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五回 醉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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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一不答寶兒的話,先在心裏尋思了半晌。

    二位公子雖沒像國主和夫人那般病倒,心中定然也是極不好受的,否則也不至於非要如此飲酒。想到周綽方才那般吩咐,初一終於妥協,與寶兒一起在旁邊等著,心說等二位公子真的醉倒了,像三公子說的“不能打人”了,他們再上前勸阻,一個一個地攙回房裏不遲。

    奈何周繹酒量太大,直喝了六壇下肚,第七壇也喝了大半了,才終於迷迷糊糊癱坐在地上。

    周綽酒量不如周繹,然而近年來他跟著周繹在軍營裏頭混,酒量也是見長的,周繹喝了六七壇,他也喝了四壇有餘,直把寶兒前後抱來的酒都喝得差不多了,兩個人才安靜下來。

    寶兒與初一對視一眼,剛想上前勸二位公子回房,那兩個竟忽然說起話來。且他二人說的都是極其私隱的話,是斷不能讓這廊上廊下一種仆從聽了去的。

    寶兒心下大驚,忙揮著手攆了眾人下去。

    旁人隻聽了周綽第一句話,便知道不好在這裏待下去,見寶兒急著攆他們,都巴不得地躲了起來,一眨眼的工夫便散得無影無蹤。

    獨留了他們四人在這廊上。

    夜幕降臨,愈發顯得此處寂寥。

    周綽的第一句話,便是問周紀走得是否利索。

    “也不知是怎麽個死法,受沒受零星苦楚,心裏是否還有埋怨。”周綽說著又落下淚來。

    周繹也終於再忍不住,淒然一笑之後,也滾下兩行熱淚。

    寶兒心裏罵了句娘,轉身“噔噔噔”跑到院門上,讓人再抱四壇酒過來。平日他倆清醒時應該還能各自再飲個三兩壇,這會子心情都不好,未必喝得了那麽多。不過既然說著傷心事,保不齊還要再飲,還是預備著好一點。免得稍後沒酒了還要說話,未免太過清醒,怕要徒感傷心。

    “要麽是刀劍,要麽是服毒,要做得像,也就這兩樣了罷!”周繹說著往後一靠,靠在了廊柱之上,任憑眼淚直流也不去擦,對周綽後頭那句“是否埋怨”卻不回答。

    誰知道周紀是否還有埋怨呢?想來他願意入燕,勢必做足了準備,自願就死。然而甘心未必無怨,無怨未必不悔。好好的世子之位拱手讓人,更要把命都奉獻給別人的宏圖大業,哪有幾個人心裏能不生怨?

    可周紀為何那般毅然踏上東行之路,十分配合地去臨水送死呢?

    周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明白周紀赴死的心情了。

    是無可奈何吧?因為再無旁的出路,便更不想讓人瞧輕了他,索性自願前往臨水,還可自欺欺人地說,將來魏國得了這天下,有大半是因他周紀犧牲換來的,史書上也隻會記著他的功勞。

    周綽雖還年輕,並不能猜到周紀那般苦痛的心思,但見周繹並不說周紀是否有怨,也猜到周紀是別無他法才會如此。說來倒是他的問題太傻,被親父當做棄子送出去等死,哪有人會不生埋怨的呢?

    更何況周道昭不是讓周紀去等死,而是直接讓人害死了他。

    想起父親的狠心,周綽不禁又想起許多事情,諸如陽筠、陽筱、四娘子、五娘子,以至於沈青英遲遲不敢有孕之事,這樁樁件件都浮現在眼前,晃得他頭疼心煩。

    周綽伸手去抓酒壇子,不料周繹搶在前頭將最後剩的小半壇一飲而盡。周綽無法,隻得往四下裏看,翻了身邊幾個卻都是空的,隻能倒出幾滴罷了。

    “拿酒來!”周綽嚷了一聲。

    “才剛讓人去取了,馬上就到。”寶兒一句廢話也不敢多說,生怕惹毛了他倆,心裏卻埋怨那些小廝辦事不力,這麽半天了也沒把酒抱過來。

    周綽聽說還有酒,竟也不再鬧,隻背靠著牆邊,靜靜坐在那裏等著。周繹見他嚷嚷,知道此間暫時無酒,便把手裏的壇子遞給他。周綽接了,咕咚咕咚兩口便把壇裏的酒喝了個幹幹淨淨。

    周繹身子靠在身後廊柱上,右腿弓起,左腿直直地往前伸著,右手搭在右膝上,左手就那麽隨意往邊上一垂,看著周綽也借酒消愁,忍不住輕輕一聲苦笑。奈何他聲音、動作都極其細微,卻沒人瞧見這絲自嘲也似的苦笑。

    沒等上多久,寶兒剛吩咐的四壇酒就來了。

    周綽卻不喝了,絮絮叨叨將心裏話悉數說了出來,又說陽筱之事,又說周紀之死,句句都在埋怨周道昭。

    不知是不是喝醉了酒,分不清楚輕重,周繹竟也不攔著周綽,隻顧著自己一口接一口地喝,由著他在那裏抱怨父親心狠。

    待周綽提到陽筠時,周繹便不再一口一口地喝了,竟又如起初那般舉起壇子死命往下灌。

    周綽雖然酒醉,心中倒還有三分清明,發覺自己觸了周繹的傷心事,他忙住了口。

    嘴是閉上了,話也說了不少,心中的不快卻還是揮之不去。周綽也學著周繹的樣子,抓過一個壇子來就舉起來,奈何他已經醉得厲害,手上沒什麽力氣,竟不能舉起壇子來。周綽苦笑出聲,眼淚一直往下流,雙手抱著壇子就往嘴裏倒。

    大半壇酒才剛下肚,周綽便迷迷糊糊歪在地上,緩緩地合上了眼。雖然舌頭已經直了,說話也十分不清楚,周綽卻還不肯安靜下來,反複輕聲說著“父親為何如此心狠”,說了十來遍才終於睡著。

    周繹卻好像越來越清醒。

    他酒量本就不小,平日又常跟著軍中將士混,七八壇酒原不在話下,但擱在往日,九壇酒下肚他便有些迷糊,走路也不穩了,再多的卻是沒喝過。哪曾想今日喝了這些,身上比平日還要乏力,腦筋卻比什麽時候都更清楚。

    看著周綽模糊睡去,周繹不禁有些羨慕。

    眼下能睡著的人才是有福氣的罷?

    明知此時不該,但他就是想起了陽筠,想起了當初與周紀前往高陽的點點滴滴,想到自己先前進退兩難,今後卻又不知如何全所有人的情……

    想到手裏還有酒,周繹又一口接一口的慢慢喝了起來。

    也罷了,既然不能醉,便再喝就是。

    總有酒醉的一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