壇飛舟等諸多鬼斧神工般的奇術密詣。在修行界內來講,百家之中素以工家、兵家、農家、雜家與醫家為巨頭,在兩界之中都受極推崇尊敬。然而在當時以初代墨子開宗立派,建立墨家與工家分庭抗禮之後,長期的紛爭在墨家工家兩大宗門之間展開,無奈初代墨子一身曠古絕今的符文兵甲之術,聖人境界之下更有數位同樣修為高深的門下弟子,當時人口上萬的工家硬生生被不過數十人的魔門以十二座有聖人境界的傀儡兵甲打出了南海,最後的結局是墨家奪過了工家在南海的宗門洞天傀儡山,於工家百匠陵上建立起一座參天樓宇殿群,便是如今世間聞名的墨府。
修行史上對於墨家搶奪傀儡山之事一向非議不斷,其中儒家對之批判最盛,曾經某一任儒家大夫子更是痛斥墨門之人殘酷暴戾行事作風宛如魔道。然而畢竟數千年的歲月流逝,如今工家依舊在四海之內繁衍不息,被無數宗門流派奉為座上賓,在這世上建造了無數令人道絕的宮林樓群,反倒是奪了傀儡山的墨門一脈自初代墨子起便奉出世之道,隱於南海,極為神秘。
指玄山上大舳艫,堪稱洞天之中有洞天,舳艫方舟之內是一方獨有的小世界,舳身船腹分有上中下三層,分別為鎏金衙、寶壇衙、地肺衙,三衙之內居住有諸子百家的奇人異士、四海五陸的客卿散修以及一些萌生心智的山妖海怪,舳艫的船首樓閣有十八層樓,是東海道門陸朔陸徊兩兄弟及門下弟子客卿的府邸,舳艫之尾則是東海指玄洞天內修士的俗世家眷匯聚之地,漫長的歲月裏逐漸演化成了一座生機盎然的舳艫中小鎮,名為魚尾鄉。
竹山棋院的年輕棋士陸溪鶴帶著餘牧來到了大舳艫裏最下層的地肺衙,白眉少年一路上為餘牧細細講解了關於這艘舳艫巨舟的諸多種種,第一次踏入工家先賢這幾乎是獨篆修築了一方天地般恢弘的方舟舳艫之內,讓那背著鬼葫蘆的重瞳子看得好一陣心神搖曳,內心極為震撼。
白眉少年陸溪鶴那兩道如劍白眉往上一揚,好不自豪地說道:“怎麽樣,是不是看了很震撼?”
餘牧癡癡點頭,陸溪鶴看著餘牧的反應極為滿意,高傲地豎著頭,重瞳子隨即反應過來,看著那白眉兒忍不住笑罵道:“你這白眉小兒驕傲些什麽,又不是你建的!”
陸溪鶴沒有理會,“你說的那個鐵匠宋褚律是工家的修士,鍛造記憶高超無比,侍劍樓樓主曹厝的佩劍‘狡眥’就是宋褚律鍛造的,照理說大概是這魚龍混雜江湖氣息最重的大舳艫裏排的上號的能人,不過竹山弟子很少去那宋姓匠人開的鐵匠鋪裏參課修習的,一來是鍛造技藝靠的是一錘錘下去實打實的工夫,沒有長年累月的枯燥熬打難有火候,雖說修士壽命少說也有百年之久,長則三個甲子,但證道長生或者破界飛升才是大多數修士的夢想,三教之所以能夠數萬年以來牢牢壓製著諸子百家與世間宗門,還不是因為諸子百家幾乎都是精通一技卻難憑此證道,你看這些工家農家的大能,從沒聽說有誰能飛升證道的。”
陸溪鶴帶著餘牧穿過幽深空曠的一條條木道,一路上有許多封閉的木倉,有些燈火通明,想來是有人居住,大舳艫從指玄山其餘諸峰上看去已經極為龐大,此刻餘牧親身走在舳艫船腹最底層的地肺衙內才覺得真是龐然無比,看著頭頂深不可見的漆黑甲板,仿若頭頂一片漆黑夜空,心中更覺修行者的偉岸壯闊著實不一般。
繞過一個彎兒,眼前瞬間燈火通明起來,像是一個熱鬧的市集,往來的道門弟子與著裝各異的散修也多了起來,一幢幢連排而築的精致木樓下有許多帳篷鋪子,極為熱鬧,兩個少年從巷中穿行而過,白眉兒繼續剛才的話題說道:“第二點則是,那個擅鍛兵鑄甲的工家鐵匠,脾氣據說不是太好,不過好像我認識的工家修士脾氣也是一個比一個臭,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工家的收徒標準。”
餘牧忍不住笑道:“哪兒會有宗門流派專收脾氣差的弟子,那豈不是師父徒弟一言不合就天天打起來。”
“也是。”陸溪鶴走起路來極快,長袖生風,兩道白眉飄揚,看上豐神俊朗,少年的氣勢的確不似一般人。
“不過既然是大師兄囑咐你來,想必那總是鐵著麵的匠人也會給你一個好臉色了,畢竟是極少在洞天裏拋頭露麵的大師兄張指玄,不管是誰大概都會給他一個麵子。”
兩個少年很快穿過這頗為熱鬧的巷子,到了地肺衙內的一彎江水畔,至於這舳艫方舟腹內奔流不息的江河池水,想必又是工家先賢那鬼斧神工的手筆了。從寬敞的石橋上過去,錯落的木樓房屋越來越多,儼然一座小城模樣,正中間有一片廣場,行人不多不少,中間是一座體型巨大做工繁雜的天梯,如小樓般大小的齒輪像河畔水車一般周轉運作,天梯樓裏有升降木梯十六座,舳艫內不論凡夫還是修士,都可憑此在鎏金、寶壇與地肺三層船腹內穿行。
越是靠近地肺衙正中廣場,越是人聲鼎沸,除了來往路人之外,還有一些批甲持矛的巡防士卒,餘牧遠遠看見,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東海大唐駐紮在指玄洞天裏的軍卒官吏全部都在這舳艫之上,大唐王朝對於三教之中的道門不似其餘二教,向來若即若離,談不上有什麽親近。道門作為自古傳承至今的三教之一更不會厚著臉去討好這千年王朝,故而駐紮在舳艫地肺衙以及舳艫尾艙魚尾鄉中的大唐官吏士卒也從不得踏出這舳艫之內。
餘牧隨著陸溪鶴踏上天梯棧樓,繩索拖拉之下,木梯緩緩升起,穿過地肺衙頂部的漫長黑暗,不一會兒等到火光映照通亮,便到了舳艫中層的寶壇衙,跌跌轉轉跟著那大步流星的年輕棋士走了有兩炷香的時間,終於到了緊挨著舳艫艙壁的鐵匠鋪。寶壇衙艙內,雜家流派遍布,僅是九流之中的丹鼎山、符籙道這二宗開設在指玄洞天大舳艫內的店鋪就有四五家之多,其餘各式各樣的鋪子在這一層也是應有盡有。指玄山上那麽多的修行弟子,各個都需好衣裝一身,趁手兵器一把,其餘修行之物與日用消耗的靈藥寶物更是眾多,故而世間也有步行萬裏始讀書,腰纏萬貫始修行的說法。
鐵匠鋪前掛著一幡旗幟,上麵用東海不太多件的北海隸書寫著宋記二字。餘牧邁入鐵匠鋪,看到屋內錯落擺放滿了形狀各異的兵器甲胄,還有些大大小小、造型獨特的銅模一排排陳列在牆壁前的木櫃上。聽到外麵的動靜,一個身材高大上身赤膊露出一身健碩肌肉的漢子掀開簾布從裏屋走了出來,漢子手裏拿著一把燒得發紅的匠錘,一雙有神的眸子凝視著站在鐵匠鋪中四處好奇張望的少年,那漢子冷漠道:“別告訴我又是些頭腦發昏的竹山弟子,憋著一股子新鮮勁來我鋪子裏出幾天汗,然後灰溜溜走人。”
白眉少年笑了笑,一隻手好奇地敲打在一副半成的甲胄上,“是宋先生嗎?”
漢子似乎極不耐煩,沒好氣道:“是我,有屁快放。”
大概鬥嘴犯貧也是罕有下風的白眉兒被這話堵得一愣,緩了一緩複雜地看了一眼這鐵匠鋪的主人宋褚律,輕聲道:“我沒啥事,我邊上這重瞳子找你有事。”
身材高大健碩的鐵匠宋褚律盯著餘牧那雙重瞳,然後眼神落到少年背後那隻頗大的漆黑葫蘆上,宋褚律眼睛微眯起,疑惑道:“我認得你?”
餘牧心中略有忐忑,從懷中掏出那封張指玄手寫的書信遞給宋褚律,鐵匠空著的右手接過那封信,隻見那厚實老繭一層的手掌一抖,外層的信箋化成飛灰,隻餘下手中那一張莢草製成的信紙,上麵留有枯山大師兄形神飽滿的端正楷書字跡。
宋鐵匠看完張指玄的書信,看著餘牧慢悠悠道:“進來去器械堂取幾把趁手的錘子,把衣服脫了,然後到熔爐邊上敲鐵去。鍛造房裏有我徒弟在,你有不懂的自己去問他。”
餘牧點頭稱是,那看上去不太好相處的鐵匠也不說話,直接轉身進了鋪裏。餘牧看了一眼身邊的白眉兒,陸溪鶴笑著說道:“你看,果然有用。”
餘牧看著陸溪鶴,誠摯說道:“我這就準備進去了,謝謝為我帶路。”
陸溪鶴笑了笑,“這有啥,以後沒事來竹山找我下棋……忘記了,你都不會下棋,改天過來,我教你。”
看著那重瞳少年滿懷忐忑地鑽進那簾布裏,白眉的少年陸溪鶴看著身邊那副已經千錘百煉的甲胄,饒有趣味地觀摩著甲胄上若隱若現的符文籙陣,白眉少年回想起自幼生活長大的那座和指玄山相似卻又不似的道門洞天,也有一個不愛搭理人,終日對著熔爐枯燥捶打的沉默男人。
那男人曾鑄出一柄劍,世間神兵譜上排名第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