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79章 煦日!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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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牢之中的情形十分慘烈。

    這是天牢最深處,整個牢房全部是用堅硬的青石壘成,隻在門口留了一個小窗,供獄卒送飯之用。這個隱秘而牢固的獄房,一般是用來關押身份尊貴的重犯,因此環境尚算清幽,不像一般牢房那麽髒亂。

    然而,此時此刻,這間牢房四周的牆壁上卻盡是斑斑血痕,有些染上早的地方已經變成了黑色,濃鬱的血腥味在幽閉的牢房中彌漫著,經久不散,令人作嘔,環境比任何天牢牢房更加惡劣。

    趙廷熙半躺半靠地倒在角落之中,半邊臉盡是汙血,額頭處更是血肉模糊,頭骨微微塌陷。

    顯然,四周牆壁上的血痕都是他以頭撞牆而染上的,看看那宛如一道血色橫腰的血肉痕跡,可想而知,趙廷熙究竟撞了多少下,經受了何種痛苦折磨,直到鮮血流盡,氣息斷絕。

    然而,卻又有一股秉氣支撐著她,不許她就這樣暈過去。

    “皇上——”閔淑妃半跪半坐,神情慘痛憤恨之極,半是情形半是瘋癲,“廷兒他……。他被人陷害,死得如此之慘,皇上您要為他做主,為他伸冤——”話隻說到一半,便無以為繼,撲過去將形容淒慘的趙廷熙抱入懷中,失聲痛哭。

    壓抑沉悶的天牢之中,閔淑妃淒厲的哭聲宛若鬼泣。

    德明帝臉色難看至極,好一會兒才沉聲問道:“怎麽回事?”低沉微啞的聲音中,帶著隱忍不住的怒火。

    天牢獄卒知道惹了大禍,戰戰兢兢地道:“回皇上的話,卑職也不知道。先前五殿下被押入牢房,不斷喊冤,喊著要見皇上。卑職們不敢擅專,也不敢勸阻,隻能任由他喊。沒多久,殿下的聲音就有些嘶啞,喊的話也混亂難辨,接著漸漸沒有了聲息。直到趙公公前來,開了牢門,才發現……。”

    說起來,也不能全怪他們。

    這些人世代看守天牢,見慣了那些富貴之人一朝淪落,各種瘋癲混亂的行徑,早就習以為常。趙廷熙原本是極為尊貴的五殿下,突然被押入這間牢房,顯然是犯了大事,誰也不會去討這個好,因此,對他的種種行徑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誰能想到,這位五殿下心性兒這麽烈,才關進來不到半天,就自己撞了牆,而且……。死狀如此之慘。

    但此刻閔淑妃也好,德明帝也好,正在憤怒心痛的時刻,這些獄卒難免就成了出氣筒。

    “豈有此理,堂堂皇子在天牢之中撞牆而死,竟然無一人察覺,朕養你們這些飯桶做什麽?來人,將這些人統統拉下去砍了!”短短一日,情形一變再變,然而無論怎麽變,德明帝都覺得自己像是別人網中的魚,總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心中的痛恨憤怒可想而知。

    自從秦氏滅亡,自從他稱帝,自從那件事後,他是堂堂九五之尊,手握天下生殺大權,已經許久沒有嚐到這種挫敗,被人愚弄的滋味,一朝重來,幾乎令他發狂。

    獄卒早知道肯定會倒黴,但沒想到連一點回寰的餘地都沒有,就要這麽丟了小命,都嚇得趕緊磕頭求饒:“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父皇且慢!”趙瑾熙麵露不忍,開口攔阻道。

    德明帝怒喝道:“你五皇弟死得如此之慘,這幾個獄卒就是萬死也不能抵!你難道還要為他們求情?”

    趙瑾熙拱手道:“兒臣不敢,隻是,兒臣覺得事有蹊蹺。父皇,即便五皇弟無法接受被押入大牢,絕望之下撞牆自盡。既然有意自盡,想必意誌堅決,又怎麽會連續撞牆那麽多次,在牆上留下如此多的血痕?恐怕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被他一提醒,德明帝稍稍冷靜:“你的意思是?”“兒臣覺得,五皇弟不像是絕望之下撞牆自盡,倒似乎是另有痛苦,以至於不得不撞牆,以減輕那種痛楚。不如宣禦醫過來,為五皇弟診斷一番,確定五皇弟真正的死因,莫要讓五皇弟含冤。”趙瑾熙神情懇切地道。

    他這麽一說,不止德明帝,就連閔淑妃也察覺到了不對。

    趙廷熙畢竟是金樽玉蓴養大的,他的秉性,德明帝和閔淑妃都很熟悉,或許一開始在絕望之下,他會撞牆自盡,但在第一次撞牆自盡未遂後,那種痛苦足矣讓趙廷熙猶豫。正如趙瑾熙所說,怎麽可能連續撞牆那麽多次?

    “宣張太醫!”德明帝衣袖一揮,冷聲道。

    誰都知道皇上此刻心情極為糟糕,因此都不敢怠慢,沒多久,身穿太醫院品級官服的張太醫便匆匆趕來:“臣太醫院張牧寒參見皇上!”

    “去看看那邊的五殿下,看他的死因究竟為何,是否有蹊蹺。”德明帝急於弄清楚事情真相,直接吩咐道。

    張太醫早在來之前就被小太監悄悄提點了一二,聞言也不敢多話,疾步上前,先向閔淑妃告了罪,然後才仔細地查看起趙廷熙的屍體。

    眼睛、指尖、舌苔等等地方都仔細看過,甚至伸出手去摸了摸頭骨塌陷的地方,很快,張太醫便有了結論,恭聲道:“回皇上的話,五殿下乃是死於中毒!”

    “你是說,中毒?”盡管被趙瑾熙提醒時,德明帝就猜到事情另有蹊蹺,但真正聽到張太醫的結論,還是吃了一驚,“所中何毒?”

    張太醫麵露遲疑:“這個……。這種毒藥微臣並未聽過,不過,殿下舌苔、指尖、眼瞼皆有青紫泛黑之色,此乃中毒之症。而且,五殿下額頭的傷勢雖然駭人,頭骨亦有塌陷,但並不會致命,因此,真正的死因,應當是中毒無疑!”

    “你說,這種毒藥你沒有聽過?你堂堂太醫院之首怎麽做的?”德明帝怒氣衝衝地問道,隻覺得今天真是百事不順。先是誤將趙廷熙當做恭王一案的主謀,隨後被趙瑾熙點破蹊蹺,要釋放趙廷熙時,卻發現他已經死了,如今竟然連死於何種毒藥都查證不出來,簡直豈有此理!

    張太醫額頭汗意涔涔:“微臣惶恐!”

    “父皇,天下藥材有記載的就有千百種之多,還有許多生於山野,不曾被人發現或者記錄的,張太醫博學多識,醫術高明,也不能識盡所有藥材毒藥,這也不能怪他!”趙瑾熙恭聲道,“當務之急,是查出誰害死了五皇弟,將幕後真凶緝拿歸案,明正典刑!”

    德明帝雙手一攤,怒道:“怎麽查?太醫連這是什麽毒藥都不知道,中毒多久,幾時發作,自然更不知道,連是入天牢前中的毒還是入天牢後中的毒都不清楚,這要怎麽查?”

    “兒臣在想,這毒會不會是孫烈所下?他和五皇弟有滅門之仇,一心想要複仇,以至於不惜汙蔑五皇弟陷害恭王叔。而且,五皇弟對他毫無戒備,他也有下毒的機會。”趙瑾熙思索著道。

    德明帝冷笑:“如果是孫烈,如果他隻要趙廷熙死,七年之間,他有多少機會能下毒,何必等到這時候?他偽造信箋,教唆恭王,已經成功將大不敬的罪名冠在了趙廷熙頭上,甚至能夠牽連整個閔府,這種情況下,他如果毒死了趙廷熙,豈不是引人懷疑?想來想去,怎麽可能是他?”

    “這……。”趙瑾熙遲疑著,似乎被德明帝說服。

    狂怒過後,德明帝漸漸平靜下來:“依朕看來,這件事,跟恭王一案恐怕是同一個凶手。他想將恭王一案栽贓在廷熙頭上,但既然栽贓成功,又為何要毒殺廷熙?或許是想要讓人以為廷熙是畏罪自殺?還是因為你來求見朕,他猜到事情有變?”

    但無論如何,孫烈身後必定有人主使,而且,此人必定在宮廷之中安插有耳目,這是確信無疑的,否則,那人行動不可能如此迅速有效,步步搶在他們前麵。

    還有一件事,德明帝沒有說出口。

    若說恭王身死時,他還隻是懷疑,那現在他已經可以確定,幕後之人是衝著他來的。

    那人能夠猜到,恭王死後,天下人都會懷疑到他這個帝王身上;也料到,身陷這種懷疑的他必定情緒暴怒,不若平時精明,一旦查到絲毫線索,定會深信不疑,因此借助孫烈,將罪名栽到趙廷熙身上;而又在得知趙瑾熙求見後,有能很快預料到他的下一步對策,因此提前下手,毒死了趙廷熙……。

    這個人不但是針對他這個帝王而來,而且對他十分熟悉,若非與他十分相熟之人,就是與他十分敵對之人。

    隻是,這樣一來,太子趙瑾熙能夠追查到孫烈身上,是否也是那人故意放出的線索?

    “太子,你說是你身邊一名幕僚察覺到信件的蹊蹺,那幕僚是誰?什麽來曆?”德明帝問道,多疑的他,自然不肯放過任何線索。

    趙瑾熙顯然沒想到他會問到這個,先是一怔,隨即答道:“回父皇的話,那位先生姓田,名應璋,因為族中排行第五,所以人稱田五先生。”

    “田應璋……。田應璋……。”德明帝喃喃念著這個名字,似乎覺得有些耳熟,深思許久,忽然想起來那人來曆,“是不是十八年前曾經赴京科考,被稱為天下第一才子的田應璋?”

    難怪他會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當年田應璋雖然門第不顯,但在京城顯露了幾次才華後,立刻聲名鵲起,是當年科考狀元的大熱門,連朝中許多老臣都對他的評價極高,都說此人不但文采斐然,而且才思敏捷,胸懷天下,假以時日,必然是朝廷棟梁。

    甚至有人認為,將來此人成就,絕不在以智謀著稱的林詠泉之下,甚至可能尤有勝之。

    名聲清貴,才智過人,身兼林詠泉和陸箴之長,因此,當年德明帝也曾關注過這位天下第一才子,並抱有極高的期望。

    然而,命運弄人,這位聲名赫赫的才子,卻在科考前出了意外,雙腿殘疾,終身再無功名之望。田應璋經受不住這個打擊,墮落潦倒,絲毫也沒有昔日風采,很快便湮滅在芸芸眾生之中,從此再不曾露麵。

    卻沒有想到,這位昔日的第一才子,竟然是投在了趙瑾熙門下。

    “這位田先生當初聲名極為顯赫,人言說將來成就尤在如今的左相林詠泉之上,原來是做了你的幕僚。太子你好福氣!”德明帝看似讚歎,聲音之中的忌憚卻呼之欲出。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田應璋有當初的聲勢,即便後來頻遇變故,不似當初,但終究不能小覷。趙瑾熙收了這樣的人做幕僚,韜光隱晦這許久,又怎麽可能真的平庸無能?阿夜說得對,趙瑾熙此人心思深沉,計謀遠慮,絕不能掉以輕心。

    不過,如今最重要的,是恭王一案乃至如今趙廷熙身死的幕後真凶,趙瑾熙即便心有城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時候對他反而是有利的,暫且容他。

    等到這些事情都平定,再來慢慢收拾他不遲。

    趙瑾熙恍若不聞,坦然道:“兒臣遇到他時,他已經貧苦潦倒,流落街頭為乞,而且身患重病,性命垂危。兒臣當時年幼,看他可憐,便收容他入府,給他治病。病愈之後,他說無處可去,兒臣聽說他會寫字,便留他做了個賬房先生,直到近幾年,兒臣才知道他乃是田先生,多年怠慢,實在慚愧得很。”

    這些話,德明帝也就聽聽,絕不可能相信:“這樣說來,也是太子和田先生的緣分。”

    田應璋此人書法極佳,睿智多謀又不在林詠泉之下,而且聽趙瑾熙這樣說,應該早就進了太子府,不太可能被人拉攏。這麽說來,他能將線索追查到孫烈身上,應該與幕後之人無關。但是,如今孫烈已死,趙廷熙也死了,線索全斷,又該如何追查下去?

    德明帝沉思之中,耳邊傳來趙瑾熙的聲音:“父皇,兒臣有個想法。”

    “你說。”德明帝轉頭看向他。

    這個兒子顯然也是有野心的,而且不太好控製,但那又如何?這些年來,他擺弄了多少人?操控了多少人?難道還怕一個趙瑾熙不成?

    趙瑾熙恭聲:“先是恭王叔,然後是五皇弟,兒臣覺得,幕後之人,顯然是衝著皇室來的,我們不如將計就計,假裝不知道五皇弟的死因,暫時就向眾人公布,五皇弟便是恭王叔一案的主謀,被押入天牢後畏罪自殺。那人若以為事情就此了結,必然會放鬆警惕,或許能夠追查到一些線索?”

    說著,他歉然看向閔淑妃:“淑妃娘娘且包容一二,這是為了追查害死五皇弟的真凶,等到真凶伏法,我定然會為五皇弟洗脫冤屈,清正名聲,風光入葬。”

    若是別人說這話,哪怕是德明帝,閔淑妃也未必會答應,但是,趙瑾熙今日先是揭露了孫烈與閔府的恩怨,為廷兒洗脫了大不敬的嫌疑,後來又察覺到蹊蹺,查明了廷兒真正的死因,對趙廷熙,對閔氏,可謂有大恩。

    何況,這也是為了能夠追查出害死廷兒的真凶!

    閔淑妃含淚道:“若能夠查出真凶,廷兒即便背負一時汙名,也必定會同意的。”

    想來想去,德明帝也覺得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點點頭:“就這樣辦吧!今日天牢中事,所有人都不許泄露絲毫風聲,若有違逆,殺無赦!”

    好!

    很好!

    無論幕後之人到底是誰,陷害恭王,汙蔑當今皇上,栽贓並謀害皇子……。樁樁件件,可謂膽大包天!不管是誰,隻要落到他的手裏,必然會將他碎屍萬段!

    德明帝眼眸之中流露出從未有過的痛恨之色,若有意若無意地轉頭,看向皇宮某處。

    無論是誰,都不會例外!

    ※※※

    第二日,恭王一案與趙廷熙之死在朝堂上公布,朝野之間,一片嘩然。

    恭王被人栽贓陷害,一死以證清白,這誰都知道。而且在大部分人的心裏,都懷疑那個人是德明帝。結果現在德明帝卻說,幕後主使乃是五皇子趙廷熙,目的是挑起紛爭,爭奪兵權,而五皇子深知罪孽深重,已經在入獄後畏罪自殺?

    雖然有數封書信,與孫烈以往筆跡對照,但孫烈這個最大的證人也在被抓後畏罪,撞柱自殺。

    所有人都死了,就憑幾封書信,即便字跡真有相似之處,但既然有偽造恭王參與謀逆的書信在前,若是這幾封書信也是偽造的怎麽辦?

    你說幕後主使是五殿下?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不過這個結論畢竟是當今皇上所公布的,無論人們心中有多少疑慮,孫烈死了,五殿下死了,已經死無對證,就連淑妃娘娘和閔氏也都禁足不出,沒有做聲,別人又怎麽會多事?因此,明麵上誰也不敢說什麽,隻能在心中暗自嘀咕。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忠勤侯府的書房裏,忠勤侯和忠勤侯世子燕宇相對而坐,彼此臉上都是疑惑。

    最近這段時間,朝堂之中出現太多的動亂,每一件都足矣令人震驚,但這許多事情加在一起,卻使得局勢越來越混亂,仿佛一團迷霧,令人不知該何去何從。

    兩人探討許久,卻都不得其門,最後,忠勤侯道:“阿宇,你去拜見南陵王世子,詢問一下他的看法吧!”

    對於南陵王世子,忠勤侯一直是十分忌憚的,他不願意得罪他,卻也因為此人太過高深莫測而不願意親近。然而,雲蘿公主一案卻是一個契機,讓兩府有了交集。然後,不知不覺的,兩府便走得親近起來,不但如此,更隱隱有了以南陵王世子為首的感覺。

    忠勤侯並非沒有察覺到這種變化,可以無論多麽不願意承認,南陵王世子的智慧的確令人驚歎,非他們父子所能及。而這段時間的接觸,也讓忠勤侯發現,高深莫測之下,這位蕭世子似乎沒有他想得那麽糟糕。

    “父親?”燕宇隱約察覺到什麽,帶著一絲詢問。

    忠勤侯拍拍他的肩膀:“阿宇,如今京城局勢變化莫測,雖然我們忠勤侯府是已經延續百餘年的世族,但是,這些年來,你也看到了,有多少世族煙消雲滅?一旦錯估形勢,就有可能給我們家族帶來覆滅之災。”

    說到這裏,他不由得苦笑了下:“就算沒有錯估,之前雲蘿公主的事情,如果不是蕭世子查明真相,忠勤侯府會有什麽下場?皇上顯然不能依靠,我們也需要找到一條新的出路。為父看好蕭世子,你懂嗎?”。

    “父親!”燕宇神情帶了一絲震驚,卻也有著些許如釋重負,“可是,蕭世子會願意嗎?”。

    德明帝的薄涼令人心寒,這點,聰明如蕭夜華,不可能看不出來,也不可能不為自己找一條後路。忠勤侯的意思,顯然是想要跟隨蕭夜華。

    忠勤侯微微笑了:“傻孩子,如果蕭世子不願意,又怎麽會允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他?而無論什麽事情,隻要能夠告訴你的,他又怎麽會全部告訴你?這是一種不動聲色的默許,所以才說,蕭世子是個聰明人。你呀,還有得學呢!”

    燕宇微顯一絲赧然,隨即下定決心道:“父親放心,孩兒會更加努力,成為忠勤侯府的支撐!”

    “好!”忠勤侯欣慰地點點頭,他這輩子最驕傲,最滿意的,就是有這麽一個有責任心的兒子,穩健,能幹,善待弟妹,讓他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想到這裏,他似乎想起了什麽,臉色微黯:“阿離還好嗎?”。

    “還是那個樣子。”提到燕離,燕宇的神情也黯淡下來。

    想起原本天真活潑的燕離,這段時間沉悶陰鬱的模樣,忠勤侯不由得心痛起來,歎了口氣:“有機會的話,多帶他出去走動走動,不要讓他老是悶在屋裏。”

    “孩兒知道!”燕宇低聲道。

    他何嚐沒有嚐試帶阿離出府,但與往日不同,即便出府了,阿離也隻是悶在馬車裏,他讓吃飯就吃飯,讓休息就休息,讓逛鋪子就逛鋪子,聽話得很,卻沒有一絲原本的勃勃生氣。

    忠勤侯顯然也知道這些,又是長長的一聲歎息,心中對德明帝的怨恨不由得又深了一層。

    離開忠勤侯府,燕宇悄悄地前往南陵王府,但出乎意料的是,蕭夜華並不在府中。

    “我家世子這段時間在追查一些舊事,常常不在府中,還請燕世子見諒!”南陵王府的總管張祁歉意地道。

    燕宇有些失望,卻仍然打起精神,問道:“不知道蕭世子在追查什麽事情?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還請直說,我忠勤侯府定然全力以赴!”

    “我會轉告世子的。”張祁滿臉欣悅,“不過,世子雖然不在府中,但是,他似乎預料到燕世子會前來,因此,托我轉告說,請世子稍安勿躁,有些事情我家世子也沒有確實證據,擔心誤導燕世子。待到他弄清楚了,一定會知無不言。”

    燕宇一怔,蕭夜華早就猜到他會來找他嗎?甚至,連他為什麽前來都預料到了!

    隨即,他又微帶苦澀地笑了一笑,也對,以蕭夜華的聰明,對忠勤侯府的境遇自然看在眼底,而連蕭夜華都不確定的事情,忠勤侯府自然不可能看清,來詢問一二也很正常……不愧是蕭夜華!

    燕宇神情一時有些恍惚,忍不住轉頭望向皇宮的方向。

    在那座皇宮之中,現在,有一個人。

    他曾經想過,雖然蕭世子對她青睞有加,親近之意一覽無餘,但她似乎並未回應,那麽,或許在她心中,並未將蕭世子當做托付終身之人,那麽,或許他還有機會。

    但如今她的身世大白於天下,蕭世子與她本就是自幼指腹為婚的夫妻,天經地義。或許冥冥之中真的有某種天意,注定了她的緣分另一頭是蕭世子,而與他無關……。

    這段時間,燕宇不止一次地想過這些事情,但此刻想起,卻仍然忍不住感到失落。

    而此時此刻,蕭夜華正在燕宇所遙望的地方。

    趙廷熙的事情,德明帝封鎖得很嚴,就連蕭夜華也費了許多功夫,才打聽出大概的經過,而許多細節,根本無從打聽,都是他的猜測。

    “你是說,趙廷熙是中毒而死,死前曾不斷地以頭撞牆?”林陌顏再三確定細節。

    蕭夜華確定地點點頭,他在皇宮之中的好人緣,並非單純靠溫和爾雅而來,更多的時候,是利益。

    張牧寒是德明帝、張貴妃和閔淑妃的主治太醫。俗話說得好,伴君如伴虎,張牧寒幾次涉險,都是他巧妙地為之求情,救下了他和家人的性命,卻從未索取任何回報。如今隻是詢問趙廷熙的死狀,又保證不會外傳,他又是德明帝倚重之人,張牧寒自然知無不言。

    “眼瞼、指尖、舌苔均有青紫泛黑之色,死前頭痛欲裂,伴之最恐懼的幻覺,驚恐疼痛之下,常伴有自殘的行為。”林陌顏淡淡地道,眼眸微寒,“是他!”

    蕭夜華心中一頓:“你已經確定他是那個人了嗎?”。

    “嗯,這種毒藥,除了我和他,這世間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林陌顏很確定這一點,那是在訓練營之中常見的毒藥,但是,因為藥材的提煉方法,以及其中一味藥材在大華醫書之中的記載錯誤,別人根本不可能製造出來。

    除了趙瑾熙就是煦日,沒有第二個解釋。

    再加上她上次在典籍庫看到的書信,事情已經確鑿無疑。

    “隻可惜,這些不能作為證據。”林陌顏歎了口氣,這些事情她是確定無比的,但是卻不能夠說出來。異世孤魂,借屍還魂,上輩子的記憶和經曆,一旦說出來,任誰都會覺得荒謬,而不會輕易相信。如果真的相信,那麽,第一個要被燒死的,恐怕就是她!

    蕭夜華點點頭,顯然深知其中的內涵:“沒錯,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如今在皇上心中,隻怕連我都有一二分嫌疑,但最沒有嫌疑的,就是我們的太子殿下。”

    孫烈是趙瑾熙找出來的,趙廷熙的清白是趙瑾熙洗清的,趙廷熙的死狀蹊蹺也是趙瑾熙揭發的,這種情況下,疼愛趙瑾熙如閔淑妃,多疑如德明帝,也從未懷疑過趙瑾熙分毫,更不要說別人。

    而他之前已經因為陌顏的事情,在德明帝麵前赫然站到了趙瑾熙的對立麵,因此,即便他稍加暗示,也隻會被多疑的德明帝當做是爭風吃醋的栽贓陷害,並不會放在心上。

    林陌顏眉頭緊鎖,低頭不語。

    見她苦惱的模樣,蕭夜華忍不住笑了:“何必如此在意?趙瑾熙韜光隱晦近十年,底蘊都被那個人所得。十年圖謀,一朝爆發,如果還不能讓他占一點先手,豈不是顯得他太過無能?陌顏放心,凡事有我,總不會讓他笑到最後的!”

    這段時間他一直忙著調查趙瑾熙的事情,就是為了找個突破口,而且已經有所眉目了。

    林陌顏搖搖頭:“我不是為了他此刻占了先機而苦惱。這個人,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絕對不會如此高調,一旦他出手,在他看來,就意味著乾坤已定。所以,他一定還有後手,絕不會就此罷休的!”

    “那是自然,而且接下來,他要對付誰,也很明顯。”蕭夜華渾不在意地道。

    林陌顏點點頭:“三殿下趙銘熙。”

    朝堂之上,以三殿下和五殿下雙雄對峙,如今五殿下既然已死,那接下來的自然就是三殿下。這樣一來,就連先前張婕妤母子遇害的事情也有了解釋——趙瑾熙在鏟除所有的對手。

    一旦所有的皇子都死了,他就成為了皇室的唯一血脈,也是德明帝唯一的選擇,就像當初的蘇慕貴。

    因為是蘇府唯一的血脈,為了能夠延續香火,即便蘇紹謙再厭惡痛恨蘇慕貴,也隻能忍受他,直到趙瑤蘭誕下蘇慕華,才徹底斷絕了蘇慕貴的後路。

    之所以最先選擇張婕妤所生的七殿下下手,是因為一旦鏟除了三殿下和五殿下,德明帝很容易就能夠聯想到奪嫡之爭,接下來自然會對七殿下多加防護,想要下手就沒有那麽容易。

    而事實也正如他所料,七殿下和張婕妤母子之死,任誰都以為是後宮風雲,而從未想過是因為奪嫡。

    “再有兩天,前往甘州賑災的三殿下便要回京,我已經派人去警告過他了。”蕭夜華顯然抱持同樣的想法,並且采取了行動,不過,以趙銘熙的性情和才智,恐怕並非趙瑾熙的對手。“就連大殿下那裏,我也告訴他,讓他這段時間緊隨隆平長公主,千萬不要落單。”

    隆平長公主聲望隆盛,就算是趙瑾熙,恐怕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朝她下手,跟著她,趙洛熙顯然是最安全的。

    林陌顏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蕭夜華嘴角不期然浮起一絲微笑,凝視著林陌顏,忽然間神情有些猶豫,但最後仍然開口道:“陌顏,小心林相!”

    “怎麽了?”林陌顏一驚,但她知道,蕭夜華絕非無的放矢之人,他既然這樣說,就一定有理由。

    蕭夜華沉聲道:“我懷疑他是趙瑾熙的人!”他知道,陌顏和林詠泉相處得還算可以,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擔心,也不得不提醒她,畢竟,趙瑾熙對陌顏的企圖,他看得清清楚楚。

    “為什麽?”林陌顏下意識問道。

    蕭夜華歎了口氣:“由己及人罷了。林相經曆特殊,皇上又是薄涼多疑之人,一旦林相沒有利用價值,絕對會被滅口。以林相的智謀,絕不會坐以待斃,那麽,還有什麽比擁立一位新君更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隱患呢?而又有誰能比本就最名正言順的太子更合適?”

    如果他是林詠泉,也一定會選擇趙瑾熙,因為,這是最合適的人選。

    林陌顏默然,雖然心底不願意接受,但是,她不得不承認,蕭夜華說得很有道理。

    單憑林詠泉曾是秦墨淵最信任的人這一點,德明帝就不可能容忍他。而趙瑾熙年輕,自負,有野心,是個很好的選擇,有野心,就意味著容易教唆,彼此能夠合作;年輕自負,就意味著相信自己能夠駕馭林詠泉而不會養虎為患,對林詠泉的殺意也就不像德明帝那麽濃。

    但回想起那夜,林詠泉在尋夢園中的迷離深情,又讓她潛意識中有一絲動搖。

    許久,林陌顏抬眼,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小心。”

    “嗯。”蕭夜華點頭,稍稍放心。

    因為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追查,片刻不能耽誤,即便蕭夜華很想跟陌顏多相處一段時間,卻也不得不離開。

    論其情報網,林陌顏自然遠不及蕭夜華,而她身在皇宮,所能做的也不多,因此索性將這些事情都交給蕭夜華去做,她則專心研究南疆和蠱毒。

    這些天,她一有時間就要去典籍庫,研讀相關書籍。

    林鴻漸和她好不容易相認,還有種不敢接受現實的虛幻感,幾乎時時刻刻都跟在她身邊,恨不得片刻不離。但今天,他得知趙廷熙身亡的消息後,去了嵐玥公主那裏安慰她,因此,便隻有她一人前往。

    經過禦花園時,忽然有一道濃烈的目光襲來,林陌顏下意識轉頭去看,眼眸頓時微微一寒。

    是趙趙瑾熙。

    或者,應該叫他——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