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亡開始增加，那一隊黑衣人找到了突破口，敵人的眼神中露出嗜血的神情，眼看西涼城就要淪為人間地獄。

    也許多年以後，當展如楓回首往事時，毫無疑問，他的腦海中會出現很多危急存亡時刻，顯然，眼下的情況就是其中一個。

    忽然，一道寒光閃過，當先一人還沒反應過來，早已人頭落地，鮮血像一條紅色的蜿蜒的河流，又似一條赤色的蛇，從斷口處噴湧而出，染紅了塵土，仿佛也染紅了空氣。其餘黑衣人定睛一看，一名虯髯大漢揮舞著一柄厚重的大刀補住了缺口。那刀口，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寒氣，似霧，似霜。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一頭白狼出現在視野裏，直直撲向麵門。

    這二十餘人的攻勢立減，趙凱見有了援助，慌亂的心才稍稍平定，繼續奮力戰鬥。

    隻見那大漢，刀法大開大合，沉穩有力，一人一狼守住了大片區域，敵人不敢欺近，趙凱心想，原來這大漢功力也十分了得，見他刀口透著白色的寒氣，穩穩的力道中寒光四溢，想是修行水係內功，得此人相助，西涼城定會轉危為安。

    黑衣人見形勢突然轉變，己方有了傷亡，那一邊，展如楓有如神助，頃刻間已斬殺兩人，另有三人已負輕傷，再這樣下去，不但無法攻破西涼，反而可能被殲滅。為首一人當機立斷，一聲呼號，所有人也不戀戰，旋即撤退，這一次，他們並沒有選擇在一射之外集結，而是徑直奔向馬匹，上馬便走，隻留下身後馬蹄濺起的塵土。

    所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夕陽西下，展如楓背對著天邊的紫霞，望著遠去的黑衣騎兵，深深歎了口氣。他知道，西涼城，經受不住這一次次的攻擊，仿佛那身後的雲霞，隻剩這最後的一點燦爛。城中的老少也許是渾然不知，也許是已經接受了命運的安排，隻是呆呆的望著那一抹夕雲由紅轉紫，再由紫轉成灰暗，還說著，好美的晚霞。

    驀然間，他感到一股凜然的絕望。

    不，他可不能這麽想，哪怕隻剩一寸土地，哪怕隻剩一個人，他也要守衛到底，這一次，絕不離開，他相信自己能夠扭轉一切，因為他曾經見到過，因為他曾經做到過。

    夜色，彌漫開來。

    晚宴的篝火生了起來。

    呂管家說，城中老少為了慶祝這一戰打跑了黑衣騎兵，聚在一起，歡慶一番。趙凱在其中樂不可支，這一戰，他出力不少，少年人，容易被自己的功績所打動，覺得自己潛力無窮，自然開心不已，這當然是好事，隻是展如楓知道，他還需要曆練。

    那名大漢卻默默坐在燈火闌珊處，獨自與那頭白狼為伴，有幾個膽大的，跑過去送他一些餐食和酒，他笑著接下，卻也不合群。或者說，他並不打算合群。展如楓從他身上看到一種滄桑的經曆，卻不知道他的心裏裝著多少故事。

    趙凱見展如楓站在一旁發呆，急忙跑過來邀請他加入篝火晚宴：“小王爺，你是我們的主心骨，怎能不來呢，快快，小王爺，大夥等著你呢！”他本來不喜歡這種場麵，當然，對於他這樣經曆過太多風霜刀劍的人來說，這樣的場麵確實勾不起他內心的漣漪。隻是，在這一堆篝火中，他看到一絲絲關於希望的影子，他不想讓這些曾經是父親與大哥的臣民們失望，再一次。

    他笑著走進去，想要從每一個人臉上看到一種需要的感覺。

    隻是，他在這歡樂的氣氛中，感到一點不安，說不出來。

    這世上，總有人有一種別樣的直覺，也許是因為經曆，也許是因為天賦，也許隻是上天突然給的靈犀。

    隻是這直覺，有時候致命的準確。

    他的眼，穿過篝火，看到遠方的馬蹄鐵；他的耳朵，透過歡聲笑語，聽到刀鋒的聲音，他的毛發，在溫暖中感到一股戰場的寒意，和被踐踏的熾烈。

    他知道了，敵人飛奔而來，這夜幕要被撕碎了。

    這時候，他隻能拔劍而起，向著前方，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敵人，從西北而來。

    他瞬間明白了，這些黑衣騎兵並非是遠去，而是借著夜幕的掩護，繞了一個大圈，從東南方繞到西涼城的西北方，發動了攻擊，原來今天的攻城，隻是佯攻，隻是為了摸清城中的狀況。

    黑衣騎兵，早已安排好戰術，用三次接戰打亂西涼守軍的陣型，隻為了收集好情報，又花了兩個時辰，趁著夜色繞了一大圈，從西涼背後發動攻擊。

    這是一支訓練有素，令行禁止的軍隊，這是一支令人膽寒的軍隊，哪怕人數不多，它的戰鬥力確是十分恐怖。

    這是一支真正的軍隊。

    可是，哪怕他再早一步明白這一切，也無法阻擋飛奔而來的鐵蹄。

    戰馬嘶鳴，從他身旁呼嘯而過。敵人並不與他接戰，或者說，敵人並不接戰，他們不下馬，直直奔入城中。西涼城西北並無城牆阻擋，敵人借著衝擊力，隻是搶掠，他們目的明確，就是奔著西涼城中的物資而來。而且，顯然在今天白天的接戰中，他們已經摸清了西涼物資的儲存所在，直奔而去，搶完就走，絕不逗留，如若在途中有人阻擋，便一刀兩斷，騎兵對毫無陣型的步兵攻擊，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他一人橫刀立馬，站在最前麵，一柄漢劍虎虎生威，敵人卻刻意避開他，他的所有力量仿佛打在軟軟的棉花上，感到如此無力。

    趙凱也在奮力戰鬥，如此年輕的他，對於這樣驟然轉變的局勢有些難以接受，鋼槍胡亂揮舞，卻傷不到一個敵人。眼看老少爺們，眼看著西涼城被欺淩踐踏。

    那大漢隻是舞起大刀護住周身，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悲傷，也沒有一絲慌亂，仿佛這樣的劇情是他早就料到，或者早就經曆過的。

    瞬間，篝火變成了戰火。

    搶掠很快，連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有，敵人便揚長而去。敵人明白，城中有展如楓，城中有趙凱，還有那虯髯大漢和一頭白狼。一旦戀戰，很有可能被這三人擊斃，於是搶掠異常迅速，也不貪圖多搶。

    城中還剩下一少半的物資，敵人知道一時難以搶走，本打算放火，被及時撲滅。

    忽然之間，歡笑聲變成了嚎啕聲。

    在展如楓的眼裏，他似乎看到一絲關於煉獄的注解。不是在這戰火的陰影下，而是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隻有那種無言的恐懼，才能造就煉獄。

    遠去的敵人還在展如楓的視野裏，他看一眼手中的漢劍，透出的那一股赤色的劍氣，心中卻生出了一種複雜的情緒，有些絕望，有些不甘，有些反思，還有一些難以言表。

    這長夜漫漫，該如何度過？

    劍氣的赤色變得愈發明顯，他感到體內有一股真氣湧動，那一股隱藏在身體裏的力量想要喚醒這一顆無所畏懼的心，這一瞬間，他想起自己，曾經作為天下第一武士，那一抹高傲的尊嚴。

    如果有些事輕而易舉，何必需要上天千錘百煉的安排？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展如楓一步躍起，站在人群的高點，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漢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