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觀書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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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煩你了,鄧嫂。”
銅壺莊園田地邊的泥巴路上,咼芩苒提著一籃子各式青菜瓜果,對身邊一位衣著樸素的老婦人說到。
“咼姨太哪裏的話,咱給寨主送這點小禮,幫這點小忙算個啥。這幾天咱家剛下完秧苗,蠶種也才剛養上,有閑工夫。再過半個多月等蠶蟲吃大了,要吐絲那會兒可就真忙了。到時候脫不開身,還得勞煩咼姨太自己親手燒燒菜。嘿嘿。”老婦人對咼芩苒討好地笑道。
“沒事的鄧嫂,這些天我自己也學會了些,不過手藝還是趕不上鄧嫂。”咼芩苒從懷中掏出一吊銅錢給老婦人遞了過去,說到,“鄧嫂,這是這個月的工錢,你拿去給你家小子扯布做一身新衣裳吧。”
“這怎麽好意思呢。寨主他醫術高超,救了咱家裏那個小子一命,還一文藥錢都沒收咱家的。咱就是幫你們燒個菜,怎麽能再收工錢呢?”鄧姓老婦人嘴上這樣說著,眼睛卻緊盯著咼芩苒手中那吊銅錢不放,還不停搓著手。如此做勢推脫了一會兒,鄭姓老婦人方才從咼芩苒手中接過銅錢,千恩萬謝地去了。
拜別老婦人,咼芩苒手提菜籃,順著田間小徑向壺口別院走去。此時天空晴朗,萬裏無雲。山邊的夕陽映照在咼芩苒身旁小泥河的水麵上。水光來回晃動有些刺眼,咼芩苒隻好抬起衣袖遮擋。
幾頭大水牛結束了一天的勞作,被主人趕到泥塘裏嚼著嘴撒著歡。從水牛旁邊經過的咼芩苒覺得氣味難聞,舉手掩住了鼻子。抬起頭遙遙望向天邊的壺口峰,咼芩苒隱隱看見山崖邊銅壺閣的一角。
入住銅壺莊園已有幾日時間,咼芩苒漸漸適應了這裏的環境。相比原來坐鎮匪寨,整天心緒不寧的日子,她更喜歡眼下這種平平淡淡,而又心安理得的生活。
順著壺口峰西麵的山道,咼芩苒回到了壺口別院。路過圍牆大門邊的一間雜房時,她向一名坐在門口納涼的中年男子打了聲招呼。衣著簡陋的中年男子趕忙站起身來點頭哈腰回應著。
這中年男子姓何,原是銅壺莊園中的佃戶,昨日剛被聘來壺口別院,做著門房兼雜工的活兒。咼芩苒知道,這何門房雖然年紀不大,但年輕的時候腳上受過傷,留下個老寒腿,一犯病就幹不了重活。
這樣的人選,咼芩苒當然不滿意。隻是莊園佃戶中的青壯勞力都顧著自家的田地,初來乍到的咼芩苒哪怕開了個很高的酬勞,還是說不動他們來別院幹活。無奈之下咼芩苒隻好先留著何門房湊個數,想著以後有更好的人選再更換。
進了別院,咼芩苒先來到銅壺閣。走上銅壺閣二樓,她看見伊爾哈在閣樓房間中上上下下忙活著打掃,房間中七零八亂地散放著各式家具。
見伊爾哈灰頭土臉,身上灰塵遍布,咼芩苒問到:“烏佳妹妹,你又忙了一整天?昨天我不是說了嗎,把我們住的兩套房間整理好就成,其他的留著慢慢打掃。”
伊爾哈正埋頭擦著窗戶,聽到聲音回頭一見是咼芩苒,微笑說到:“芩苒姐,你回來啦?顧公子說了,不養馬其他的雜活要多幹,反正我也閑著,沒關係的。”
聽伊爾哈這麽一說,咼芩苒暗歎:養個馬有那麽難嗎?怎麽就怕成這樣呢?同伊爾哈閑談了幾句後,咼芩苒走進閣樓二層裏自己的居室中,卸下身上的幾樣重物,對著銅鏡整了整衣裝,隨後提著菜籃走下樓去。
將菜籃放置在銅壺閣一樓邊角處的夥房裏,咼芩苒從中挑出幾個新鮮瓜果來用木籃盛好,然後端著木籃就向壺口小築行去。
入得壺口小築,咼芩苒看著天色想了想,沿著回廊繞過內院的花田,進了小築東南角的臥房。踏進臥房一樓的臥室,咼芩苒果然看見顧天憐正坐在裏邊捧著一本書埋頭苦看。
見此咼芩苒端著木籃靜靜站在門邊,並不上前打擾。在門口站不多久,咼芩苒就聽見屋裏的顧天憐開口說到:“芩苒,進來吧。”咼芩苒不由在心裏暗想:這顧公子的耳朵還是這麽好使,每次不管我腳步有多輕,他都可以馬上聽到。
顧天憐在臥室床邊的一個小茶幾前席地而坐,一邊看著手裏的書,一邊皺著眉頭嘴裏輕聲念叨,空出來的右手伸出食指在空中不停虛畫。待咼芩苒走進臥室,顧天憐又盯著書看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抬起頭說到:“芩苒,你還有伊爾哈,在銅壺閣住得可還習慣?晚間銅壺閣的山風大不大?”
“公子,銅壺閣二樓的房子住著可舒服了,屋裏光線好,空氣也棒,窗外景色也美,比雜房好太多了。閣樓背著風,晚上吹不著,隻是睡在床上的時候,偶爾會聽見有窗外邊有小小的風聲,住多幾天習慣了就好。”將手中的瓜果端放在茶幾上,咼芩苒說到。
說到這裏,咼芩苒不由想起:頭兩天晚上在銅壺閣就寢的時候,伊爾哈被半夜突起的風聲嚇得睡不著,隻得擠在咼芩苒的床上,還是被咼芩苒給哄睡的。
伊爾哈精神脆弱,容易緊張。但是幾天下來,咼芩苒還是感覺出了她的天真純樸,同她相處得不錯。在咼芩苒想來,伊爾哈該是有什麽慘痛的遭遇,才變成今天這個模樣。想了想,為免顧天憐不快,咼芩苒決定暫時不跟他說起此事。
顧天憐說著話,隨手拿起茶幾上一個瓜果,“哢嚓”一嘴啃下去,口裏砸吧砸吧嚼著,眼睛又不自覺瞄回手頭的書上看起來。
見此咼芩苒暗笑,走上跟前著手脫下顧天憐的鞋襪,從臥室角落的浴池中打來一盆泉水端到顧天憐身前,捧起他的腳放了進去。但見此時的小築臥室中,顧天憐吃著瓜果看著書,咼芩苒跪坐在他的旁邊給他擦洗著腳掌。從下麵向上望去,咼芩苒看見顧天憐專注的神情,和手中所持書的封麵,上邊有三個飄逸的毛筆字:《陣筆圖》。
看到眼前這幅景象,咼芩苒暗想:這顧公子知書達理,對人不拿架子,又有君子風範,比自己的預想中可是要好太多。前幾日伺候他洗腳的時候,他還很不習慣,該是身邊很久沒有人侍奉。
隻是想不到這顧公子書癮居然這麽重。這幾日在壺口小築,他白天呆在中堂,到了傍晚就回臥房,至始至終手裏一直捧著書看。這樣子要是給人看見,準得被說成是書癡。不過,現在總的看來,他卻也符合寨子裏姑娘心中的好郎君模樣。
想到這裏,咼芩苒臉麵微微發燒,覺得自己想多了些,不由轉移注意力說到:“顧公子,您看得這是什麽書呢?有那麽好看嗎?天天捧著不放?書裏講得些什麽呢?”
聽了咼芩苒的話,顧天憐目不轉睛地盯著書,說到:“這《陣筆圖》,相傳乃是一代書聖的啟蒙導師所作。全方位地闡述了書法之道的種種精妙。這書在天下十國間廣為流傳,我先前倒也有粗略看過。現在仔細品讀,卻越發察覺這書中的內涵非凡。”
“書法?就是寫毛筆字寫得很好看的那種功夫?”咼芩苒睜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向顧天憐問到。
“不錯,就《陣筆圖》中所述,這書法之道奧秘難言,世世代代的文人騷客隻能盡力潛心去揣摩筆法和字型,卻不能將裏麵的規則生搬硬套。因為書法的本質在於用有型的筆畫,去描繪無形的天道,凡人莫不能明也,隻能融匯其心去感觸和品味。唯有在當中找到屬於自己的獨特感悟,方能在書法之路上有所建樹。這意境,實在是妙,妙,妙。”顧天憐搖頭晃腦地說到,看模樣甚是陶醉。
咼芩苒被顧天憐這一通話說得雲深霧繞,想接話頭都不知道從何說起。此時她看到顧天憐從懷中掏出一塊樣式古樸玉佩,拿在手裏看了看,輕輕搖頭後將之放在一邊,然後轉身從床頭的小櫃中又拿出來一支玉鐲來,捏在手裏緊貼額頭,仿佛是什麽寶貝之物似的。
看到顧天憐的這番舉動,咼芩苒不禁想著:別說,這顧公子還有第二個怪癖,就是極度癡愛這玉器,不管吃飯、睡覺、看書總要貼身帶著幾塊才安心。也難怪那日在山寨,顧公子要出那樣的高價收購咼家寨手中的玉器。要說這男人嘛總會有些嗜好,這也不是什麽壞事。
但喜愛歸喜愛,這顧公子每樣玉器不管有多名貴,隻要賞玩過幾天後就像扔垃圾似的棄在一旁不管不問了。既如此癡迷,又那麽喜新厭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了?他銀子雖然多,但這等敗家的行徑,長此以往,就是有座金山銀山也得給他揮霍空了去。看來還是得找機會和他說上一說,不過此事也不能操之過急,先和他處上一段時間,等我們……
“芩苒。”顧天憐忽而開口喚到。
“啊?”咼芩苒心裏正暗地盤算,被顧天憐這一聲呼喚小驚了一下。
顧天憐將書擺在腿上,低頭看向咼芩苒說到:“這幾天我一直想問你,那日,我們初到銅壺嶺,看的你表現好像知道此地的一些情況?”
果然還是被他看出來了,就知道他耳聰目明,瞞他不過。心裏想著這些,咼芩苒說到:“是的,這銅壺嶺以前是我們咼家寨的地盤。”
“那你為何不詳細說與我聽呢?”顧天憐溫聲問到。
聽到顧天憐顯得溫和的語調,咼芩苒敏銳地發現了他心中的一絲不快,趕忙解釋到:“三年前崔雄方當了婁王後,崔家寨不停找著借口搶奪咼家寨的地盤,這銅壺嶺也就在那個時候被他們占了去。後來此地被途經的一個楚商看中,從崔家寨手中買下,在壺口峰建了這座別院。然後……”
“然後你們咼家寨的人不服氣,就三天兩頭來這銅壺莊園鬧事,沒讓那個楚商安穩過。因此那楚商才不得已搬離此地,在牙行掛賣這銅壺莊園,你想說的是不是這麽一回事?”不等咼芩苒說完,顧天憐就搶先問到。
“是的,顧公子,你怎麽知道的,是不是馮叔他告訴你了?”咼芩苒低頭說到。
“馮牙人有心說合我和你們咼家寨,這情況他沒跟我說得很明白,隻是暗示這莊園我帶著你絕對可以安心住得。”顧天憐撫著下巴說到,“我也是根據你們所說的這些話,結合我看到的情況,碰巧猜出來了。畢竟占地這麽優越,配備如此完善,房屋還這麽新的莊園,誰會輕易轉賣?”
“顧公子,是他們崔家寨強取豪奪在先,雖說,此事我們咼家寨的做法確實也有不妥,但是……”
聽到咼芩苒又在咼家寨前邊加了“我們”兩個字,顧天憐一陣煩悶湧上心頭,禁不住再次打斷咼芩苒,說到:“好了,我知道你們的情況,改天我找機會跟馮牙人說上一聲,多補償那個楚商一些銀錢,此事就此揭過不要再提。天不早了,早點歇息吧,明天你跟著我出發,我們去婁王寨走一趟。”
咼芩苒再次敏感地察覺到了顧天憐的不悅,不過她知道此時不好再多做辯解,隻有默默地拿起毛巾幫顧天憐擦幹了腳,為他穿上鞋襪。
等鞋襪穿好,顧天憐板著個臉就朝房間一角的木樓梯走去,想像往常那樣,上到二樓的臥室就寢。
“顧公子。”這時侍奉在旁的咼芩苒開口了,隻見她吞吞吐吐地說到,“你,你不是說找我做那個,那個通房的嗎?就是說晚上要睡一起的?這幾天,你都沒有……公子,你現在想嗎?”說著說著,咼芩苒用手捏著衣角,垂著腦袋不敢多看顧天憐一眼,麵紅耳赤得如同天邊的晚霞。
聽了咼芩苒的這番話,顧天憐回頭詫異地看著她,做勢思考著。默然佇立了好一會兒後,顧天憐終於開口說到: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