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後，大越的皇宮裏居然飄起了清雪，不一會兒的工夫，大地和蒼穹便渾然一體了。小說那凜冽的寒風刮起的飛沙彌漫在空，混混沌沌，四周隻有孤寂的鬆樹蒼翠地站在白皚皚的雪地裏，隨著蕭瑟的西北風，搖晃著身子，發出尖厲刺耳的呼嘯，象是有意在蔑視冬天。

    奢華無金碧輝煌的鳳鸞殿，一團火紅這樣趴倒在冷冰冰的石磚。

    走近些，你會發現，那是個骨瘦如柴的女人 身穿紅黃兩色為主的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兩袖旁繡著大朵牡丹，鮮豔無。一頭染了白霜的長發被精心挽成一個扇形高髻，頭卻簪著的鐧鍍金鳳簪卻已經歪向了一邊，兩鬢的碎發也不乖巧地從發髻跑出來，淩亂在臉側。那發的鳳鸞簪嘴含著一顆夜明珠，卻也在這樣憔悴的女主人映襯下顯得黯然無光。

    贇兒站在不遠處的回廊裏，隔著風雪靜靜地看著那華麗的金色大殿，吹到臉的北風像刀子似的鋒利，大雪肆意地滿天飛，飄落在了她依舊素色的絹衣。

    公主，公主一旁的小棋輕聲喚著她。

    恩贇兒敷衍著，眼神沒有從那個方向撤離，捕捉到那團火紅的一簇時，眼的疑惑愈發濃烈了那會是誰呢

    公主您已經在這裏站了好久了，這麽大地風雪，您會著涼的。奴婢還是陪您回來儀殿吧。

    不急，贇兒擺了擺手，卻發現真是冬來猛如虎，指尖已經有些僵硬的涼意了，那裏是不是有個人咱們過去看看吧。

    話音尚未落地，贇兒已經抬步向前走去了，急得身後的小棋匆匆追來。

    公主，公主

    贇兒畢竟不是個弱不經分蓮花碎步的嬌氣公主，小棋沒有那麽輕易趕她，況且贇兒此刻心有著太大的疑惑，也顧不身後的侍女，一心想知道在自己離開的這兩個月裏，皇宮裏究竟發生了些什麽，為何，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公主，公主，你不能去小棋在後麵追得氣喘籲籲，神經都似乎有些錯亂了，一會用敬語一會不用敬語，您不能去

    贇兒沒顧她，好心驅使著她踏了那鳳鸞殿在風雪更為潔白的大理石台階，卻在下一瞬間接到一個無凜冽駭人的眼神，刹那間被驚嚇得愣在了原地。

    公主小棋這才趕了來，從嘴裏鼻孔裏噴出來的團團熱氣便凝成了一層層霜花兒，雙頰在寒風凍得通紅，公主您不能去

    為什麽那個火紅的身影很快又轉回了身去，背對著她們，但剛才那個充滿了警告和威懾的眼神，足以讓贇兒停下腳步她是誰這鳳鸞殿不是皇後打理後宮瑣事的宮殿嗎怎麽會有這麽個驚悚駭人的女人

    她是誰皇後呢這裏怎麽沒有侍衛也沒有下人贇兒指著那個身影的方向，一連丟出了三個問題。

    公主，她，她是皇後啊小棋壓低了聲音，好似見到鬼魅般瑟瑟發著抖。

    怎麽可能贇兒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答案，厲聲問道，你開什麽玩笑

    公主，您不在宮還不知道，自從大皇子出了事，皇後害了失心瘋，不但神誌不清胡言亂語，還差點動手殺了親自照顧她的裕王妃

    那為什麽不宣太醫呢贇兒急切地打斷了她的話，她難以相信雖然皇後也不是個善人，但記憶裏，她總是這紛雜後宮裏最為囂張跋扈的那個女人，永遠一副高人一等趾高氣揚的樣子，何時這麽卑微地趴倒在地，忍受這寒風的淩虐

    宣過太醫也抓過方子，但所有湯藥都被皇後砸碎打翻了，後來她甚至還說到這裏，小棋膽怯地往贇兒身後縮了縮，因為那團火紅突然往後動了動，還要掐死大皇子尚未滿月的小公主所以，太後隻好做主，拿走了她的鳳印，把她關在了這裏。

    什，什麽贇兒被這幾個連環震驚嚇得呆愣在了原地，怎麽會這樣大哥的死，又是大哥的死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大哥的死嗎難道所有的這一切，那秦子赫逃脫不掉幹係嗎為什麽僅僅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場勝敗，會帶來這麽多的後果

    公主，咱們還是回去吧。小棋實在對這個鳳鸞殿沒有什麽好感，迫切地想要離開。

    贇兒抬頭，頗為無奈卻也很是心疼地望了皇後一眼對不起。

    她懂的，大哥是皇後唯一的兒子，也是唯一嫡出的皇子，也是，未來的皇位繼承人。他可以說是皇後人老珠黃後囂張跋扈的最後資本，因為大哥不但武雙全成熟穩健，深得父皇的寵愛和器重，甚至父皇之所以還留著她皇後的位子，很多程度也是看在了太子的麵子罷。

    所以，大哥，戚程昱，是她活著的最後希望。

    現在，最後的希望沒有了。也難怪會得這毫無道理的失心瘋。

    你是誰你是誰那團火紅突然如火焰燃燒起來般猛地踉蹌起身，嗓子裏喊出淒厲的尖聲跌撞過來，贇兒這才看清楚這皇後的臉 蒼白的臉色，烏黑的眼圈，幹裂的嘴唇，掩不住的褶皺爬在臉，得了黃疸似的駭人，額前落了縷長長的發，已經無情地染了銀霜，垂在眼前晃得好似鬼魅。那伸出來的蜷曲的手指，更像白骨裹著一層死皮 眼看她神誌不清地步步近，贇兒急忙護著身後的小棋往後退去，直到躲到最遠的朱紅色梁柱後麵。

    皇後尋不見了人影，便也晃晃悠悠了好一會兒，才在原地好似被人抽取筋骨般重新癱倒了下來。

    你們都是魔鬼魔鬼還我的昱兒還我的昱兒還我的小皇孫淒厲的慘叫卻沒有停歇，在空曠的大殿隨著呼嘯的寒風錚錚回響，那聲音，仿佛來自地獄的冤魂。

    她，她怎麽會變成這樣雖然皇後囂張跋扈得讓自己十分懼惡，但好歹曾經母儀天下，轉瞬便成了這樣落魄的德行，也是在讓人於心不忍。

    太醫說是急火攻心再加大悲大喜，一時間氣血湧所致。小棋的聲音瑟瑟發抖，像解釋卻更似在求饒，公主，咱們回去吧我怕她會

    小棋的擔心不是沒有依據，這裏之所以沒有人願意來看護她，是因為這失心瘋的皇後實在難以讓人接近，好幾個婢女都幾乎要被她活活掐死瘋子的力氣大，這話果然沒錯。

    大悲大喜大悲她是知道，這何來的大喜

    恩，小棋縮了縮脖子，對自家公主解釋，皇後做主給大皇子安排的玨妃，本來十日前誕下了一個小皇子，但是卻因難產，胎死腹。

    玨妃哪個玨不會是 王玉玨。小棋恭敬地如實回答。

    王玉玨贇兒突然覺得自己有些頭暈目眩站立不穩，怎麽會這樣玨兒，竟然是玨兒贇兒刹那間覺得自己真是欲哭無淚。

    記憶那個 是她吧一定是她 那玨妃，有事嗎這個可憐的才不到十六歲的小姑娘。

    玨妃性命保住了，臥床靜養著，小棋的語氣裏也不自覺地帶了一股憐憫，不過孩子死了，大皇子也死了，皇後瘋了，她也徹底沒了靠山，現在的日子定好過不到哪裏去，聽說

    聽說什麽

    連下人們也不怎麽待見她。

    哎。贇兒兀自歎了口氣。這皇宮能有多少真心還不都是些狼心狗肺見風使舵的玩意。心裏也是深深後悔著自己當初不該多那份心眼。

    公公主，咱們回去吧小棋真的是不想在這恐怖的大殿裏多待一刻。

    皇回來之後，有交待過什麽嗎父皇呢難道對於這個結發妻子也不聞不問嗎

    皇一直忙於軍事，將這些交給了太後和裕王妃打理。

    嗬，裕王妃。

    贇兒了然地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從梁柱後略略探出了頭，看著那個匍倒在地的身影，不知為何，一股濃濃的苦澀的味道在嘴裏漸漸彌漫開來她是受過聖寵的皇後啊，此般境地了父皇竟也不聞不問，連她都落得這般下場，色衰而愛馳，難道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嗎

    那在這冰冷無情的皇宮裏，究竟還有多少紅顏悴，多少相思碎

    罷了罷了。別再多想。

    自己不過是因為覺得虧欠想來道歉，既然她已經成了這幅模樣，多說也無益了。再說，她對這個嫡母，也是沒有半絲好感和親近，同情和憐憫還不至於讓她失了理智。

    贇兒最後再以同情的眼神看了那人一眼，便回身對身旁的小棋說了句，我們走罷，去看看玨妃。

    是是。小棋忙不迭地應著，隻要能離開這詭異的鳳鸞殿，哪都行小棋匆匆跟了贇兒的腳步。

    風雪掩住了兩人一前一後走遠的背影，鳳鸞殿的那團火紅這才緩緩回過頭來，那形容枯槁的臉深嵌著一雙駭人的丹鳳眼，裏麵突然迸射出的光芒牢牢射向那個方向，那眼神灼熱得，似乎要將贇兒燒盡化灰。

    戚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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