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城的殘垣內，受那隊黑騎兵騷擾的人們驚魂甫定。

    展如楓看著那少年款款走來，心中略有寬慰，說道：“小兄弟，好身手！”

    那少年聽他誇讚，向他行了個禮，說道：“小王爺！”

    展如楓微微含首，心中卻道：“西涼早已殘敗，世上的王圖霸業也灰飛煙滅了，哪還有什麽王爺不王爺的。”

    他忽然間陷入一陣迷茫，家鄉本不該是這樣一副樣子。

    “我聽過你的故事，”少年一邊朝他走來，一邊說道：“展家二公子風流俊逸，文武全才，十五歲上陣殺敵，一柄漢刀威武淩厲，橫掃千軍。”

    展如楓尷尬的笑了笑，說道：“你哪裏聽到的這些傳說？”心中卻想，當年跟隨父親和大哥上戰場，戰戰兢兢，才知道上陣殺敵和演練刀法不同，和打架也不同，敵人朝他撲來，他竟呆若木雞，刀法也使不出來，大哥就在他的麵前斬下敵人首級，這一功卻記在他頭上。縱然這成了他征戰疆場的起點，也為他贏得了名聲，可他自己知道第一次麵對殘酷的殺戮時的膽怯。

    他父親也曾說過，知道害怕才能走向勝利。

    很多人都說過，他是個天才，從幼時起便不斷被人稱讚。誠然，他是有更好的機會去學習，文韜武略，詩文弓馬，一樣不差。這個家族給他帶來優於常人的生活，他本也該不負眾望，然而不知怎麽的，他卻感到悵然若失，自己現在身負武藝，卻無法拯救人民於水火，天命難違。

    看著眼前的這少年，展如楓忍不住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趙凱，左軍虎翼營參軍趙榮之子。”

    展如楓沉默了片刻，略顯尷尬的笑道：“我那時候並不治軍，可能不太了解這位趙將軍……”

    趙凱坦然一笑：“家父早在跟隨先王征戰河陽一役中已經犧牲了，所以，小王也不知道也不奇怪。”

    展如楓看著他，那張稚嫩的臉上透著一股跟這個年紀不太相稱的滄桑感。

    他知道，這是這個世界所帶給人們的難以承受的傷痕。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來撫慰這個少年關於戰亂的記憶，有時候他連自己也撫慰不了，於是隻好望著遠方，喃喃一句：“河陽……”

    關於那場戰役，他還有一些依稀的記憶：那一年，他似乎是十三歲，或者是十二歲，他跟隨父親出兵河陽，距西涼千裏路，似乎連空氣也不一樣。那時他還太小，坐在中軍帳裏，等著父親凱旋歸來，結果等來的，是帳外慌亂的聲音和倉促的退兵。

    也許那時候的他，還不太明白戰敗的意義。

    從此以後，西涼軍的勢力，再沒有踏過河陽以東。

    這時候，呂管家朝他走過來：“小王爺，你看，這些人們該怎麽處置？”

    展如楓頓了頓：“呂管家，拜托你一件事！”

    “少爺請講。”

    “這些人民，拜托你統計一下，剩餘多少人，男女老少都算在內，包括年紀，有沒有力氣拿得動武器，有沒有什麽技能特點，總之，盡量詳細一些。

    還有，統計一下我們剩餘的物資，無論什麽，吃的用的，還能居住的房屋。包括兵器或者可以拿來當兵器的。

    另外，若有流浪的殘民經過這裏，就收留安頓下來。”

    “好，在下這就按少爺的吩咐去辦。”說罷，呂總管開始忙碌起來。

    趙凱還在一旁站著，片刻後，問道：“你為什麽回來？”

    展如楓轉頭望向他，沉默良久：“我回來，是要帶領這裏的人們擺脫戰亂、饑荒和死亡，過上安定的日子，還西涼國一片樂土。”

    他停頓了一下：“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趙凱聽展如楓如此一說，臉上浮現出一陣微笑，這微笑之中，仿佛夾雜著些許希望。他朝著展如楓站立，向麵前的這位小王爺行了一個大禮：“小王爺若有此意，我趙凱願追隨你！”

    展如楓看著趙凱這副模樣，笑著拍了拍他肩膀，說道：“那我要是不回來，這些西涼城的故人你就不管了？”

    趙凱嘿嘿一笑，略帶慚愧地說道：“說實話小王爺，不是我不想管，我雖然從小習武，但卻沒上過戰場，不會帶兵打仗，不會排兵布陣，這兩下子尚可自保，可是要保護這些老弱病殘，若是幾個流寇還好，遇上稍微強一些的兵團，就……在下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展如楓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沒底，隻是他明白，這時候的西涼城需要他給的哪怕一點點希望。

    “放心，”他緩緩說道：“我不會讓自己的人民再受苦了！”

    半日之後，呂管家上報了統計的結果：“在此聚集的人，包括少爺，總共二百一十五人，九十三戶。二百餘人中，男一百一十九人……”

    呂管家詳細統計了各項數目，展如楓深知呂管家心細，自然心中有譜。沉思片刻後他說道：“呂管家，把十五歲以上男性集中到一起，我有話要講。”

    呂管家領命而去。

    “人太少了些吧！”趙凱不由地感歎道：“我真沒想到原來西涼城隻剩下這麽點兒人口。這戰亂在持續下去，人都要死絕了。”

    “你還懂得這個，”展如楓一笑：“所以我等要救萬民於水火啊。”

    趙凱不自覺地點點頭。

    在一塊廢墟前的空地上，五十餘人被呂總管召集起來。展如楓站在他們麵前，望著這些曾經父親和兄長的臣民。他們的臉上滿是恐懼和迷茫，有的麵黃肌瘦容貌憔悴，有的愁容不展唉聲歎氣，盡管幫助驅除黑騎兵的大都是他們之中的人，但好像並不能改觀什麽。展如楓知道，如果此時此刻這是一支軍隊，那也是一支士氣低下毫無戰力的軍隊。

    “各位父老，西涼的子民們！”展如楓大聲說道：“想必，你們之中大多數都認識我，我是展如楓，西涼王展俊的第二子。”

    人群中有不少人抬起頭看著他。

    “想當年，西涼雖無稱霸天下的野心，卻也是一方諸侯。西涼王保境安民，我等也曾過上安定富足的生活。現如今，天下亂了，神州中土被一群群野獸和強盜一遍一遍的拷打，我們的同胞，就快要在這毀滅中死絕了。

    很多事情，我們也都親身經曆過了。我知道，各位受了太多的苦，每一個活下來的人，都在煉獄中走過一遭。

    各位，現在我回來了，回到了這個生養我的地方，看到家鄉變成這樣一番模樣，我下決心，這樣的日子，我不想過了，這樣的苦，我不想你們大家再受了。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保衛我們自己的家人和土地，我們要讓天下變成他本來的模樣。

    西涼的子民們，我要你們拿起武器，跟我重振西涼的榮光！”

    展如楓一席話，點燃了這些人心中一點微茫的希望。

    漸漸，他們拿起身邊被稱作武器的東西，有的是一杆陳舊的長槍，有的是一柄生鏽的刀，有的隻是一把鋤頭或者別的農具，還有的，一根木棍，一支竹竿……然而他們畢竟拿起來了，那種無言的恐懼逐漸消退了一點。

    一旁，一麵舊了的旗升了起來，所有人都看到了，中間寫的一個大大的“涼”字。

    展如楓看著旗子，仿佛看到了舊時的西涼。

    這些十五歲以上的男子，展如楓按照呂管家的統計，分為弓箭手和長矛手，即刻便開始訓練最簡單的弓箭手和長矛手的配合陣法，這些簡易陣法早在還未離開西涼時，就早已爛熟於心，此刻再次演練，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他又將十二歲以上不到十五歲的少年集結起來，由趙凱代為訓練，剩餘的婦孺殘若，按家屬歸入兩隊，作為後勤。兩隊人馬，分為前軍和後軍，十五歲以上男性為前軍主力，連上其家屬婦孺，有一百多人，其餘為後軍，也有七八十人。展如楓自帶前軍，不止訓練長矛戰法，還有弓弩手的射箭陣形，甚至包括後勤的婦孺，也要訓練投擲石塊。不到半日，這片廢墟中的人們仿佛一顆從石頭縫中發芽的種子，展現出一種不一樣的生機來。

    所有人，都在這希望中，度過了第一晚。

    “現在，我要下第一道軍令了！”伴隨著清晨的陽光，展如楓麵對所有人，大聲說道：“各軍，以隊為單位，在西涼舊城範圍內，各個方向分開搜索，任何有用的東西，都帶回來。”

    說罷，便指揮各隊人馬開始搜索。他知道可能性不大，在這亂世中，西涼城都已成這樣，即便是廢墟也不知道被從頭到尾翻過幾遍了。

    但，總要做點什麽。

    隨後，又找來呂管家：“從現在開始，設法散布消息，就說西涼城的小王爺回來了，意欲重振西涼，望各地流民前來歸附。”

    “好，我這就去想辦法。”

    接連三天，各隊陸陸續續帶回來一些雜亂的東西，有門板，木棒，甚至還有完整的瓦片，雖然誰也不知道這些瓦片還能做什麽用。各隊除了訓練就是去搜索物資，展如楓也看到這樣下去的意義並不大，這三天裏，他也隻是把設法改善人們的武器，將生鏽的刀打磨，將木棒前端削尖，或者將尖銳的石頭綁在木棒上。

    他決定得做點什麽。

    第四日，他下令，各隊休息，不必再出去搜索，保持站崗即可。他從前隊中挑選出五人，拉著那幾匹俘獲的戰馬，對趙凱說：“跟我走。”

    趙凱疑惑道：“去哪裏？”

    “黑風林！”展如楓道：“我們得去點有意義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