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216章 南陵王府慘案真相!身世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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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色的瞳眸之中,有絲絲血色溢開,流轉,閃爍,宛如流虹。
既然當時沒有阻止趙洛熙,冥焰也就沒有打算再隱瞞下去,隻是,這些事情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就連他自己,都不敢輕易想起,一時間氣血鼎沸,有些難以自控。
他深吸一口氣,緊緊地握住了林陌顏的手,緩緩開口。“我娘是南疆人。當初應隆平長公主之邀,前來大華為先皇治病。南陵王蕭奕對我娘一見鍾情,我娘對我爹也很有好感。加上有隆安長公主周旋,很快,太後便賜下了婚旨。”
“我知道,以前靜雪姐姐跟我說過。”林陌顏柔聲道。
冥焰冷笑一聲:“可是,你不知道,當初也有一個人看上了我娘。但是我娘隻是將他當做一位貴人敬重,並沒有其他想法,她一心一意傾慕愛戀的,隻有蕭奕。”
“那個人,是德明帝趙長軒?”林陌顏輕聲問道,這個答案很好猜,但是,如果南陵王妃對德明帝無意,那為什麽冥焰會是皇室子嗣?難道說……。她心中頓時湧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冥焰眼眸之中血色漸漸彌散,那般濃豔熱烈的顏色,卻透漏出幽冥鬼火般的冷絕怨恨:“沒錯。他幾番對我娘示好,我娘卻並未理會。後來,太後賜下婚旨,他沒有理由取消,又不願意我娘嫁給蕭奕,於是,他用了卑鄙的手段,侮辱了我娘……”
就像宿命輪轉一樣,當年,德明帝看上了蕭奕的未婚妻,侍強淩辱了她。
而二十年後,德明帝的兒子趙瑾熙又覬覦他的未婚妻陌顏,若非陌顏機警,幾乎要被他得逞!
他無法回到二十年前,為自己的生母討回公道,但他絕不會坐實舊事重演,即便趙瑾熙沒有得逞,即便趙瑾熙身為太子,他也要讓趙瑾熙付出慘痛的代價!
“……。”林陌顏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沒想到德明帝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
“他以為,我娘失了清白,便沒有顏麵嫁給蕭奕,一定會退婚。可是,我娘是南疆人,她傷心痛苦,卻並未因此自憐自傷,她去找我爹,告訴了他所有的事情。她說,如果我爹還願意娶她,她就嫁;如果我爹不願意,她就回南疆,再也來大華!”冥焰輕聲道。
後來的結果所有人都知道,南陵王蕭奕用盛大的婚禮迎娶了他的王妃,夫妻恩愛情篤。
想到蕭奕能夠絲毫不理會孟蝶衣的失貞,也絲毫不在乎那個人是德明帝趙長軒,依然義無反顧地迎娶了孟蝶衣,且婚後心無芥蒂,夫妻恩愛,林陌顏就不由得感歎:“你爹是真的很愛你娘,也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他不是我爹!”冥焰低低地道,慢慢閉上了眼睛,“雖然我很希望他是,但我不配姓蕭!”
為了避免德明帝再下毒手,蕭奕帶著孟蝶衣以遊山玩水為名,離開了京城。從北狄到南疆,從西戎到東海,他們走遍了大江南北,去過無數的地方,琴瑟和諧,羨煞眾人,宛如一對神仙眷侶。
京城之中的消息不斷傳來,先皇駕崩,德明帝繼位,德明帝廣納後宮,張氏女和閔氏女深得帝寵,被封為妃……。
南嶺太妃思念兒子,不斷催促他們回京,加上得到的消息,兩人認為德明帝已經放下,便攜帶長子蕭夜華和龍鳳胎的幼子幼女回到京城。
一開始德明帝毫無所動,甚至遇到兩人時,有著絲絲的愧疚,兩人便更加放心,又因為南陵太妃喜愛孫兒孫女,不許他們遠行,兩人便在南陵王府之中定居下來。
夫妻恩愛,子女繞膝,太妃含飴弄孫,歡樂開懷,一家人其樂融融,過得極為舒心。
那時的南陵王府,宛如天堂,是無數人羨慕嫉妒的對象。
直到那一晚——
“難道說,南陵王府的慘案,根本不是什麽詛咒,而是德明帝下的毒手?”林陌顏神情震動,她原本隻以為冥焰是德明帝與孟蝶衣的孩子,但聽到冥焰說到德明帝的語氣,以及提到那一夜時的神態,心中頓時湧出了一個極為可怕的念頭。
冥焰低低地冷笑起來:“詛咒?這天底下那有什麽詛咒?有的,隻是比詛咒更加狠毒的人心!”
那一日的白天與平常無異。
那時候,他還是蕭夜華,娘和爹都叫他阿夜。
那天早上,阿夜依舊開開心心地醒來,跑去看還在睡覺的弟弟妹妹。
妹妹是個哭包,被他一戳,就“哇——”的哭了出來,引得奶娘和丫鬟們趕緊進來。
弟弟卻是隻知道吃和睡的小豬,哪怕妹妹在旁邊哭聲喧天,也絲毫不受影響,隻是翻了個身,依舊睡得沉沉。甚至,在被他戳了好幾下後,不耐煩地抓住他的手指,送到嘴裏含著,用剛長出來的小牙尖磨啊磨,沒一會兒又睡著了。
因為欺負弟弟妹妹,被爹和娘罵了,早飯不能吃最喜歡的芙蓉糕。
中午依舊不能吃芙蓉糕,所以,趁著爹和娘睡覺的時候,他又跑去偷偷戳了弟弟和妹妹好幾下。
一整天沒有吃到好吃的芙蓉糕,他很不開心,一直扁著小嘴,想哭的樣子,娘心疼了,又不敢違背爹爹的話給他芙蓉糕吃,便跟他玩起了捉迷藏。
他滿府滿園地亂跑,叮囑路上遇到的丫鬟侍衛,不許他們告訴娘他的行蹤,直到跑到後院的假山中,誤打誤撞地打開了機關,露出了一條長長的甬道。
他好奇地跑了進去,甬道盡頭是一間密室,密室旁邊還有一小扇石門。
石門後麵的空間很小,也隻夠他一個孩子藏身。他躲在那裏,想著這裏這麽隱蔽,娘一定找不到,一定會著急。他要多躲一陣子才要出去,誰叫娘不給他吃芙蓉糕!
一開始想得很興奮,漸漸的,卻覺得困了,於是,靠在石牆上睡著了。
他是被一陣很刺耳的笑聲吵醒的。
石門上有一個很隱蔽的小孔,隱約能夠看到外麵地情形,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湊到小孔跟前想要看看怎麽回事,卻正好對上娘傷痛欲絕的眼眸。
那一對視之間,娘發現了他,頓時露出了驚駭欲絕的神情,趁人不注意,她悄悄放了一隻小蟲子。小蟲子爬過小孔,爬到了他的身上,咬了他一口,然後就不動了,從他身上掉了下來。
後來,他知道,那小蟲子,叫做蠱。
當時他躲在石門後麵,隻要發出稍大一點的響聲,便會被人發現,於是娘對他下了昏厥蠱。可是,或許是因為他有著一半娘的血脈,許多蠱蟲的效力會自然而然地打折,所以,昏厥蠱並未令他昏迷過去,卻讓他不能動彈,不能說話,甚至,連閉上眼睛不看都不行。
於是,他隻能保持著眼睛貼在小孔前的姿勢,清醒地看著,聽著,感受著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他看到了爹,爹躺在地上,一副渾身無力的模樣,和娘一樣。
弟弟依舊睡得很甜,還在睡夢中吐著小泡泡,妹妹似乎發現了不對,一撇嘴,大哭了起來。可是,卻沒有人去抱她,哄她,爹滿臉心疼,拚命地喊妹妹的名字,娘哭著求那個人,讓他不要傷害妹妹。
那個人走到弟弟麵前,捏住了弟弟胖嘟嘟的手臂,然後,弟弟也哭了起來。
弟弟一向睡得很沉,別說抓住他的手臂,就算把他抱走了,咬他一口,他都未必會醒。所以,小小的冥焰很奇怪,但很快的,他就看到,弟弟小小的手臂一節一節,軟軟地癱了下來,像是沒有骨頭了一樣,然後弟弟的哭聲更大了,哭得幾乎喘不上來氣。
爹拚命地想要上前攔阻,卻連動一動都不能,臉漲得青紫,如同受傷的野獸一般嘶吼著。
娘一直在哭,一直在求那個人住手。
那個人卻說:“看到這個孽種哭,心疼了?很好,朕就是要讓你疼!朕說過了,不選擇朕,你會後悔的!你以為躲得遠遠的,就沒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以為,你們能躲到哪裏去?”
他聽不懂那些話,隻是看著弟弟哭得撕心裂肺,想要去抱抱他,哄哄他,卻不能動,不能說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淒厲的哭聲越來越大,然後,又變小了,接著又變得斷斷續續,最後終於完全消失了。
可是,房間裏並沒有平靜下來,因為娘也一直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弟弟被那人丟在地上,四肢扭曲成一種奇怪的形狀,就像他跟著爹娘遊玩時,曾經在一個村莊見過的布娃娃,那個娃娃被淘氣的小孩把娃娃扭曲成一團。他讓小孩不要這樣折著娃娃,娃娃會疼,小孩嘲笑他說,這娃娃是布做的,布不會疼。
可是,他的弟弟不是布做的,他的弟弟會疼!
然後那個人走向了妹妹,同樣殘酷的情形,同樣痛苦的哭聲,夾雜著父親的怒吼和母親的悲鳴,宛如一幕永遠不會結束的噩夢。
然後是爹爹。
爹沒有哭,然而,房間裏卻有著一種他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
低啞,沉悶,卻又似乎格外清晰,莫名的令人毛骨悚然。
後來他知道了,那是成人的骨頭被一寸一寸捏碎的聲音。
從頭到尾,爹都沒有哭,他咬著牙,額頭青筋暴起,卻不肯發出一句呻吟,他甚至還笑著跟娘說,蝶衣,不疼,一點都不疼,你別難受。
然而,爹沒有哭,他在笑,娘卻哭得更加慘痛。
一開始聽到弟弟哭,他心疼,著急,後來隱約意識到了什麽,憤懣,害怕,但漸漸,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飄蕩了起來,虛幻起來,宛若一場荒謬絕倫的夢境。、
對,是夢,他在做夢,隻要醒過來,一切都會恢複正常,弟弟還是隻知道吃和睡得小豬,妹妹還是哭包,爹還是會當麵嚴厲無比背後卻跟他一起去偷娘正在做的芙蓉糕,然後被氣得發狠的娘潑了一頭麵粉,變成一大一小兩個“麵”人。
然而,他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醒來。
眼前的一切,耳邊的一切,都還在延續。
腳步聲響起,那人走近,來到娘麵前。
“還有一個孽種,在哪裏?蝶衣,告訴朕!等到處置了那個孽種,朕便為你重新安排身份,讓你入宮!到時候,你會是朕最寵愛的妃子,會有跟朕的孩子!乖乖地告訴朕,剩下的那個孽種在哪裏?”
“趙——長——軒!”娘一字一字地喊著這個名字,仿佛將每一個字都放在牙尖上磨,磨得血淋淋的。“瘋子!瘋子!你這瘋子!你以為你做了皇帝就能夠這麽肆無忌憚了嗎?阿奕他是南陵王,你以為你能夠輕易遮掩過他的死嗎?你會被萬夫所指,死無葬身之地!”
那人仰頭狂笑了起來:“蝶衣啊蝶衣,你還是這麽天真!如果沒有安排好一切,朕怎麽敢這樣做?”
“安排?什麽樣的安排能夠遮掩過大華唯一的異姓王之死?”
“當然有,早在此之前,朕就已經放出了風聲,讓人們都知道,老南陵王征戰南疆時,曾經借助一名南疆女子之力,南疆女子愛上了他,卻求之不得,於是用性命詛咒了老南陵王,詛咒他的子孫永遠得不到心愛之人,就算得到了,也會在二十五歲那年發狂,親手斬殺自己的愛人!而恰巧,老南陵王就是在二十五歲那年死的,所以,就算明天人們發現了這些,也隻會以為是詛咒生效了而已!”
“二十五歲?你……。你早就設計好的?”
“沒錯,不然你以為南陵太妃為什麽會恰好在這時候重病,急召你和蕭奕回京?”
“趙長軒,你以為,用這種荒謬之詞,就能夠掩蓋真相嗎?阿奕他身上的傷,我的孩子身上的傷……。趙長軒,你把天下人都當傻子嗎?”
“荒謬,朕可一點都不覺得荒謬!畢竟,發狂的人會做出什麽事情,正常人哪裏知道?所以就算他把自己的孩子砍成一段一段,把心愛的女人劃得麵目全非,把自己的四肢剁下來,一劍一劍砍成肉醬,也很正常。而且,隻怕到時候,沒人有心思理會南陵王府的事情。”
“你做了什麽?”
“禹王要謀反了,他交遊廣闊,跟京城許多權貴都有交情,他這一謀反,不知要牽扯進多少人?誰還會把精力放在被詛咒的南陵王府上麵?”
“趙長軒,你好狠,為了達到你的目的,居然不惜汙蔑禹王謀反!”
“怎麽能是汙蔑呢?到時候禹王謀反的罪證可是確鑿的!對了,你的好友隆安公主,朕的好妹妹,也在禹王封地,隻要明天早朝消息一散開,禹王的幕僚就會建議禹王將她被扣為人質,好與京城談判。當然,不會有任何談判,隆安她永遠都回不到京城來!”
“你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放過?”
“她可是知道朕對你的深情的,如果她活著回到京城,發現南陵王府闔府被滅,你的屍體卻是麵容全非,聰明如她,難保不會發現什麽端倪!她跟長姐關係好,丈夫又是林詠泉,朕可不想留有這個後患!”
“趙長軒,你這個畜生!”
……。
娘和那個人的對話,他不是聽得很懂,卻一個字一個字全部清清楚楚地記了下來,尤其記住了那個名字——趙長軒!
“該說的都說完了,現在,蝶衣,告訴朕,那個孽種在哪裏?”
回答他,是很長的一段沉默。
“不說也沒有關係,他逃不出這座王府,就算逃出去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又能逃到哪裏去?”
“趙長軒,你不能這麽做,你不能這麽對他!”許久的沉默之後,娘的聲音響起,“因為,他不是阿奕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
“你說什麽?”
“你可以派人去打聽,我和阿奕成親後九個月,這個孩子便生下來了。他不是阿奕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你不能這麽對待你的親生骨肉!”娘痛哭失聲,“阿奕他也知道,但是,他還是把這個孩子當做親生孩兒一樣對待,就算看在阿夜的份上,你也不該這樣對待阿奕和孩子們!”
……。
小小的阿夜,越發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了。
他隱約知道娘和那個人在說他,可是,他怎麽會不是爹的孩子呢?他怎麽會是那個人的孩子呢?那個人,弄疼了他的弟弟,弄疼了他的妹妹,弄哭了他的娘,還讓爹爹再也不能動,再也不能說話,他恨死那個人了!他要殺了那個人,不,要讓那個人跟弟弟、妹妹、爹爹一樣疼!
他不要是那個人的孩子!
“孟蝶衣,如果你是為了保住那個孩子的命而騙朕,朕會知道的。到時候,他的下場會更慘!”那人說著,然後走到了密室外麵。
娘半躺半靠在地上,過了一會兒,那個人還沒有回來,娘費力地挪動,打開了石門。
看到眼睛睜得大大的,沒有絲毫昏厥跡象的他,娘驚呆了,猛地將他抱緊了懷中:“阿夜,你都看到了,都聽到了,是不是?”
“殺了他!我去殺了他!”也許是時間久了,蠱蟲效果減退,他發出了模糊的聲音。
“不!”娘嘶喊著,撫摸著他的頭發,不斷地道,“阿夜,你聽娘說,你要把今晚這一切全都忘了,知道嗎?你要忘了!聽娘的話,忘了吧,都忘了吧!”
“不,我不要往,我要記住,我要殺了他!”
“阿夜,我可憐的孩子,如果你記住了,往後,你要怎麽活下去?所以,忘了吧,都忘了吧!”娘將他抱入懷中,不斷地喃喃自語,“不要去報仇,我不要我的孩子活在仇恨之中,我要我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像其他人一樣,好好地活著!”
然後,他的意識漸漸模糊,最後的印象,是娘喃喃不斷的聲音。
“娘不知道能否真的把你的記憶封起來,也許可以,也許不能,也許,過一段時間,你會再度響起。”
“阿夜,如果你想起了這些記憶,我知道,你會恨我,恨我為什麽要讓你活著?可是,我的孩子,你還這麽小,還不到五歲,人世間的許多美好之事,你都還沒有來得及經曆,娘不舍得!娘怎麽能夠舍得?”
“哪怕痛苦無比,哪怕認賊作父,可是,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也許現在你不會懂,但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娘這番話的意思,那時候,娘死也能夠瞑目了!”
“阿夜,對不起!”
“阿夜!”
“阿夜!”
……
再度醒來,他依舊在石門之後,然而,他能說話,也能夠動了。他站起身,推動石門,走了出去。
密室之中沒有那個人的蹤跡,也沒有了爹,沒有了弟弟,沒有了妹妹,有的,隻是滿地滿牆的鮮血,一段一段的血肉,還有一顆顆頭顱。唯有娘的屍身是完整的,身上卻也有著很多傷痕,不停地往外流血。
他呆呆地守在娘的身邊,看著血不斷的流淌出來。
那些鮮紅色的液體,一寸一寸地染紅了地麵,也染紅了他的眼睛。
他看著地上的血,又抬起頭看了看那個小小的天窗。
小小的天窗之中,有著一彎新月,幾顆星星閃閃說活,銀色的月光,淡黃色的星輝,柔和而寧謐。然而,漸漸地,那些顏色似乎都變了,整個天地的顏色都變了,變成了一片血紅。
“忘了吧!都忘了吧!”娘的聲音,反複不斷地在腦海之中回想。
不,不能忘,他要記住,他要報仇!
忘了吧!
不能忘!
忘了吧!
不能忘!
……。
兩個截然相反的念頭在腦海之中反複回想,彼此廝殺,終於,“轟”的一聲,他腦海之中仿佛有什麽炸裂,撕碎,然後,他終於徹底的昏厥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半個月後,他從床上坐起,腦海中依然清晰的浮現出那晚的一切。
他沒有忘記,所以,這是天意,天要他記住!
“蕭夜華。”旁邊有一個陌生的中年人在說話。
他轉過頭,看著那個人,腦海之中驀然閃現出了一些模糊的字句,雖然模糊,卻足以令他明白什麽。於是,他對著那個陌生人說:“我不是蕭夜華,我不姓蕭,你喊錯人了!”
“你不是蕭夜華,那你是誰?”
他不姓蕭,自然不能是蕭夜華,也不想成為那個人的孩子,所以也不要跟他姓。他沒有父親,也沒有姓氏,從今天開始,他的姓和名不來自任何人,隻來自於他自己。
腦海之中忽然浮現起娘曾經說過的一段話,於是,他開口道:“冥焰,我,叫做冥焰!”
娘說,在南疆傳說中,有一種花,寒冬盛開,初為純白,以鮮血澆灌,一個人全身的血,能夠染紅一絲花瓣,以千萬人鮮血為引,才能染紅一朵花;以千朵血色花,才能煉就一隻蠱,服之,可戮天下。
此花,名為冥焰蝶!
……。
“冥焰!”林陌顏低低地喊了一聲,再也忍不住,將他抱入懷中,“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我不該問的!冥焰,是我錯了,我不該問的!”
冥焰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語一樣,徑自往下講述。
“最開始醒來的時候還好,因為那時候我還不到五歲,雖然清楚地記得發生的一切,但卻並不能真切地明白,那意味著什麽。我知道他們死了,卻不知道,那樣死去意味著什麽;我知道他們很疼,卻不知道,究竟有多疼……直到有一次,我手臂折了,我終於知道那晚聽到的聲音是什麽!”
那是蕭奕的骨頭,被一寸一寸捏碎的聲音。
他隻是手臂骨折,就那麽疼,那麽,當初被一寸一寸捏碎骨頭的弟弟、妹妹、還有爹爹,會有多疼?他想象不出來,於是,他做了。那時候他武功已經大成,捏碎骨頭,對他來說很簡單,於是,他一寸一寸地捏碎了他自己的左臂……。他終於知道了,那有多疼……。
弟弟,妹妹,爹爹,不隻是死了,而是是那麽清醒而痛苦地死去,在那樣殘酷的折磨下死去。
娘說得對,那個人是瘋子,是畜生!
而他,是那個人的孩子……。
他的身體裏留著那個人的血,他才是應該那樣死掉的人,為什麽所有人都死了,卻偏偏隻有他活著?明明他才是罪魁禍首,才是最不應該活在世上的那個人,不是嗎?為什麽流著爹爹血脈的弟弟和妹妹都死了,流著那個人血脈的他卻活著?還是說,這樣地活著,才是對他真正的懲罰?
徹骨的仇恨,深深的自我厭惡,肮髒的血脈……。
他一次又一次地捏碎自己的骨頭,宛如贖罪一般,卻一次又一次地被穆清遠接回,治好,然後周而複始;他幾千次幾萬次地弄傷自己,任由鮮血流淌,卻不去包紮,想要徹底流幹淨那一半的肮髒血脈,卻每每被穆清遠發現,救治……。
娘說得對,他不能記住那晚發生的事情。如果記住了,他就活不下去!
他無法承受那些記憶,可是卻也無法遺忘。
於是,他寧可去一遍又一遍地回憶那些血腥屠殺,那些慘叫哀嚎怒吼,讓那場屠殺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纖毫畢現,用那些血腥和殘酷,遮掩過之後的身世解密,讓他不要想起他到底是誰。
他給自己的記憶建立起了一道厚厚的逞強,不允許自己去觸碰。
單純的仇恨和痛苦,也比那種深深的自我厭惡要好一點。
為此,他舍棄掉一切與此有關的記憶。
不能成為蕭奕的血脈,不能成為那麽好的蕭夜華,哪怕隻作單純的冥焰也好。
沒有父母,沒有身世,沒有來曆,隻有那一晚的血腥也好。
……
於是,他終於被自己困在了那一晚的血腥屠殺之中,再也走不出來……
“冥焰,那不是你的錯,跟你沒有關係,錯的人,是趙長軒!”林陌顏緊緊地抱著他,心痛無比。
她無法真正地體會,年幼的阿夜,眼睜睜地看著慘案一點一點地發生,是什麽樣的感覺;她也無法了解,年紀漸長的冥焰,一次一次捏碎自己的骨頭,為那一夜,為自己的血脈贖罪,那種深深的自我厭惡,自我傷害,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她隻知道,聽到冥焰那麽低沉地講述當年的真相,聽著他在提及自己時,那種深深的自我厭惡,就足以令她痛徹心扉。
“怎麽會不是我的錯?我救不了他們,我身體裏,流著那個人的血!我甚至無法坦然地活著,可是我也不能死,因為娘要我活著;我恨毒了那個人,幾千次幾萬次想要讓他以同樣的方式死去,卻不能動他一根手指,因為娘說,我不能報仇,我不能殺了自己的親身父親!”冥焰低笑著,帶著一絲冰冷而清明的瘋狂。
有時候他甚至在想,也許這樣痛苦地活著,才是對他真正的懲罰吧!
“那跟你沒有關係,那時候你還不到五歲,還被你娘喂了蠱,換了誰都沒辦法救他們,冥焰,那不是你的錯!就算你身體裏流著他的血脈,也不意味著你要承受他的罪惡。你看看趙洛熙,他也有一半的趙氏血脈,趙長軒殺了他的舅舅和母妃,那他是不是也要自裁以謝秦氏?”
說起來,趙洛熙的情形,和冥焰也有一點相似,或許,這才是兩人能夠相交的真正原因吧!
“而且,冥焰,你真的確定,你是趙長軒的兒子嗎?”早在聽他說那番話的時候,林陌顏就有些疑惑,見冥焰這般自責,這般在意自己的血脈,便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當時趙長軒要殺你,你娘有可能為了救你而說謊,不是嗎?”
冥焰眼眸中燃起了一絲火焰,但很快就熄滅了:“我娘並沒有騙他,我的確是在她和蕭奕成婚後第九個月生下的,算算時間,正好是那個人侍強淩辱我娘的時候。”
“就算隻有九個月,也有可能是早產,也許你根本就是南陵王的孩子呢?”林陌顏凝眸看他,“我是女子,我比你更清楚女子的心理,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讓自己生下淩辱自己的人的孩子的!”
以冥焰所說,南陵王妃和南陵王妃恩愛情篤,那就更不可能生下趙長軒的孩子。
冥焰似乎被他說服,有了一絲動搖:“也許她發現的時候,已經無法打掉,所以隻能生下來。”
“如果是別的女子,或許還有可能,但是,你娘絕對不可能!”林陌顏果斷地搖了搖頭。
冥焰眉宇輕緩:“為什麽?”
“因為她是一位名醫,她精通醫術,就算事情發生後,她一開始忘了采取措施,但如果真的懷孕了,她一定會第一時間發現。我聽說,南陵王妃身體很好,如果在最開始的時候就發現身孕,應該能夠打掉的!所以,你可能真的是南陵王的孩子!”
冥焰終於被她說得有了一絲動搖,眼眸之中燃起了一線希望:“會嗎?”
“你回想下南陵王對待你的模樣?如果你真的是趙長軒的兒子,他怎麽也會有所芥蒂吧?可是,在你的記憶中,有嗎?”林陌顏循循善誘。
冥焰搖搖頭:“沒有,他……。無論是疼我,還是教訓我,都沒有任何異常。”
“那就對了,那是因為,你是他的孩子!”林陌顏斷言。
冥焰神情微動,隨即又搖搖頭:“那麽,我背上的印記呢?那個隻有皇室中人才有的印記呢?如果那是趙氏的人才有的,為什麽我會有?我曾經跟我爹去戲水,我很確定他的背上,沒有這樣的印記!”
“那麽,趙氏的子嗣,為什麽背上會有這種印記呢?”林陌顏稍加思索,問道。
冥焰一時沒有明白她的意思:“什麽?”
“趙氏這個所謂的圖騰,為什麽會出現呢?你剛剛才說過,天底下那有什麽詛咒?同理,既然沒有詛咒,自然也不會有所謂的神靈和天意,那麽,趙氏子嗣背上會有這樣的印記,也必定有著某種原因。或許,並非獨一無二呢?”林陌顏深深地凝視著他,目光之中滿是柔情。
冥焰從來沒有從這個層麵想過這個問題,被陌顏這麽一說,頓時意動:“這麽說,我真的有可能不是那個人的孩子?我有可能真的是蕭夜華?”
“至少,現在還不能下斷言!”林陌顏緊緊地握住他的手,“給我一點時間,或許我能夠查出真相!”
冥焰第一次想到有這種可能,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見陌顏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追問道:“陌顏,你是不是有什麽頭緒?”
“我隻是有些事情想不通,如果要論功勞,大華建國,輔國公居功至偉,這誰也無法否認。可為什麽他隻是封國公,而平定南疆的老南陵王,卻是大華唯一的異姓王呢?他的功勞,不可能比輔國公更大吧?我想,會不會南疆對趙氏來說,有什麽特別的意義?”林陌顏神思道。
這些早在她聽周靜雪講述輔國公生平時,就隱約浮現出了一些疑惑。但當時並未多想。
冥焰同樣陷入了沉思:“沒錯,為什麽封異姓王的是蕭南陵,而非秦墨淵?這的確有點不合情理。”
“還有,當年先皇病重,為何大華的大夫無法救治,出身南疆的你娘反而治好了呢?”林陌顏繼續道,“還有,當初蕎葉假冒雲蘿公主,與我發生衝突,想要施蠱術暗算我,結果卻誤中了嵐玥公主。然而,時候卻發現,嵐玥公主體內並無蠱蟲……。”林陌顏思緒飛速地轉動著。
當時蕎葉以為嵐玥公主並沒有中蠱,自己白被坑了,憤憤不樂。
她記得冥焰說過,他的血可以祛除百蠱……。
這點,冥焰自然更清楚:“你的意思是說,有可能蕎葉並沒有失手,蠱蟲的確下到了嵐玥體內,但卻因為某種原因沒有起效……。我的血也能夠驅逐百蠱……。”
“冥焰,你知不知道,為什麽你的血能夠驅逐百蠱?”林陌顏問道。
冥焰有些不確定地道:“師傅說,那是因為我娘的血脈,她是南疆人,自小服食抵製蠱蟲的藥材,我是她的兒子,繼承了她的血脈,所以血也有同樣的功效。等等,我記起來了,我殺南明太子的時候,他曾經對我施展蠱術,卻沒有效果,當時他好像說……”
“他說什麽?”林陌顏追問。
南明太子是南疆人,對蠱術的了解應該更深,或許知道什麽端倪。
冥焰思索著,好一會兒才找回記憶:“他好像提到了夜巫族……。等等,夜巫族,我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那個蕎葉,據說就是夜巫族的叛徒!”林陌顏提示道。
“不,不是蕎葉,是別的地方!到底是哪裏?”冥焰竭力思索著,忽然神情一變,發出了一聲低吟。
林陌顏急忙問道:“怎麽了?”
“頭疼!”冥焰悶悶地道,“算了,我不想了,還是你想吧!”
林陌顏點頭:“也好,現在至少有了追查的方向,就是夜巫族!”她說著,看著冥焰的神情,忍不住問道,“為什麽你突然不願意想了?”冥焰那麽在意他的身世,不可能為了一點頭疼就放棄思索和追查。
“……。我不想讓他醒過來!”冥焰悶悶地道。
林陌顏反應了下,才明白他說的是誰:“你是說蕭夜華?難道不是你精力耗盡,陷入昏迷後他才會醒來?而他則在蠱蟲發作,無法壓製的情況下,你才會醒來嗎?”
“正常來說是這樣,但是也有例外。”冥焰不情不願地回答道,“如果他心中很急切地想要武力,或者其他我知道而他不知道的事情,偶爾也會醒來。比如那次你中蠱,他想要為你解蠱,一直想一直想,然後,我就醒過來了。有時候,如果我用腦過度,他也會提前醒來……。”
他和陌顏才剛成親,正甜蜜的時候,他才不要蕭夜華那個家夥醒來!
林陌顏正要說話,冥焰忽然神色一變,將她扯到身後:“小心,有人來襲!”
說完這番話,外麵才傳來暗器尖銳的風聲。
異變,突起。
------題外話------
寫完之後想了想,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感障礙
度抑鬱症
格分裂。
所以這其實不是陌顏和南陵王世子談戀愛的言情故事,而是陌*心理醫生*顏與冥*人格分裂*焰的治療日誌,對噠,沒錯,就是醬紫,這才是本文的主線^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