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無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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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隻是一閃而過,陽筠卻看得分明。

    幾人原本坐在胡椅上閑談,陽筠心思早飄到一邊。她心裏有些難過,說不清是因為太子的高高在上,還是為了尊重、欣賞她的一切,卻有緣無份的周繹。

    不管是為何,總不能教別人瞧輕了妹妹,更何況那白紵舞衣原本是她的。

    “也虧得前朝人願意跟胡人學,”陽筱看了陽筠一眼,笑著對武承肅道,“不然哪有如今的胡凳和涼瓜?”

    誇獎前朝可不是好事,尤其當著當朝太子的麵。武承肅感到有些尷尬,隻能微笑,卻不好搭話,陽筱倒是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

    陽筠才要開口,陽筱又忽然說道:

    “要我說,胡人最好的,還得數胡床,不僅看著也好看,還能隔涼呢!”

    說起胡人的好處,武承肅也能接得上,微笑著和陽筱說了好半天。

    陽筠看在眼裏,心裏更堵得厲害。

    “胡服也是好的,騎射最是方便。”陽筠插了一句道,“筱兒從小就頑皮,女孩子玩藝兒都不喜歡,最喜歡跟叔父騎馬。倒是我,喜歡那些女子氣的東西。”

    武承肅表現出幾分興趣,將身體往前靠了靠。

    “小時候叔父常帶姐姐和我出去,不是下河摸魚,就是騎馬射獵。”陽筱又搶過話頭,“姐姐隻跟著騎馬,摸魚她是不肯的。”

    武承肅挑了挑眉,他沒想到陽筠還會騎馬打獵。

    陽筱接著道:

    “姐姐好靜,書讀了一大堆,琴也彈得好。我就不行了,不愛寫字不會彈琴,什麽鬧騰喜歡什麽。為了管我,姐姐花了多少心思,卻總是拿我沒辦法。”

    陽筠還要說話,陽筱卻紅了眼眶,柔聲對陽筠道:

    “從前筱兒小,許多事不懂,盡是姐姐護著我;如今我也長大了,從此該我護著姐姐了。”

    陽筠聞言再不多話,強忍著才不讓淚流下來。武承肅見狀,以為是她們姐妹情深,不禁在心裏好一番感慨,把對陽筱的輕視也拋在腦後。

    三人聊了許久,武承肅在八鳳殿用過晚膳便回崇仁殿去了。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實在說不出來,索性不讓自己煩心,看了會兒書就睡了。

    本是釧兒在榻上值夜,陽筠卻點了珠兒。

    “筱兒最近不好好睡,讓珠兒陪她鬧去。”陽筠說著扶了扶額頭。

    釧兒倒沒覺得什麽,印兒心裏又不踏實了起來,眼睛不時來回瞄著珠兒和釧兒。

    服侍陽筠姐妹躺下後,印兒回到自己房中盥洗躺下。她幾次起身披了衣服,想去探探釧兒的態度,又怕不知怎麽解釋而不敢去問,折騰了好半天還是放棄了,過了許久才慢慢睡著。

    正殿內室裏,陽筠正在想如何開口,陽筱忽然翻身過來,輕輕抱住了她的腰。

    “姐姐就當那舞衣是我的吧!不要跟太子提起。”

    陽筠不說話,陽筱知道姐姐是不想答應,又不願直言拒絕,於是又勸道:

    “我與東宮無甚關係,唯一的聯係就是姐姐。姐姐好,我便也安心了;要是姐姐過得不好,這東宮對我來說,還有什麽趣兒?

    “這兩月我也瞧出來了,這東宮可比高陽王宮厲害得多!那位太子對善舞一事似是很不喜歡,若我今日沒能攔住姐姐,姐姐的話一旦出口,豈不白費了這一年多的經營?

    “倘使太子今兒問了,便直說那舞衣是我的又如何?左右我過陣子就回高陽了,難道還能跟太子再碰麵不成?

    “他若高看我一眼,對姐姐自然有益,便是瞧不起我,我今日也把話都說在頭裏,想來太子也不會因此錯怪了姐姐。”

    陽筠幽幽歎了口氣:

    “哪裏是錯怪!衣服是我的,善舞的也是我。我總覺著你還小,竟是我疏忽了。”

    “跳舞的事姐姐莫要再提!”陽筱說著,抱著陽筠的手緊了緊,“舞衣我拿走,權當是個念想,姐姐從此就忘了這事吧!”

    哪能說忘就忘?

    陽筠苦笑,剛要開口,陽筱又說了一句:“筱兒能為姐姐做的,恐怕不多了。”接著便哭了起來。陽筠也終於忍不住,姐妹二人哭了半天,珠兒換過好幾方帕子才漸漸止住。

    想到陽筱再有三兩個月便要離開,陽筠心中十分傷感,她深吸一口氣,輕撫妹妹的頭,認真說道:

    “太子殿下今日不問,想來也不會再提,我不主動說起就是。倒是你,怎麽就這麽懂事了,倒教我心酸。”

    “懂事了還不好?姐姐應該高興才是!”陽筱笑道。

    “我高興,隻是許多事情憋了太久,一直沒個進展,竟把你也想成跟我一樣了。”陽筠說著歎氣,“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又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就總是不能決斷。”

    “姐姐說的是什麽事?”陽筱生怕說漏了嘴,試探著問道。

    “你既說自己長大了,我也不瞞你。我總想要眼前安穩,卻又放不下二公子,不願討好太子。一日被逼得急了,我就爭一日;一日風平浪靜,我就懶得應付他。”

    陽筱想了半天,問道:“若二公子有了孩子,姐姐可還會這般?”

    “會。”這個問題陽筠想過多少次,似乎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周繹如何對沈青英,而是武承肅在她心裏,始終敵不過周繹。

    好像丹青閣裏看那幅山河圖時,周繹話裏暗示的一樣,他知道陽筠善舞,也知道這不符世俗規矩,但他就是願意看——陽筠的一切,他都欣然接受。

    而武承肅的態度已經十分明顯了,即便陽筠今日說舞衣是她的,不是陽筱的,恐怕武承肅也不會因此多給一絲尊重。對她的妹妹都能那般輕視,對她自己又能重視多幾分?

    或許是周繹年輕罷,竟不在乎別人議論,一切全憑己心。可連江山社稷都不要的,又能有幾個?

    說到底,她和武承肅也沒什麽交情,倒也不能怪他。

    “若魏國此時興兵,姐姐可會幫助魏國,盡力在臨水攪個天翻地覆?”

    陽筠大驚,忙捂住陽筱的嘴。妹妹既然好讀史書,有此想法原在情理之中,隻是如此大方地說出口來,不得不令人心驚膽戰。

    黑暗裏,陽筱微微一笑,既有些心酸,又有幾分釋然。她已經知道姐姐的心意,此後該怎麽籌劃,也算有了方向。

    雖然她還沒能力籌謀,總不錯過了機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