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趁川子出去打工裏有點錢，趕緊找你妹妹把錢要回來。”大舅媽冷著臉衝正在吃飯的丈夫道：“你瞧瞧娟子家那五千塊都要回來了，再不要啊，就要被那幾家分完了。”

    “什麽分完不分完，我妹妹還能欠錢不還啊？妹夫那病正是用錢的時候，你現在找人家要錢不是給人添難嗎？”大舅子皺眉道。

    “添什麽難？我們家就不難嗎？啊？十年前豬肉十塊錢能買斤，現在一斤都買不到，錢這王八蛋越來越不值錢，等到你妹妹家能還錢了，還值幾個破錢？我說你打腫臉充什麽胖子，自己窮得跟孫子似的，還借錢給人？你妹夫那病本來就治不好，還浪費那錢幹什麽？我看他們家就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裏有錢就使勁燒，等到沒錢了就知道放棄了。”大舅媽拿出罵街的氣勢。

    大舅子惱了，撂下筷子：“我說你虎逼老娘們兒知道什麽？我妹妹從來沒求過我，就求我一次，借個一萬塊才半年時間你就巴拉巴拉去找人要回來合適嗎？川子一個豆芽菜出去半年能賺幾個錢？”

    “你罵誰虎逼浪娘們兒，長本事了啊？窩裏橫了啊？珺珺馬上也就要高考了，那成績肯定能上大學，到時候上萬塊學費，你有種別跟我逼叨。窮得跟孫子似的還裝大尾巴狼，我叫你裝……”大舅媽也是火氣上來，一把端起桌上的菜，走了。留下大舅子看著碗裏白米飯，吹胡子瞪眼。

    這二位提起的川子自然正是莫川，此時的莫川已經趕到淩州薛縣天庵村老家。

    離家半年，莫川家裏愈發荒涼，父親年前身體還好時蓋的兩層小洋樓被雨水侵蝕的析出成片的白色鹽堿，看起來就像是皮膚白癬一般十分紮眼。青泥抹灰砌的紅磚圍牆，因為地基下沉與小樓錯開掌寬的縫隙，這一切和周圍貼著瓷磚小洋樓比起來顯得越發頹廢。

    莫川站在門前，瞧著灰敗的院子，本想點支香煙，想起父親還是收了起來。

    此時莫川心情平靜了很多，似乎一夜之間成熟了不少。

    莫川本就聰明靈，回家的路上他想了一宿，大概也想明白很多事。

    錢這東西，幸福之源，也是罪惡之根。尤其是在這經濟欠發達地方，錢很多時候幾乎等於一切。

    現在因為錢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的比比皆是，更何況他這幾乎支離破碎的家庭？

    父親病重的時候，親戚鄰裏能借錢，其實已經算是很不錯了，雖然其有些是礙於情麵，不借怕被人戳脊梁而不得不借，但是結果終究還是借了不是？不然父親也挺不過那最難的一段時間。

    現在突然成堆的找他要債，其實也是因為母親突然還錢的緣故。

    莫川母親心好，裏有些錢就想還掉一部分。然而欠得太多了，先還哪家都不好，於是幹脆一家還一點。她這一還錢，事就來了。

    現在親戚鄰裏誰不知道莫川家情況？如今莫大福生了那病斷了經濟來源，全家靠著高輟學的莫川。莫川一個豆芽菜，瘦得跟猴子似的能掙幾個錢？恐怕連自家開銷都很困難。這借出的錢，恐怕每個五年，別想要回來了。

    然而誰能想到莫川那小子似乎挺能幹的，出去半年竟然愣是攢了點錢寄給家裏。

    大夥尋思著就算攢了一點恐怕也不多，還不如趁先把自己的欠債先要回來，不然等著這樣擠牙膏似的一次還一點，恐怕得等到猴年馬月？尤其是錢還越來越不值錢。所以才會出現這種紮堆要債的方式。

    “川子家裏沒事，你回去上班吧，別因為這事給老板落下壞印象。”莫川父親莫大福躺在吱吱作響的躺椅裏，蒼老充滿褶皺的臉色很是平靜，大抵是心早已經認命了。

    “沒事，偶爾請個假不打緊。”莫川道。

    看著父親眼神略顯呆滯的模樣，莫川心便是難受。他在想著用個什麽好理由告訴父親，他大賺了一筆錢。他這次一口氣提了十五萬塊現金帶回來，就是想一口氣把債務還清，還能給家裏留個八萬。

    到時候無債一身輕，再有八萬巨款，母親應該不會太節儉了。

    就在這時，院子大門忽然闖進一個人。

    “呦，我就說我肯定沒看錯人，川子果然回來了！啥時候回來的？”走在最前麵的是胡大媽，穿著幾何彩衣，腳蹬男款耐克，估計是他兒子不穿被她撿來穿的。

    莫川見狀，連忙站了起來：“大娘你好，我早上剛到。”

    “呦，看來坐的是夜班車啊！”胡大娘道。

    “是的。”莫川道。

    胡大娘寒暄兩句又向莫川父親噓寒問暖，看起來就跟看到莫川回來過來串門一般。不想，沒聊幾分鍾，胡大娘忽然拉著莫川低聲道：“川子啊，大娘這次來有個事要跟你說下。”

    “啥事，你說？”莫川心咯噔一下。

    胡大娘笑了笑道：“我家那小子你也知道成績從小就不好，看樣子估計連個大學都沒得念，現在這社會不念書怎麽能行呢？後來尋思著給他念個啥藝術特長生，就是學畫畫的。你不知道，那學畫畫特別耗錢，那水粉顏料比油漆還貴，拳頭大點，塗兩次就沒了。我就想問問，你家之前借的四千塊能還嗎？”

    果然，又是討債的。

    莫川心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但是還是強顏歡笑道：“孩子學習要緊，你等等啊。”

    說著，莫川回屋，沒一會點出四千塊出來。

    胡大娘接過錢喜笑顏開，又是誇獎莫川出息了能賺錢養家了，又是念叨自己小子還在念書燒錢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總之好聽話不要錢，說了一通之後，便離開了。

    看著胡大娘離開，莫川心談不上惱火，但是多少還是有點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

    莫大福看著兒子將錢送給胡大娘，嘴巴張了張，不知道為什麽又閉上了嘴巴。

    家鄉有土話，當老子給兒子遞煙的時候，也就代表家裏的頂梁柱開始了交接，老子的話語權也就逐漸轉接給了兒子。

    此時的莫家，這種交接在他病倒的時候，其實就開始了。

    ……

    大舅媽昨天跟家裏丈夫吵了一頓，一晚上氣得睡不著覺。天亮也沒給丈夫做飯，冷眼看著丈夫唉聲歎氣的勉強用昨天剩飯弄個蛋炒飯，隨便填兩口騎摩托上工地去了。

    就在大舅媽感覺氣都要氣飽了的時候，英子媽忽然找到她道：“哎，你聽說了嗎？川子回來了。”

    “啊，川子回來了？”大舅媽驚訝。

    “是啊，昨天就回來了，君兒跟我說的。聽說昨天好幾人上門要錢都要到了，我尋思著咱們要不也去要一下吧？川子在外麵打工半年，裏怎麽也有個千八萬吧？”英子媽說的君兒是她介紹嫁個天庵村的侄女。

    “這……”大舅媽猶豫了一下。

    別看昨天她跟丈夫吵得凶，但是家裏很多事還是她丈夫拿主意。

    “哎呀走吧，去遲了錢恐怕都被那些鄰居瓜分沒了，咱們這些親戚一來不在跟前，二來上麵二老都走了，這關係越來越生疏，現在不要，誰知道得等到什麽時候？”英子媽道。

    “可是……這樣會不會太難看了？”事到臨頭，大舅媽反而沒了痛罵丈夫的潑辣勁兒，或者說她內心深處還是被丈夫說服了。

    為了掩飾自己，大舅媽又道：“而且……川子豆芽菜一根，出去打工能賺多少錢，聽說之前都還了不少，估計現在裏也沒多少錢。去了也要不到多少，不如等到年底……”

    “哎喲，等什麽年底啊，這錢一天不如一天，前天豬肉還漲價了毛錢，等年底錢不折了好幾百？我跟你說，就因為川子沒掙多少錢才去要的，他要是真的出息了，咱們還要啊？以後家裏娃兒還不指望他給找點工作？聽我的，去看一看，能要到最好，要不到就年底再說，又不耽誤事。”英子媽這經濟頭腦絕對堪比專家教授，這口舌之辯簡直跟大舅媽不謀而合。

    大舅媽聞言想著丈夫的氣人模樣，再想想珺珺還有半年就要高考了，正等著用錢時候，索性一咬牙便跟英子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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