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48章 冥焰的真正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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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掌櫃打算盤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微微一笑,氣定神閑地道“蕭世子大概弄錯了,我並沒有聽過什麽冥域,更不認識冥域少主。”
“是嗎?”蕭夜華並不意外他會否認,“若是如此,雲裳閣裏那些南疆的香料、布匹等又是怎麽來的?雲裳閣每年南下南疆的商隊又要怎麽說?”
張掌櫃淡淡地道“南疆物品,自然是與南疆商人交易而來,既然要交易,有商隊深入南疆,不是很正常嗎?”
“南疆環境惡劣,毒蠱肆虐,一般人根本無法進入,更不要說與南疆當地商人交易。唯有數年前,南疆商人觸怒了冥域少主,以至於冥域少主深入南疆,一殺成名,從此南疆商人才不敢沾惹與冥域有關的商號,也唯有冥域名下的商號才能深入南疆而不敢有人暗算。”蕭夜華淺淺笑著,神色柔和,話語中透漏的含意卻令人深思。
張掌櫃沉默片刻“蕭世子果然消息靈通。”
“這件事並不算什麽機密消息,隻不過商賈之事,很少有人關心罷了。”蕭夜華悠悠道,“如此,掌櫃的還要說與冥域無關嗎?”
張掌櫃抬眼看他,忽然笑了,帶著淡淡的嘲諷“不錯,雲裳閣的確是冥域的產業。但那又如何?”
“如果此事被朝廷知道,掌櫃認為朝廷會如何對待呢?”蕭夜華並不在意他的冷淡和嘲弄,反而微微笑了,這位張掌櫃果然不是普通人,也難怪能夠將雲裳閣經營得如此紅火,成為京城最負盛名的首飾樓。
張掌櫃嘴角的笑意加深“難道蕭世子以為,朝廷不知道嗎?”他低下頭,繼續撥弄著算盤,開始清算賬目,“蕭世子若是不信,不如試上一試?”
“不錯,能夠在京城立足的店鋪,必然有其靠山和背景,否則即便商品再好,經營者再能幹,最後也不過淪為權貴的附庸罷了。雲裳閣聲名遠揚,卻始終屹立不倒,必然有倚仗,而這個倚仗,就是冥域。我說得對嗎?”以蕭夜華的性情,既然前來,自然做足了功課。
他能夠查到的東西,也必然有人能夠查到。
雲裳閣聲名遠揚,日進鬥金,怎麽可能沒有權貴覬覦?隻怕從立足最開始,暗地裏便有無數的刀光劍影。隻要詳加調查,未必不能夠查到蛛絲馬跡。但卻始終沒人能夠謀算成功,甚至沒有人敢謀算,為什麽?除了害怕冥域的凶名,還有第二個解釋嗎?
當年荊州血案的起因,就是荊州刺史覬覦冥域的產業,血淋淋的前車之鑒猶在,誰會那麽不怕死,非要往西天路上送自個一程?
不得不說,冥域少主荊州那場殺戮立得好威,所以,隻要雲裳閣安守本分,不與朝廷衝突,自然不會有人找麻煩。
張掌櫃撥弄算盤的手又停住了,有些疑惑地看向蕭夜華。
既然這位蕭世子已經猜到,雲裳閣的背景已經在朝廷過了暗路,為何還想要拿這個來威脅?以蕭夜華的聰慧精明,應該不會做這樣徒勞無功的事情吧?
“既然如此,蕭世子憑什麽認為,我要為你傳消息給少主?”既然背景已經被扒掉,張掌櫃也不再隱瞞,直白地道。
蕭夜華微微一笑“的確,雲裳閣的背景是冥域這件事,未必會讓朝廷大動幹戈。但是,如果張掌櫃的身份暴露了,不知道又會如何?”
“我不過是雲裳閣一個小小的掌櫃,能夠有什麽身份?又能夠暴露什麽?”張掌櫃手微微攥緊,甚至有些發白,神情雖然強自鎮靜,卻已經顯現些許焦慮。
蕭夜華淺淺笑著,薄唇吐出了兩個字“秦氏。”
張掌櫃駭然抬頭,緊緊地盯著蕭夜華,試圖從中看出哪怕一絲絲的虛張聲勢。然而,他失敗了,那張絕世脫俗,宛如謫仙的容顏上,隻有一片溫和沉靜,以及,淡淡的淡漠,琉璃色的瞳眸宛如遺世獨立的仙人,似乎能夠看透世間所有的隱秘,令人心驚。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張掌櫃強自道,聲音卻已經沙啞。
“裝傻充愣的把戲一次就夠了,再來第二次就沒有意思了。”蕭夜華漫不經心地揮揮手,似乎在撣去身上白衣的塵埃,但那篤定的態度卻仿佛是一股無形的寒意,凍得張掌櫃徹心徹骨的冷。
“當年元太子妃謀逆,除了麾下第一大將段崖身死,那些低級士兵被打散分入各支軍隊之外,其餘高低將領卻都杳然無蹤,比如大將謝昌孟,比如偏將淩莊,再比如段崖身邊最得力的謀士張元和。真巧,他姓張,張掌櫃也姓張呢!”蕭夜華微微笑著。
微笑若春風拂麵,形容如謫仙落凡,正是此刻蕭夜華的寫照。
如此遺世脫俗之人,本應令人見之忘塵,但在此刻的張掌櫃眼中,卻在沒有誰比眼前之人更加可怕。
“隻因我姓張,蕭世子便懷疑我是張元和,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吧?”張掌櫃身體微微顫抖,“我知道蕭夜華在皇上麵前很有體麵,但也不能憑你三言兩語,便將我認作是秦氏……餘孽……”
“餘孽嗎?張掌櫃這兩個字說得未免太過勉強了吧?”蕭夜華雙眉一軒,越發沉穩淡定。
身為秦氏的人,素來以秦氏這個名號而驕傲,即便不能向所有人表露身份,但那種自豪感卻始終深藏心底,更認為終有一次能夠為秦氏平冤昭雪。這樣的人,又怎麽能夠說得出“餘孽”二字?
“蕭世子若有證據,不妨亮出來;但若隻是無端猜測,恕我不能接受!”張掌櫃本想直接送客,卻又擔心蕭夜華當真有什麽證據。但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無法保持平靜,連試探都變得如此簡單粗暴。
蕭夜華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這倒是難了,證據,我的確沒有呢!”
話雖如此,張掌櫃卻沒有絲毫如釋重負,依舊緊緊盯著他。他不相信,被德明帝如此倚重,並聲稱在當年覆滅北狄中立下首功的蕭夜華會這樣好應付。
“不過想要有,也不難,隻要請一位故人來與張掌櫃相見便是。”果然,隻是片刻,蕭夜華便微微一笑,“聽說林相這些年經常被人刺殺,其中自然不乏故舊,想必林相也很有興趣見一見張掌櫃。”
“嘩啦——”
聽到“林相”二字,張掌櫃的手立時緊握,將上好硬木做成的算盤架子一下子捏斷。
失去了固定的骨架,算盤珠子四散滑落,一些散落到櫃台上,卻有更多落在地上,乒乒乓乓的聲音在靜雅的雲裳閣中十分刺耳,頓時將為數不多的客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了過來。
“掌櫃的,怎麽了?”正在為客人殷勤介紹的小二急忙問道。
張掌櫃頓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沒事,我不小心將算盤撞壞了,打擾各位,實在抱歉。”說著,便俯下身去撿那些四散的珠子,借此讓自己平靜下來。
林相。
林詠泉……。
嗬嗬,他怎麽忘了,在朝廷之中還有這麽一位對秦氏知之甚詳的叛徒在?
當年秦王在時,他是秦王最信任的人,麾下第一謀士;秦王過世,他便又成了小姐最信任的人,與大將段崖一文一武,親如兄弟。而他作為段崖的幕僚,自然和林詠泉相熟,即便十數年過去,他變得更為蒼老,更為內斂,但想必是瞞不過這位林相的眼睛的!
被林詠泉勾起了許多回憶,以及仇恨,張掌櫃張開手,將撿到的算盤珠子盡數丟棄,再度起身,看向蕭夜華的眼眸頓時變得十分銳利,宛如一柄出鞘的劍,絲毫也不複平時的和氣生財。
“所以呢?”
蕭夜華半點也沒有被他的眼神嚇到,依舊悠悠地道“我猜,秦氏的舊人藏身冥域的不在少數。畢竟,以他們對秦氏的忠誠,是不可能為朝廷效力的,而不依附於朝廷,卻又能夠庇護他們的勢力,也就唯有冥域了。如果請林相辨認,想必能夠認出不少故舊吧?”
“然後呢?”張掌櫃緊緊咬牙,眼眸中閃過一片殺機。
蕭夜華自然看得出,卻絲毫也不在意“雲裳閣的後台是冥域,未必會讓朝廷動在意,但如果皇上知道,冥域之中有秦氏舊人,且身份不低,你猜他會怎麽想?他一定會認為,冥域是秦氏舊人為了推翻朝廷而建的勢力,若如此,絕不會允許其存貨,必不惜代價滅之而後快!”
“……”張掌櫃無法辯駁,因而神色更為蒼白。
有些事情眾人心知肚明,隻是不曾放在台麵上,比如德明帝對秦氏的忌憚。本來他就難以容忍冥域對皇權的挑戰,若是再將冥域與秦氏聯係起來,後果的確正如蕭夜華所說,半點也不會錯。
“冥域……。與秦氏無關,少主更加與秦氏無關。”張掌櫃一字一字地道,艱難無比。
蕭夜華淡然“我相信,但是,皇上會相信嗎?這些年,冥域收留你,還將放在了如此重要的位置,想必對你不薄。如果說因為張掌櫃的身份而給冥域帶了覆滅之災,不知道張掌櫃心中可忍心?”
“蕭夜華你究竟想怎樣?”被拿捏到要害,張掌櫃隻能忍氣吞聲。
蕭夜華聲音中帶了一絲凝重“我說了,我隻是想要見令少主,除此之外,別無他意!”
“隻是為了見少主,蕭世子便弄出這麽大的陣勢?”張掌櫃難以置信。
蕭夜華又是微微一笑“若是張掌櫃肯玉成我的心願,我也不必弄出這麽大的陣勢,不是嗎?”
“……。”張掌櫃簡直無法形容心中的感覺,剛才那一瞬間,蕭夜華所說的種種後果皆在心頭一一閃現,心念電轉之間,已經想過無數應對的方法,甚至連自殺以撇清冥域都想過,卻都無法真正奏效,結果,轉了一大圈之後,蕭夜華還隻是為了求見少主?!
最可氣的是,認真想想蕭夜華的話,竟然覺得他並沒有說錯,的確是自己一開始推三阻四,兩人之間的對話才會一步一步演變到這種地步。
但是……。總覺得還是有哪裏很不對勁兒的樣子!
張掌櫃心中越發憋屈,卻又無法反駁,難受之意頓時又增加了一倍。
“我真的隻是想要見令少主一麵,並無惡意。”蕭夜華再次道,“掌櫃也不必急於回絕我,不如先問問令少主的意思。或許,他會願意見我也說不定。”
張掌櫃收拾了一下心情和表情,這才道“少主並不在雲裳閣,平時隻有少主來見我等,我無法直接聯係到少主。但是,蕭世子之意,我會轉達,若少主有意相見,我會告知蕭世子。”
蕭夜華沉思片刻,似有所思,又問道“不知需要多久?”
“此事我也無法斷定,但我會盡快。”經過剛才的驚嚇,張掌櫃也沒心思再跟這位蕭世子周旋,說的到都是實話。
蕭夜華審視著他的表情,似乎在確定他所言是否屬實,好一會兒才微笑道“既然如此,有勞張掌櫃了。”說罷,倒也不再糾纏,轉身離開。
正好這時有人進入雲裳閣,兩人剛好打了個照麵,一時間都怔住了。
一身藍衣,間雜著絲絲銀光,宛如深邃夜空閃爍不定的星星,輕紗覆麵,鬢若鴉烏,唯有一雙眼眸如秋水般澄澈,又如寶石般粲然生輝。望著烏黑眼眸之中那個小小的自己的身影,蕭夜華一時間心情極為複雜,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眼前之人。
蘇陌顏。
自從那日,他將自身所有秘密告知與她之後,兩人第一次見麵。
“好久不見……陌顏。”蕭夜華心頭幾經沉吟反複,最後能夠說出口的,卻隻有這麽一句平淡的問候。
麵對蕭夜華,蘇陌顏也同樣感覺複雜,竟有些百感交集的模樣,她曾經極為厭惡眼前之人,卻在得知所有真相後,因為曾經感同身受而有些同情,而經過護國寺那件事後,現在又在懷疑他與冥焰的關係……。種種的種種,加在一起,竟連她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態度麵對此人。
冷顏疾色,她做不到,但溫言軟語,她也同樣做不出來。
最後,蘇陌顏淺淺一笑,微微頷首“好久不見,蕭夜華。”
沒想到她會叫他的名字,更加沒有想到她還會對他展顏而笑,蕭夜華心頭一震。那笑容雖然輕淺平淡,並不熱絡,但與之前應付他時那種偽裝的熱情截然不同。
而且,她曾經對他說過,如果不想笑的話,就不要笑。
那麽此刻的陌顏看到他,會露出微笑,是因為她真的想要對他笑吧?
看著那張輕淺卻真切的笑顏,蕭夜華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並不完美,不會令人一見傾心,但是卻如同冰消雪融一般,將他周身那股遺世獨立的孤絕氣息消散了許多,令這個人變得更為真切了一些,更為鮮活了一些。但這一切,蕭夜華本人卻並不知道。
蕭夜華有些留戀此刻的感覺,並不急於離開,卻又一時之間想不到合適的話題,來延續這一場相見。
最後,倒是蘇陌顏先開口“護國寺之中,還要多謝你的援手。”
提到護國寺,蕭夜華眼眸中閃過了一絲凝重,沉吟片刻,問道“護國寺之中,陌顏你可看清楚,那人的確是我嗎?”
護國寺之事傳得沸沸揚揚,又與陌顏有關,他雖然一直在溫泉山莊休養,卻也知道。然而,人人都說他趕到護國寺探視陌顏,許多人都親眼看到他,但最蹊蹺的是,他本人卻沒有絲毫記憶。
“這話問得有些蹊蹺,蕭夜華你去了護國寺,自己反而不知道嗎?”蘇陌顏眼眸中微光一閃,心頭曾經有過的疑惑再度湧現。
眼前之人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因此,蕭夜華在她麵前也沒有什麽可隱瞞的,坦然道“我不記得了。不知道是不是幼時那件事所留下的後遺症,有時候,我會忘記一些事情。”頓了頓,又道,“這段時間,每當我努力想要回想起什麽時,都會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不停地對我說,忘了吧,忘了吧,把這一切都忘了吧……。”
蘇陌顏一怔,也陷入了沉思。
聽蕭夜華這樣說,她隱約覺得,蕭夜華失去幼時記憶,未必單純是親眼目睹慘劇,震驚過度,倒像是……。倒像是有人曾經為他催眠,讓他忘記一切似的……。
如果蕭夜華的失憶是有人催眠導致,事情就變得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蕭夜華沉默了片刻,倒是先拋開了這些“不說這些了,倒是陌顏你……。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盡管我,我……。必定竭盡全力。”
連韓舒玄聽了護國寺的經過後,都能猜想到什麽,更不要說多智而近妖的蕭夜華。
“好。”蘇陌顏點點頭。
蕭夜華又頓了頓,斟酌著字句說道“陌顏,你……不要太難過。其實,這也未必就全然是壞事,你是大夫,醫術高超,應該明白,如果人身體上有了膿瘡,最好的救治辦法,就是將其連根挖起,雖然說……。那一刻會很痛,但是,好起來也很快。相反,如果一直留著膿瘡,它隻會越來越腐爛,越來越……。”
說著說著,他卻有些說不下去。
他無法了解那種深愛一個人感覺,自然也不會明白那種痛楚究竟有多濃烈。
蕭夜華黯然歎了口氣,有些無力地低下了頭,所以,他這樣的話語和安慰,不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罷了。
“撲哧——”
蕭夜華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但當他抬起頭後,卻發現蘇陌顏竟然是真的笑了出來,不是冷笑,也不是強顏歡笑,而是真的很開心的那種笑容。他不由得抬了抬眉毛“我錯過了什麽嗎?”
“不是。”蘇陌顏擺擺手,臉上笑意猶存,“抱歉,我隻是覺得,蕭夜華你這個樣子有點奇怪,一點都不像你,我不太適應。”
蕭夜華想了想“那麽陌顏覺得,我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雖然說你偽裝很多,但我一直覺得,蕭夜華你是非常自信的,每做一件事,必定有了全盤的打算,必然能夠達到目標。如果說你想要安慰一個人,那麽說出口的話就一定能夠令那個人感覺到被安慰了。”蘇陌顏又笑了,“所以說你剛剛那個樣子,真的有點奇怪。”
自信嗎?
蕭夜華默然,可是,在蘇陌顏麵前,他無法自信。
因為我很在意你對我的觀感,因為,我一丁點兒都不像你再露出那次刺客事件時那種厭惡冷漠,連再多看我一眼都不願意的表情。蕭夜華在心底默默地說道,卻並未說出口,隻是低頭笑了。
就算奇怪好了。
至少,能夠博得你一場歡笑。
而能夠令你露出這樣笑容的我,也許並沒有那麽糟糕吧?
“世子!”就在這時,張伯的聲音突然傳來,帶著一絲急切和焦慮。很快的,他人便出現在兩人麵前,像是剛剛看到蘇陌顏一樣,點了點頭,笑容慈愛“蘇三小姐。”
“張總管。”蘇陌顏同樣頷首致意。
張伯點點頭,立刻轉向蕭夜華“世子,府裏出了點事,需要您立刻趕回去。”
審視了他一眼,蕭夜華沒有說話,隻是淡淡一笑。而當他轉向蘇陌顏時,目光頓時變得十分柔和“那我先告辭了。”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我是認真的,如果有事需要我幫忙,絕不會推辭。”
“多謝。”蘇陌顏點點頭。
目送著蕭夜華隨張伯匆匆離去,上了拐角處的馬車,蘇陌顏心頭掠過了一絲疑惑,蕭夜華……他和冥焰,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
寬敞舒適的馬車中,蕭夜華端坐主位,張伯在他側手邊,神情帶著幾分忐忑。
“張伯匆匆趕來,打斷我和陌顏說話,是害怕我會從陌顏那麽知道什麽嗎?”蕭夜華臉上又掛上了那種完美的溫和笑意,“其實沒有必要,因為該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
張伯本就十分憂慮,驟然聽到這話,一個激靈,幾乎驚叫出來。
他定了定神,才道“世子您知道什麽了?”
“本應該一直在溫泉山莊養病的我,竟然會出現在護國寺之中,偏偏我本人卻沒有絲毫記憶,這不是很有趣嗎?最有趣的是,當時眾人所看到的我,竟然身著一身紅衣!”蕭夜華悠悠地笑著,“張伯,我可不記得,我在南陵王府的衣櫃之中,竟然有大紅衣衫。”
“世子……”張伯隻覺得口幹舌燥,一語難發。
蕭夜華微微笑著,似自言自語“穿大紅衣衫,而且是血一樣濃烈的紅色,張伯你會想到誰?”
他輕輕看了一眼張伯,輕描淡寫,卻如同一道冷光,直入人心“偏偏人人都看清楚了那張臉,確定無疑是我。這不是很有趣嗎?”說到這裏,他聲音稍稍有變,“張伯,我就是冥域少主,冥焰,對嗎?”
這話宛如晴天一個霹靂,將張伯驚得幾乎跳了起來。
“世子,您在說什麽?”
蕭夜華不理會他的質疑,徑自道“關於冥焰,有件事我一直都很奇怪,他曾在北疆大殺馬賊,曾在南疆血掃通道,他甚至敢和朝廷正麵對決,一人獨抗十萬大軍,最後一劍刺入趙銘熙的胸口,差點取了他的性命。這樣一個人,絕非畏首畏尾之徒,又為何要戴著麵具,從不以真麵目示人?”
“那麽,世子現在有答案了嗎?”張伯終於開口,顫抖,凝澀,“為什麽?”
“我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不能摘下麵具,因為一旦他摘下麵具,別人就會知道他是誰,而這重身份卻是絕對不能曝光的。比如說,他與秦氏有關?若是如此,皇上必然不能容他,他武功越高,越是心腹之患,越要盡早剿滅,不惜任何代價的那種。”蕭夜華緩緩地道。
張伯深吸一口氣“為什麽世子推翻了這種可能?”
“若他真與秦氏有關,的確不能在於朝廷的對抗中露出真麵目,但是,卻沒有必要連自己人都瞞。甚至,如果他當真與秦氏有關,反而能在私底下為他招募許多秦氏舊人。所以,他與秦氏無關!”
當然,這一點蕭夜華之前還隻是猜想,但今日見雲裳閣的張掌櫃,卻徹底肯定了他的猜想。
張掌櫃說冥域與秦氏無關,而冥焰更加與秦氏無關。
那時候,張掌櫃已經被驚嚇一番,若他這番話是假的,定然會有所痕跡,但他反複審視,認為張元和說的是真的,冥焰,與秦氏無關,最多隻是冥域之中,收留了一些秦氏舊人罷了。
“既然他與秦氏無關,那麽又為什麽要遮掩容顏?我想來想去,最後想到,冥焰他可能是朝廷眾人,甚至是朝廷重臣,所以,他既不能在朝廷麵前露出真麵目,也不能對自己人露出真麵目。畢竟,冥域與朝廷多有衝突,其中許多人都與朝廷有仇,若知曉他的身份,隻怕會懷疑他另有所圖,甚至走漏風聲。”
張伯強笑道“世子這個猜想未免太過匪夷所思。”
“的確,很匪夷所思,但是也很有趣,不是嗎?”蕭夜華目光幽遠,“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來曆,人們隻知道他永遠一身紅衣,手執赤血劍,一身武功驚世駭俗。如果脫下紅衣,摘下麵具,藏起赤血劍,收斂武功,以真麵目示人時,又有誰會知道他就是冥焰?”
張伯辯駁道“就算有這種可能性,也應該是朝廷的武將,怎麽可能是世子您?”
“是啊,我本來是也在懷疑武將,但是卻又都排除了。”蕭夜華淡淡一笑。
張伯追問道“為什麽?”
“因為他們沒有時間。冥焰最經常做的事情,便是殺人,而且從不遮掩,而他的武功,他的赤血劍實在太有特色,很容易辨認。所以,他的一些事跡,是有跡可循的,至少,從他殺人的次數來說,他出現的時間很長,長到任何一個武將都不可能有那麽長的時間擅離職守。所以,他們都被排除了!”
張伯這次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沉默。
“後來我又想到,沒有武功的人沒辦法假裝武功高強,但是,武功高強之人收斂真氣,假裝不會武功卻很容易,所以,認為冥焰是武將,其實是我鑽牛角尖了。於是,我又將目光放到了文官身上。”蕭夜華說著,眉宇中露出了一縷沉思,“但是,卻還是始終找不到有嫌疑之人,直到這次護國寺之事。”
張伯忍不住道“隻因為那些人說,世子您當時穿著一身紅衣?”
“的確,那一身紅衣,一下子點亮了我所有的思緒。如果冥焰是我,很多事情都能夠解釋了,因為我經常要養病,所以常年不在人前出現,這樣即便我去了哪裏,也沒有人會知道。而這樣也能夠解釋,當年我獨自一人流落北狄時,明明屢次遭遇絕境,卻在昏迷醒來之後,發現我已經置身安全之地。”蕭夜華說著,長長地吐了口氣。
其實,那時候他就應該警醒的。
因為那時候他孤身在外,每次醒來都是一身血衣。隻不過當時永遠身處險境,他還以為那些血衣上的血,是不小心從別處沾來的,並未在意。
張伯嘴唇翕動,想要辯駁,卻又無話可說。
“病發之時,我會痛得昏過去,但是醒來時,身上常常會有傷痕。張伯您說那是我病發時太過痛苦,自己弄傷自己的,一開始我信,但我並非全無疑心。若我病發時太過痛苦,撞到牆上,床角之類,淤青擦傷倒也罷了,但有時候,那些傷痕卻是利刃造成。難道說我病發時,會自己拿把刀砍傷自己嗎?”
那些奇怪的傷痕,張伯的某些話,讓蕭夜華一直都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他的身上,有一些秘密。
而這些秘密,不能夠讓別人知道。
所以他從不親近別人,更是屢次拒絕德明帝的賜婚。
從前他不在意這些,或者說,心底有某種聲音在一直說,不要去追究,不要去追究,把這些都忘了。所以他也就有意無意地忽略了。然而,一旦他認真想要追究,又怎麽會看不出其中的蹊蹺?
“就隻因為這些嗎?”張伯嘶啞著聲音道。
蕭夜華搖搖頭“當然不止。我還查到,在冥域少主冥焰身邊,還有一位常年戴著麵具的中年人,冥域中人尊稱他為祁伯,居然他從小看著冥焰長大。張伯,如果我沒有記錯,你的名字,就叫做張祁,對吧?張伯,祁伯,嗬嗬……。”
張伯,或者說,張祁苦笑。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世子聰慧異常,這世間無人能比,但是卻不知道,他仍然低估了世子。
“也許這一切都隻是巧合而已,不是嗎?”張祁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掙紮,“而且,世子和少……。冥域少主曾經同時出現過,不是嗎?周府壽宴一次,世子病發,卻仍然與冥域少主同時出現;還有那次抓采花賊,最後采花賊被冥域少主擊落,當時世子您也在場,不是嗎?”
蕭夜華笑了笑,絲毫也不在意“是啊,沒錯。”
“如果世子您就是冥域少主,那不可能同時出現的呀!”張祁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地道。
蕭夜華微笑“張伯,我說過了,沒有人知道見過冥焰的真麵目,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誰。所以,誰能夠肯定,那個出現的人,一定是真正的冥焰嗎?”
“至少周府壽宴那次,是真的少主。不信,您可以去問蘇三小姐,她一定不會弄錯!”張祁急切地道。
蕭夜華依舊在微笑“如果我真的是冥焰,經常要抽身出去殺人,即使有養病這層幌子,也不能完全保證不會露餡。假如在我成為冥焰,外出之時,卻有人前來探病怎麽辦?南陵王府能夠擋下大部分的探望,卻不能夠徹底隔絕。如果皇上前來探望,我卻恰巧不在府中,那豈不就要露餡了?”
“所以呢……。”張祁顫聲道。
蕭夜華淡淡笑著,眼眸中卻沒有絲毫的猶疑,篤定地道“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找一個替身。”
“世子的風采,世間無人能夠替代。”張祁幹巴巴地道。
蕭夜華輕笑“多謝張伯的誇獎。如果是清醒的蕭夜華,或許不可能,但如果是病發的蕭夜華,就很好辦了。三分相像,七分偽裝,再加上病發時神色痛楚扭曲,很難看清真麵目,先入為主的印象下,錯認也就不足為奇了。”
他說著,忽然又換了個話題“聽說,在冥域之中,有三人常年戴著麵具,從不以真麵目示人。一個是冥域少主冥焰,一個是他身邊的祁伯,還有一個,被稱為修羅,據說是為年紀與冥焰相仿的年輕人。所以,我就在想,這個修羅,又是為什麽不能以真麵目示人呢?”
張伯終於徹底不說話了。
“也許,他跟冥焰、祁伯不能以真麵目示人的原因是一樣,因為會暴露冥焰的身份。所以……。”蕭夜華笑著,忽然湊近,直視著張伯的眼睛,輕聲笑道,“冥焰是我,祁伯是你,而修羅,是我的替身。”
在他成為冥焰,不在府中的時候,修羅可以在緊急情況下偽裝病發的他,而在他是蕭夜華的時候,他還可以偽裝冥焰,製造兩個人同時在場的情況。
畢竟,就像他說的,誰也沒有見過冥焰的真麵目,誰也不知道,那張麵具之下,究竟是否真正的冥焰。
“或許以上的每一種都是巧合,但是,這麽多的巧合加在一起,很難不令我懷疑。”蕭夜華淡淡地道,“所以我特意找上冥域的人,威脅利誘,隻是為了見冥焰一麵。如果我們不是同一個人,於情於理,他會見我一麵,如果他不見,那我就有分把握了。”
當然,以冥域少主的脾氣,或者更加可能直接殺了他。
但是,那也算是一種會麵,不是嗎?
雖然有些危險,但是,他認為,值得賭一把!
張祁終於徹底被擊潰了防線,低頭,雙手捂著臉,雙肩微微顫抖。
“看你的樣子,我說對了。”蕭夜華問道,“那麽,我的痼疾,也並非所謂的高燒所留下的後遺症,對嗎?”
張祁慢慢地點了點頭。
“甚至,所謂的病發,也未必是真正的痼疾,而是與冥焰所修習的武功有關?所以他年紀輕輕便能夠有絕世武功,而我因為不會,所以無法壓製,才會病發,對嗎?”蕭夜華再度追問。
張祁再次點點頭。
“而冥焰的血色眼眸,也與他所修煉的武功有關,是嗎?”
既然已經開了頭,張祁也就沒有必要再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硬撐,點了點頭。
蕭夜華頓了頓,沉聲問道“所以我猜得都沒有錯,我真的是冥焰?”
“嗯。”張祁點了點頭,卻又忍不住道,“但是,世子和少主是不一樣的。世子您溫和,有禮,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但少主他……。他是一個殺戮的怪物!我一直都希望,您隻是世子,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隻會殺戮的怪物嗎?蕭夜華搖了搖頭,他不相信。
一個能夠讓陌顏喜歡,能夠讓陌顏露出那樣神情的人,怎麽可能隻是一個殺戮的怪物?
“那麽,張伯,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我會忽而變成冥焰,忽而變成蕭夜華?為什麽我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到底是為什麽?”蕭夜華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