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訴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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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筠正站在內室地上,看印兒清點箱籠裏的東西。因陽楌是堂弟,且才十一,倒也不太忌諱。陽楌讓跟著的內侍站在臥房門口,自己直接進來,陽筠抬頭看了看他,微笑著問道:
“眼瞅著要到亥時了,你怎麽又過來了?可是有什麽不確定麽?”
陽楌四下看了看,道:“確實有些事情要私下裏問姐姐。”
因已入夜,彼時屋子裏也隻有陽筱、印兒並其他一個侍女。見陽楌神神秘秘,陽筠略一思忖,讓印兒帶侍女出去。陽筱坐在姐姐身邊,睜大眼睛看著陽楌。
陽楌卻先對陽筱說“你跟我來拿些東西”,拉了陽筱就往外間走,陽筠正想問他拿什麽東西要先遣了人,卻見門口那個內侍進了屋子,回手將門閂了。
陽筠直覺不對,哪有內侍能有這麽大膽子?陽楌必定不會讓人來害自己,就怕是高氏從中搗鬼。如此想著,陽筠不禁瞪著眼睛,厲聲問道:
“莫要再上前一步了!否則我喊起來,你的命就別要了!”
一直低著頭的內侍此時才抬起頭來,陽筠一見便禁不住流下淚來。
是周繹,他終於還是來了。他有這份心思,自己嫁去燕國也就不枉了。
周繹一早低調進城,托驛館的驛丞往宮門口守衛處遞了書信,說是要給大公子的。守衛收了好處自然上心,好容易托人又找到了陽楌身邊的小內侍,小內侍怕麻煩不敢接,推脫之際偏偏被田安順看到了,問他鬼鬼祟祟做什麽。那小內侍一慌,隻想快點脫身,竟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再三保證自己沒收銀子、本不想傳信。田安順聽說是驛丞送來的,便已經留了個心眼,隻說要請大公子定奪,拿了信就走,留下守衛與小內侍兩人互相埋怨。
田安順把信給陽楌,說是驛丞私下送來的。陽楌忙打開來看,果然是周繹寫的,說無論如何今日幫他入宮,他有話要跟陽筠說清楚。
早在周繹讚他的時候,陽楌便認定了周繹才配做自己姐夫,如今周繹來求,豈有不幫之理。他說要看宮外有什麽好東西,可以采辦來給陽筠,坐著馬車出宮,繞道驛館附近與周繹碰頭,將周繹藏在馬車裏,又大搖大擺回來,宮城守衛哪裏有人會去攔他?
等到入夜天黑、不好分辨人時,陽楌將周繹打扮成內侍模樣,帶到陽筠這裏。
周繹本想質問陽筠為何答應嫁去燕國,可見她落淚,又想起父親的態度,竟一句責問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也不情願,是不是?”周繹柔聲問。
陽筠沉默半晌後,先擦幹了淚,才深吸一口氣道:
“是我說服叔父將我嫁去燕國的。”
“為什麽?”周繹脫口而出。
陽筠定定看了看他,反問一句:
“二公子是怎麽來的?”
周繹此時才知自己多蠢,陽筠竟然早猜到了父親不會放他,而他則因為一喜一悲間昏了頭,一直以為父親仍舊會支持自己,與燕皇爭這個兒媳。
事實上,周繹算是偷跑出來的。知道燕國來了人,周繹兩天兩夜不吃不睡,第三天忽然想通,給什麽吃什麽,生怕挨餓一樣。周道昭立即讓人盯住周繹,果不其然,吃飽了的周繹睡了好大一覺,睜開眼就琢磨著偷跑,卻因周道昭早有戒備,還沒出魏國都城,周繹就被請了回去。隔了一天周繹又要跑,卻仍是沒能出去魏國都城。
周道昭並沒有因此限製周繹的行動,周繹卻明白,想要偷跑是不行的了。他隻有去求周道昭,說無論如何要再見一見陽筠。
“隻是見一麵?那你告訴我,見一麵,又能如何?”周道昭道,“魏國得罪不起燕國,高陽也是一樣,陽曦此時恐怕已經答應那個嚴仲麟了。你還要去見她一麵,為的是什麽?”
“孩兒不知道,孩兒隻想見見她。”
周道昭看著垂頭喪氣的兒子,搖了搖頭,道:
“我知道,你怨我沒能盡力爭取,可那是燕國,娶大王主過去也是做太子妃的,魏國不過是個屬國,拿什麽和人爭?我若放你去,如果陽曦還拖著,尚未答應燕國求娶之事,隻怕你就要拐了大王主遠遁了吧?”
周繹被父親說到心裏,一時不敢接話。周道昭歎了口氣,良久才說了句“好自為之”,讓周繹回自己寢殿呆著。周繹卻知道,父親此時雖然對他失望,卻認定他即使來了高陽也是碰壁,暫時不會再看著他了。於是他帶了心腹小廝寶兒,一路往高陽國趕來。
隻是周繹萬萬沒料到,高陽國幾天前就答應了燕國的求娶,而且是陽筠主動應下的。
“如果你是為我,則大可不必。什麽雄圖霸業,未必就能成功,我也不要了,什麽都不要!我們一起走,帶上筱兒,尋個世外桃源隱居好不好?”周繹神色激動,竟然上前兩步,右手握了陽筠左手。
陽筠試著動了動,沒能將手抽出來,也就由他握著。這種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暖、踏實,卻又讓人十分不安,不堅持將手抽出,也因貪戀這種滋味。她甚至有些期盼周繹此時握著她的兩隻手……
見陽筠有些異樣,周繹隻道陽筠也想丟下一切,卻有些顧慮,忙繼續說道:
“到時候我們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安頓下來,再把綽兒也叫來,四個人蓋小小兩間屋舍也就夠了——自然是我與你一間,綽兒與筱兒一間。筱兒摸魚的本事那樣好,咱們四個騎射也都不差,隨便打些野味,再在屋前種半畝的菜,也就夠了。閑了我們可以彈琴、舞劍,你也可以常常跳白紵舞給我看了。你說,這樣的日子好不好?”
陽筠竟然有些心動。周繹描述的生活實在是她一直向往的,可一想到這事的後果,想到他要為此放棄多少,陽筠終於狠下心抽回手,冷冷說道:
“每日要為吃食擔憂,哪裏有銀錢買細紵做舞衣?我隻道你鴻鵠之誌,不想眼光這般短淺,隨意就要放棄。如此看來,我入燕還是對的。”
周繹哪能不知陽筠是在激他,但聽她口中說出這些話來,還是禁不住傷心。陽筠卻繼續道:
“你我見麵次數其實也十分有限,僅憑琴聲傳心未免草率。或許天意如此,我們注定結不成夫婦的。”
“那後來呢?多次相見,早就不止是弦外之音了!”
“還說什麽後來?”陽筠並不看周繹一眼,接著道,“此事一日不過,你我便是兩國的罪人,莫說燕國饒我們不過,你父親當真放得過你麽?”
見周繹站著不做聲,陽筠一邊朝門口走去,一邊說道:“今日太晚,不留二公子敘話了,況且我就要出嫁,也不敢傳出些風言風語。明日也不便再見,請二公子早日回魏國去吧。”
眼看著陽筠要將門閂打開,周繹忽然衝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