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王忠嗣賜鴆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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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士儀離開長安的時候,並沒有驚動天子遣左相裴寬以及文武官員郊送,更沒有驚動長安官民,隻是出城和仆固懷恩所部主力會合,悄然渡過渭水前往潼關。在這千軍萬馬渡河的時刻,一座灞橋就顯得有些不夠看了,郭子儀讓人搭好,杜士儀親自檢視過的那幾座浮橋便顯出了先見之明來。即便曆經了這麽多人馬的踩踏,幾座浮橋卻都堅實耐用,直到親自殿後的仆固懷恩從灞橋上渡過了渭水,這才回頭看了一眼長安。
“等我們再回來的時候,便是安賊叛軍剿滅殆盡之時”
千軍萬馬從官道上呼嘯而過,長安城中,當得知杜士儀竟然就這麽走了,李隆基緊緊捏著手中那薄薄的奏疏,突然掀開被子坐直了身體,厲聲喝道:“陳玄禮呢?他還守著那些沒用的東西呆在馬嵬驛?磨蹭了這麽多天就是不見回來,難不成他們是擔心回了長安,就要繼續在十六王宅過暗無天日的日子,還是擔心杜士儀手狠起來,連他們這些皇族一塊殺?”
這樣誅心的言辭,高力士不在,沒有一個人敢輕易接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才有一個站在榻尾的中年宦官小心翼翼地說道:“回稟陛下,我剛剛去內侍監見過高大將軍,說是因為陳大將軍回程的時候,有不少之前逃散的內侍攔路哭拜請罪,請求帶他們回長安,所以路上就耽擱了……”
一聽到是當初那些棄了自己而逃的宦官作祟,李隆基登時氣了個半死。他在馬嵬驛中惶恐不安的時候,曾經聽說過一種說法,如袁思藝這些宦官之所以逃走,是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看好退往蜀中後能夠收複中原,因此根本就打算跑去投降安祿山一想到是自己給予了這些內侍高官厚祿,結果大難來時他們卻拋下自己這個君王去投靠別人,如今見事情不妙又轉回來想要求自己覆水重收,他哪裏咽得下這口氣?
他奈何不了杜士儀,難道還奈何不了這些不忠不孝的閹奴?
“之前那些逃兵如何了?”
那個說話的中年宦官沒想到憤怒的天子突然略過那些內侍不提,而是問北門禁軍中的逃兵,猶豫了一下方才低聲說道:“仆固將軍吩咐人在四鄉張貼榜文,三天之內回長安西城金光門和延明門自首者,減兩等押送朔方戍邊,若是逾期不回,來日殺無赦。之前掃蕩了三天,仆固將軍一共拿住了八百餘人,全都已經押送朔方戍邊了。”
李隆基雖也痛恨那些禁軍往日待遇優厚,遭遇大變時卻不是背叛就是嘩變,可眼看飛龍廄中多了一支那樣如鯁在喉的飛龍騎,他就算捏著鼻子,也需要相應的兵馬來抗衡。可還不等他預備施恩,仆固懷恩竟是自作主張把人送去了朔方他隻覺得心中那團火越燒越旺,當即冷冷說道:“去告訴裴寬,北門四軍乃是天子禁軍,就算犯了重罪,也自有朕這個天子來決斷,輪不到別人來越俎代庖”
如果杜士儀和仆固懷恩以及那支大軍還在長安,李隆基也許還能繼續忍耐下去,可現如今他卻一刻都不想再忍。杜士儀想要帶兵就讓他去,趁著人不在長安,他如果不能把輿論以及大局完全掌控,回頭等他們大捷而歸的時候,他豈不是要更加被動了
“是,奴婢立刻就去傳話。”
見那中年宦官答應一聲便要往外走,李隆基想起偌大的宮殿中,隻有這唯一一個人回答自己的話,他便又將其叫住:“你叫什麽名字?”
“回稟陛下,奴婢程元振。”
李隆基微微一頷首,等到人快步去了,他方才輕輕舒了一口氣,決定趁著杜士儀離開這段日子,盡快養好身體,盡快把朝中人事重新梳理一下。就算他現在不可能把兵權從杜士儀手中奪回來,可將來卻一定要設法拿回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然而,程元振一去就是一個多時辰,直到李隆基幾乎認為他出了什麽不測,他方才踏入了大殿,麵上竟是又驚惶又焦慮。麵對李隆基那不耐煩的表情,他不敢立刻開口,而是用眼神示意天子屏退了四周圍的人之後,方才在榻前雙膝跪下,隨即壓低了聲音說道:“陛下,奴婢萬死,到了政事堂見到裴相國時,不敢轉述陛下的口諭。”
見李隆基那目光一下子變得如同刀子似的,程元振卻顧不上害怕,咚咚磕了兩個頭後,這才帶著哭腔說道:“奴婢並不是擔心惹怒了裴相國,這才不敢轉述,而是因為山南道益昌太守王忠嗣命人送來了血書呈文,說是有人冒陛下詔令,給他送去了鴆酒”
李隆基之前在杜士儀上書請求重新啟用王忠嗣時,一度當了鴕鳥含糊過此事,當這個消息鑽入耳朵的時候,他不由自主抓住了身下那錦繡被褥,腦際轟然巨響,甚至連吞咽唾沫的力氣都沒了。人人都知道王忠嗣曾經在宮中長大,是他這個天子的養子,而他更清楚王忠嗣那絕不會質疑君父的性子。如果有鴆酒送到,王忠嗣肯定會想都不想就仰藥自盡,又怎會命人送上血書陳情?他又不是杜士儀
竭力穩定了一下情緒後,他終於恢複了開口的力氣,眼神凶狠地問道:“此事有多少人知道?”
程元振當然知道天子是什麽意思,可是,想到自己去政事堂時,那裏竟是仿佛東西兩市一般沸反盈天,仿佛有頭有臉的文武官員全都到了,即便他不想說出這樣的消息來刺激李隆基,還是不得不盡量含含糊糊地說道:“奴婢去政事堂時,那裏有數十人。”
十一個人也是數十,而七八十人也能說是數十
李隆基重重捶在了床板上,厲聲問道:“到底有多少人?”
被質問到了這個份上,程元振再也不敢避重就輕:“中書省門下省五品以上,尚書省六部尚書侍郎和左右丞,十六衛大將軍,以及四品以上的各寺監職事官,全都在。而且,益昌太守王忠嗣連送鴆酒的人都給押送了回來。”
糟糕了
李隆基無論如何都難以想象,一貫忠義的王忠嗣竟然會采取這樣激烈的舉動。剛剛才經曆了慘烈的圍城一役,長安城中官民百姓隻怕有很多人還在怨尤他這個天子,沒能隨駕同行的文武官員也有很多心存怨言,王忠嗣的這一舉動就猶如在熱鍋裏澆下了一瓢滾油,直接把他架在了火上烤天下是他的天下,為什麽一個一個人都會接連背叛他,為什麽?對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當初授意人去送鴆酒的時候,並沒有帶去詔書,隻是口諭
這樣看來,如若裴寬真的把這件事捅到禦前,他直接將責任推到楊國忠矯詔上就行了
因為這樣一樁突發事件,李隆基沒有心情再去追究仆固懷恩將逃亡禁軍遣送到朔方戍邊,隻想著如何將這件事平息下去。然而,他根本沒有想到,政事堂中在最初的沸反盈天之後,裴寬卻在歎了一口氣後,鄭重其事地衝四麵八方拱了拱手道:“各位,著實沒想到楊國忠竟如此膽大妄為,居然矯詔謀害國之大將幸而王忠嗣洞察其奸,否則我大唐又要折損一員大將”
杜士儀臨走前讓崔承訓丨轉告的話,王縉已經都收到了,他因為太子李亨的死而大為受挫,此前大病了一場,崔九娘卻又和他鬧別扭回娘家,如今的他看上去頗有幾分消瘦。如果隻是李亨死了也就算了,偏偏張良娣為了挽救李亨的命,把廣平王和建寧王都一塊坑死了,他如今就算在宗室當中燒冷灶,卻也已經晚了。而且,杜士儀拋出橄欖枝的同時,甚至表示要用自己的兄長,他不得不端正一下態度。
從前杜士儀隻是封疆大吏,可現在卻是一言一行便可令大唐風雲變色的權臣了
所以,他見四周圍眾人無一吭聲,突然低聲說道:“依我看,此事還是快刀斬亂麻,立刻以矯詔之罪將這幾個去過益昌郡的人處死。另外,為了避免長安軍民因此誹謗君父,不若複王忠嗣官職,令其節度河西,抵禦吐蕃安思順曾為王忠嗣麾下大將,料想舊日上司重新複職,也就不用擔心高達夫製不住他了。”
盡管大多數人都知道,給王忠嗣送去鴆酒的事絕不可能是楊國忠矯詔,一定是天子因為安祿山那一句擁戴太子的口號,而真的產生如此心意,可現如今李隆基的昏君名聲已經都快鐵板釘釘了,再多上這麽一件事情,隻會更加麻煩。所以,即便為王忠嗣鳴不平的人,也覺得與其鬧騰出來審訊不休,還不如快刀斬亂麻讓王忠嗣複職,如此則再無需擔心河隴那邊吐蕃是否會趁虛而入。
於是,在裴寬點頭讚同之後,政事堂中清一色全都是附和的聲音。可直到眾人散去,這麽一件事的餘音依舊未平。三省六部各寺監無不用著數以千計的流外吏員,消息在這些人當中的流動速度是最快的。就在這一天太陽落山,城門閉鎖宵禁之前,如此消息就如同龍卷風一般席卷了長安城一百多個裏坊,甚至連坊間小民都知道,王忠嗣被賜鴆酒之事。天子對此裝聾作啞,朝中那些大人們則打算息事寧人,殺了執行者,然後讓王忠嗣複職。
天底下還有沒有天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