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年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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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八時,布魯塞爾,市政廳,會議室中,帕爾馬端坐在正中,打量了一把匆忙趕來的將領們,不禁感慨萬分。

    盡管今天並不是工作的日子,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在休假的時候才接到趕往市政廳開會的命令,但他們還是悉數到達了,這讓被兵變之事弄得焦頭爛額的帕爾馬公爵感到了一絲難得的寬慰。

    由於形勢極其危急,帕爾馬便跳過了平時會議的正常流程,直接開門見山地向在座的各位將領詳細地說明了敵我的態勢。

    “先生們,如今城外的四萬駐軍已盡數叛變,並開始向布魯塞爾城發動進攻”

    “這次我們所要麵對的將不再是手拿幹草叉的農民和四處劫掠的強盜,而是和我們一樣擁有新式燧發槍和加農炮的軍隊,他們訓練有素、裝備精良,且對我們的戰術和作戰方式了如指掌,是一支比荷蘭人還要可怕的對手”

    “而我們現在手中所擁有的軍隊隻有兩萬,雖然憑借著棱堡和堅固的防禦工事,我們可以堅持到援軍到來的時候。”帕爾馬停頓了一會兒,而後接著說下去

    “但這場兵變如果久久不能平定,必將如瘟疫一般蔓延至弗蘭德斯各地,荷蘭人必將趁虛而入,各地守軍前有敵軍後有叛匪,腹背受敵,必遭敗績,弗蘭德斯地區將就此失守,到時我們將被永遠地釘在王國曆史的恥辱柱上,受萬人唾罵”

    “如今正是關乎王國存亡之時,不知諸位有何高見?”在向將領說明了利害關係後,帕爾馬便停止了發言,將舞台交給了他一直寄予厚望的將領們,這次的兵變非同小可,不是他一個人所能決斷的,必須眾人群策群力方可度過難關。

    “總督大人,在我看來,此次兵變的發生並不是因為別有用心者的蓄謀已久,而是因為軍餉的問題”負責後勤的帕布洛率先發言,一語點明了這次問題的關鍵所在。

    “軍餉?”

    “是的,總督大人,布魯塞爾城外駐軍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有拿到足額的軍餉了”三個月!居然拖欠了整整三個月,沒有軍餉,就是再忠誠的軍隊也會發生背叛的。

    帕爾馬頓時火冒三丈,將管理財政的官員罵了一個狗血淋頭,拖欠軍餉這樣的大事,他居然對此一無所知,如果沒有這次的兵變,恐怕還不知道這幫無能之輩還要隱瞞到什麽時候。

    “既然形勢已如此嚴重,為何遲遲不報,你們是何居心!”

    “大人,並非我們玩忽職守,執意知情不報,實在是有難言之隱呐”管理財政的官員頓時嚇得麵如土色,全身不住地顫抖,但眼見帕爾馬並不準備善罷甘休,便隻好帶著一臉委屈結結巴巴地回答了帕爾馬的質問。

    “到底有什麽難言之隱”

    “說”帕爾馬拍案怒吼道

    “是,大人”眼見逃不過,官員們隻好將一切對帕爾馬和盤托出。

    其實此次拖欠軍餉達三月之久並不是貪官汙吏中飽私囊和隨意克扣,而是因為西班牙的財政出現了問題。

    這一切都要從七十年前說起,

    七十年前,西班牙國王斐迪南二世走了自己輝煌而榮耀的一生,在他過世後,由於他的女兒瘋女胡安娜患有精神病,無法承擔治理西班牙的重任,於是他的外孫,來自哈布斯堡家族的查理接過了西班牙的王冠,成為了西班牙的國王,史稱卡洛斯一世。

    在他的任內,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帝國不斷擴大,阿茲特克、秘魯等屹立數世紀的大國在皮薩羅等征服者的槍炮和天花病毒的攻擊下煙消雲散,而中美洲諸部落更是不堪一擊,來自伊比利亞半島的西班牙人沒費多少力氣便將他們徹底征服,西班牙在美洲的土地從炎熱的加利福尼亞一直延伸到了寒冷的火地島。

    卡洛斯一世對麥哲倫的慷慨解囊更是將西班牙的勢力拓展到了遙遠的東方,使西班牙成為了名符其實的日不落帝國。

    但卡洛斯一世要統治不僅僅隻有西班牙,他還要盡力維持遠離西班牙的神聖羅馬帝國。

    而正因為如此,他不得不將西班牙裹挾進奧地利和神聖羅馬帝國與正在崛起中的法國瓦盧瓦家族和如日中天、咄咄逼人的奧斯曼帝國的戰爭之中。

    誠然奧地利與西班牙的聯合不僅阻止了法國對意大利和萊茵河和低地地區的覬覦

    但伴隨著這些勝利而來,卻是國庫的日漸空虛和如雪片般飛來的債務,雖然這些在查理五世生前還能得到妥善的解決,但隱患已經就此埋下。

    1558年,為西班牙忙碌了大半輩子的卡洛斯一世終於帶著沒有解決德意誌新教徒的遺憾離開了人世,統治帝國的沉重擔子落到了他的兒子菲利普二世的肩上。

    菲利普二世如其父一般精明強幹,繼位初始便進一步強化了中央集權,建立了一個無論在集權程度還是官僚體係上都足以與東方國家相媲美的專製政府,而在對外方麵,他在決定歐洲命運的勒班陀之戰中擊敗了不可一世的奧斯曼帝國,遏製住了奧斯曼帝國在地中海的擴張,捍衛住了搖搖欲墜的歐洲文明。

    在意大利更是力挫法軍,迫使法國做出讓步,結束了持續多年的意大利戰爭。

    在他的勵精圖治下,西班牙的國力達到了巔峰,但財政的問題卻因連年戰爭而不斷加劇,正常的稅收已無法維持飛漲的開支,美洲的金銀越來越多的落到了開采者的手中,而交到王室的則越來越少。

    於是大舉借債和增加稅收便成了唯一的選擇,但對於戰爭這個無底洞來說,這樣做也隻能夠勉強維持。

    當然對於菲利普二世這樣虔誠的天主教徒來說,平定尼德蘭的這幫偽信徒足以榮耀天主,財政吃不消又算什麽,沒錢就借債,還不起就宣布破產,賴掉重借,反正不平定尼德蘭,他誓不罷休。

    但西班牙的財政已經不行了,每當財政大臣打開每年的帳冊之時,都會被那可怕的赤字所驚呆。

    而布魯塞爾的兵變正因此而起,不是軍隊不願再效忠這個國家了,而是這個國家已經沒有了讓他們為之效忠的動力。

    雇傭軍可以依靠劫掠解決這樣的問題,可布魯塞爾城外的駐軍大部分都是常備軍,他們沒有這樣的機會,他們除了兵變這條路已無路可走。

    理清了頭緒後,帕爾馬不再指責財政官員們了,而是冷靜了下來,重新和將領開始商議起對策來,現在正是危急關頭,指責和推卸對於事態於事無補。

    “現在正是王國危急之時,諸位有何良策,不妨直言”

    “總督大人,在我看來,要平定這次的兵變唯有據城固守,待其人困馬乏之時,再出城與其決戰”新任根特城守將布蘭科派來的代表首先發言

    聽了這話,帕爾馬對此不置可否,固守堅城以避叛軍之鋒芒,保存實力,再以此精銳之軍擊疲憊之師,必將大獲全勝。

    但眼下城內守軍兵少將寡,而叛軍並非遠道而來,現在他們不僅人數眾多,還擁有大量的攻城重武器,他們是不會給守軍任何喘息之機的,若他們全力攻打,守軍必將疲於奔命,以逸待勞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但他並沒有對代表天真的意見作出任何評判,而是禮貌地讓其坐下,並開始聽取來自他的副手戈麥斯的發言。

    “總督大人,既然目前敵眾我寡,我們沒有辦法通過武力來解決問題,不如就與叛軍進行談判,通過向他們進行讓步,補發拖欠的軍餉,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不費一槍一彈就可以將這場兵變就此平定”

    雖然帕爾馬的臉上已經露出了些許憤怒的神色,但戈麥斯卻對此視而不見,仍在不厭其煩地推銷著他的那套所謂的克敵製勝的良方。

    但在一旁強忍著怒氣聽到了最後的將領終於坐不住了,他們紛紛拍案而起,指著戈麥斯的鼻子對他破口大罵道。

    “胡言亂語,我們堂堂正規軍絕對不會這麽低聲下氣地和這幫叛匪談和”

    “那幫貪得無厭的家夥,你今天讓他一尺明天他便會再進一丈,對付毒蛇必須斬盡殺絕,而不能姑息縱容”

    “戈麥斯,你還有沒有一點軍人的榮譽感了,如今國難當頭,卻貪生怕死,隻知一味屈膝投降,這樣的軟骨頭還敢在這裏妖言惑眾”

    “惑亂軍心,不殺他不足以正軍法”眾將紛紛加入了對戈麥斯這個賣國小人的討伐之中,一時間會議室可謂是一片烏煙瘴氣,原本緊急的正事已無人理睬,寶貴的時間被浪費到了沒完沒了的爭吵之中,其混亂程度竟堪與荷蘭議會相媲美。

    帕爾馬公爵見此情形,隻覺心急如焚,現在都什麽時候了,叛軍的炮彈都打到城牆上了,這幫老爺們居然還在這裏同室操戈,這樣下去,布魯塞爾必將不保。

    門口的衛兵急忙趕來,試圖將正在爭吵中的將領重新拉回到座位上,但將領卻罵罵咧咧地死活不肯坐回到位子。

    眼見會議室的局勢已經如此糜爛,帕爾馬公爵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砍死這幫孫子的心都有了,但卻無可奈何,正在他焦頭爛額之際,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怒吼

    “統統給我閉嘴”他抬起頭來,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黑發青年正手持意大利鋼劍向眾人緩緩走來,帕爾馬定睛一看,正是在布魯日救出西多尼亞的那個熱那亞侯爵,他已經在角落裏旁聽了許久,現在形勢如此嚴峻,他不可能再袖手旁觀了。

    話音剛落,青年便揮動了長劍,劍鋒直指還在爭論不休的眾人,劍身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全部給我坐回到位子上去,一切聽帕爾馬公爵吩咐”在刀劍的威逼下,眾人很識相地回到了座位上,等候著帕爾馬的命令。

    “侯爵先生,不知您有何高見,如今國難當頭,望您不吝賜教”雖然眼前的這位侯爵在軍中沒有一官半職,人微言輕,甚至連他本人都不是一個真正的西班牙人。

    可如今形勢危急,自己手下的都是些酒囊飯袋,沒有一個能夠提出切實可行的辦法,與其一直在這裏浪費寶貴的時間,還不如讓這個外人提提意見,若有真知灼見,那自然可以予以采納,沒有什麽有用的意見對自己也沒有什麽損失,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帕爾馬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將發言的機會交給了青年。

    青年便收劍入鞘,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的見解。

    “先生們,如今叛軍兵馬眾多、氣勢正盛,若是與其出城決戰無異於以卵擊石,據城固守也不可行,兵變之事若不即刻平定,各地叛匪必將紛紛揭竿而起,到時荷蘭人必趁虛而入,坐收漁翁之利,我軍前有敵軍,後有叛匪,腹背受敵,必將遭遇大敗”

    “至於和談的話,我認為一味卑躬屈膝萬不可行,一來會助長叛軍的囂張氣焰,令他們更加得寸進尺,二來,弗蘭德斯地區形勢錯綜複雜,勢力盤根錯節,既有支持我們的瓦爾堡家族等天主教貴族,也有和荷蘭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的改革宗教徒,受我們多年來的強力鎮壓,他們不得不蟄伏起來,積蓄實力。”

    “但如果此次兵變我們對叛軍如此卑躬屈膝,無異於告訴他們西班牙在弗蘭德斯的統治已經脆弱不堪,那些別用用心之人必將利用這個機會掀起反叛”

    在說明了自己對於兩派意見的評價後,青年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說起自己的平叛方法。

    “所以,我認為,此次平叛當剿撫並用,叛軍雖然勢大,但卻並非鐵板一塊,他們中有不少人並不想推翻王國在弗蘭德斯的統治,而隻是想利用兵變逼迫陛下授予他們一官半職”

    “這種人固然可恨,但卻是一支可以為我所用的勢力,以重金和官位來拉攏他們,令他們按兵不動”

    “而後,利用談判麻痹他們,之後趁他們鬆懈之際,率軍出擊打他們一個出其不意,將叛軍一舉殲滅”

    “好,就按你說的去辦,先生們可有異議?”帕爾馬公爵思慮了一番,最終決定采納青年的意見,既然強攻不可行,談判也不可行,不如將兩者運用起來,以談判麻痹叛軍,收買搖擺不定之人,再以武力將其一舉剿滅,也未嚐不可。

    “侯爵先生,我任命你為布魯塞爾城防司令,負責指揮布魯塞爾軍隊和與叛軍的談判事宜”在最終確認後,帕爾馬公爵命人取來了一份委任狀,將它交到了青年的手中。

    “總督大人,我斯皮諾拉願為西班牙效犬馬之勞”青年單膝下跪,伸出雙手接過了帕爾馬手中的委任狀,對著牆上的西班牙國旗起誓道,此時的他不明白的是,為了這句誓言,他不知走過了多少艱辛坎坷,他也不知道,當他終於率軍北上進攻安特衛普之時,這場戰爭卻迎來了令他意料不到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