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餐廳，頓時一股熱浪迎麵襲來。相對封閉的步行街裏沒有一絲風，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鑒於這要人命的環境，路上的行人比之前少了很多。

    我跟在楊晴的身後，兩人就這樣默默地走著。不知過了多久，楊晴帶我來到一家醫院門前停下了腳步。

    “到了？”

    楊晴對我點了點頭。

    為什麽她會帶我來醫院？要我陪她看病嗎？什麽情況下女生會帶著一個男生來醫院呢？

    不顧及我的疑惑，少女走進了醫院。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跟了上去。

    當我走進醫院裏的時候，少女已經直徑經過了掛號窗口，往住院部的方向走去。看來不是她要看病而是去看望病人嗎。可是為什麽要帶我一起呢？

    來到了住院部，我和楊晴上了電梯。電梯升到3樓的時候，一下子進來了很多人，我們被擠到了一邊。為了避免碰到她，我用手支在了牆壁上，這樣就把她圍在了角落裏。或許是因為靠得太近了，少女不自在地緊捏著斜挎在胸前的背帶，紅著臉把目光瞥向了別處。那嬌小可愛的身體就這樣被我圍在了角落，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還有淡淡的洗頭水的香味。可能是電梯裏人多了氧氣不足吧，我的心跳頻率似乎在漸漸增大，臉也變得熱了起來。

    乘著電梯來到了12樓，我跟著少女來到了一間病房前，少女輕敲了兩下門，接著裏麵傳來了一位老爺爺的聲音：“是小晴嗎？進來吧。”

    楊晴推開門，我發現整個房間裏很暗，很悶，而且有一股濁氣。看樣子，這間病房已經很久沒有通過風了。病床上靠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老人把頭轉向的密閉的窗簾，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麽。

    “爺爺，我來看您了。”楊晴說著走進病房。老人也轉過頭來，一臉和藹地看著楊晴。

    我站在病房門口，看著楊晴在老人的床邊坐下，然後溫柔地握住了老人的手。

    “爺爺，今天感覺怎麽樣了？”

    “嗯，好多了。”老人微笑著道：“小晴呢？在學校交到朋友了嗎？”

    “嗯……今天他也來了……”楊晴的聲音裏帶著些許嬌羞。

    “是嗎！”老人激動的說，然後目光看向了門口——也就是我所站著的位置。“哎呀！小夥子怎麽在門口站著呢，快進來啊！”

    我苦笑走到了老人的床邊說道：“爺爺您好。”

    “好，好……”老人高興地笑道，目光在我身上打量著，“好啊！看起來是個可靠的孩子。”

    被這麽一說，我不好意思地笑著抓了抓頭發，同時偷偷瞄了一眼就坐在一旁的楊晴，隻見對方低下了頭，劉海遮住了她的臉，但是依然能夠看見她那漲得通紅的小耳朵。

    什麽嘛！明明我才是最尷尬的好嗎。

    “小晴啊，這位應該就是你經常提到的學長了吧？”

    “嗯！”少女把頭埋得更深了……

    為什麽她會在這位老爺爺麵前經常說起我呢？完全沒有頭緒，也完全沒有理由啊！真要說的話，我和楊晴也不過昨天才認識的吧。

    “哈哈！”老人看著害羞得低下了頭的楊晴，伸出了幹瘦的手放在了她的頭上寵膩地摸了摸，然後笑著對我說道：“這丫頭從小就這樣，怕羞得很，你別見怪啊。”

    “不會的，爺爺。”我倒是覺得這樣子的她看起來挺可愛的。

    “那就好啊，”老人頓了頓，“這樣吧，我有話要和小夥子說，小晴你先出去一下吧。”

    “誒？爺爺你……”楊晴猛地抬起頭，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我，隨即對老人輕聲道：“好的，那小晴先出去了。”

    嘿，原來她也會叫自己小晴啊。不過也蠻好聽的嘛。

    見楊晴帶上了房門，老人吩咐我在床邊坐了下來。

    “小晴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啊！”老人緩緩對我說道，“她10歲的時候，她爹娘就去廣東給別人打工去了。知道爹娘要去廣東的消息後，小晴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不賴床，還主動幫我們做家務，我們看了都覺得她爹她娘可以放心的走了。但是到了她爹娘出走的那天，她卻賴在了床上不肯起來，我們去叫她時她還把房門給鎖上了，直到她爹她娘走了，她也沒出來。哎，現在想來真是造孽啊。等我和她奶奶送她爹她娘到村口回到家裏時，我們才發現，原來小晴躲在房間裏哭了一個上午。哎——”老人長歎了一口氣，然後接著道：“後來，雖然小晴在家裏的表現很好，可是當我們問她學校裏的情況的時候，她總是不說話。倒也不是因為學習，那丫頭學習可用功了。隻是那之後，家裏就很少有小朋友來找她玩了。等她升到初中後，就更沒有朋友了。小晴從小就怕生，本來就不擅長和別人打交道，自從她爹娘外出後就變得更是不愛和別人打交道了。這幾年來，她一直跟我和她奶奶一起生活，吃了不少苦頭，都挺過來了，我們唯一擔心的就是怕她太孤單了。電視上報導說，孤僻的小孩更容易患上一些心理疾病，我們不希望她變成那樣啊……”

    聽了老人的話，我大概有點明白我為什麽會被楊晴叫到這裏了。哼，原來隻是這樣麽。此刻，在我腦海中那個會害羞地扯著我的衣角的少女變得扭曲起來，令我感到惡心！

    同樣使我不愉快的經曆被回憶起來。

    大概是我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吧。那時的我和現在差不多，在班上一直都沒有什麽玩伴。當然不是我不想交朋友，相反，我非常希望能夠和別人一起玩耍。

    終於，有一個比較瘦小，戴著眼睛的男孩來找我說話了。他的名字我就不提了，姑且叫他眼鏡吧。

    “能幫我個忙嗎？”

    “什麽？”

    “我的羽毛球掛在樹上了，聽說你爬樹很厲害，你能幫我拿下來嗎？”

    在那之前我的確是為了一個鳥窩爬過一次樹。然後在集會上被校長通報批評了一頓。那時候覺得被通報批評是一件很丟臉的事，當然現在也是這樣。隻是那個年紀的學生們都會覺得被通報批評的孩子就是壞孩子。所以那之後就很少有人會主動找我說話了。

    也正因為如此，當有人來和我說話的時候，我很開心，於是便答應了下來。我心想，隻要我幫助了他，我們就可以成為朋友了吧！

    小學時候喜歡向老師打小報告的大有人在，特別是女生。為了避免讓別人發現，我和眼鏡等到同學們都差不多離校了，這才來到了教學樓後的草坪上。

    “就是那裏。”

    眼鏡指著草坪上的一棵香樟。我順著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那個被卡在樹枝之間的羽毛球。

    “能不能用石子打下來呢？”

    “我們試過了，打不下來，所以才會找你嘛。”

    眼鏡的語氣很輕巧，但年少的我並不覺得他的話有什麽毛病。

    那棵樟樹有點粗，以我們當時的力量是不可能把羽毛球給搖下來的。

    隻能爬樹了。

    我脫下鞋子，蹭蹭幾下就爬到了樹幹上。但羽毛球被卡住的位置在枝幹更細的地方。我先是搖了搖樹幹，但是羽毛球仍然卡在那裏。我隻好順著樹幹爬過去，試試能不能用手夠到那根更細的樹枝。越往外爬，樹幹就越搖晃，但所幸我還是在樹幹能夠承受我重量的情況下夠著了羽毛球所在的那根樹枝。我輕搖了幾下，羽毛球便掉了下去。

    眼鏡見羽毛球掉了下來，高興地跑過去把它撿了起來，然後我聽到他說：“太好了，這下不用被大胖打了。”

    當時的我也並沒有多想什麽。

    我記得那天是和眼鏡一起回家的，但是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

    第二天早晨，在去上學的路上正巧碰上了眼鏡，我高興的上去和他打招呼，他隻是“哦”了一聲，然後加快了腳步。直到那時我才隱隱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眼鏡並不想和我一起去學校。

    我帶著失落的心情來到了教室，卻看到了眼鏡和大胖他們正在一起開心的聊著天。我回想起了昨天他把羽毛球撿起來的時候所說的話，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麽。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很討厭。然而現在，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原本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事件，但為什麽會讓我有同樣厭惡的感覺呢？因為和那個眼鏡一樣，楊晴在利用我！

    本來被別人利用是常有的事，況且我自己也不敢保證我從來沒有利用過別人。也許在很多人看來，被人利用是一件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被別人利用以後，我們通常會覺得自己很笨，並會因此而惱怒。但那也僅僅隻是當做一次教訓來看待罷了。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誰都懂，所以被利用也未嚐沒有它積極的一麵。畢竟對別人來說，自己還是有被利用價值的，這也從側麵反映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別人的認可。相反，如果從來沒有人來麻煩你、利用你，那又說明了什麽呢？

    當那個眼鏡來找我的時候我很高興，因為我爬樹的能力得到了對方的肯定，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在那之前，校長針對我的這項技能當著全校同學的麵嚴厲批評我，導致全校的學生都排斥我，連我自己都認為擁有那項技能是一種罪惡。但是那天，那個瘦小的男孩向我求助了，我覺得我的技能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關鍵就在這裏，我上麵也說了，被人利用也就當做是一次教訓就好了，我完全沒有理由討厭自己。但是，那時的我是真的很害怕一個人。被他人排斥的心情是難以言喻的，每次看到同學們開心地圍在一起聊變形金剛和數碼寶貝，那種心裏癢癢卻又無法靠近的感覺真的很難受。就在這時，那個瘦小的男孩同我說話了，並且他要我爬樹！於是我天真的以為，對方不會像別人一樣認為我是一個壞孩子；於是我天真的以為，我和他可以成為好朋友……可是……

    我討厭的並不是被別人利用的自己，而是喜歡自作多情的自己！

    楊晴和我是昨天認識的沒錯，那天在實驗樓的碰麵也純粹是出於禮貌的回複。為什麽我們才剛認識一天，她就會帶我來醫院看望她爺爺呢？原因很簡單，她想讓她爺爺放下心來養病，跟她想讓她父母放心外出是一樣的心情。不得不說，楊晴她還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啊，竟然把我耍得團團轉。

    想起今天一大早就異常的精力過剩的自己，突然覺得可笑至極。

    我離開了病房，來到走廊上。走廊的盡頭是一扇窗戶，此刻楊晴背對著我站在那窗前，兩隻馬尾辮在空中翩翩起舞。

    盡管我的腳步很輕，但離她尚還有5米左右距離的時候，她似乎察覺到了我並轉過身來，明亮的大眼睛注視著我。光線從窗口照射進來，風兒吹起她的頭發，兩隻馬尾辮像一對翅膀，在空中撲打個不停。她抬起手左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風吹亂了的鬢發，然後衝我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揪住一般，猛的顫抖了一下。但同時，在我心裏，另外一個聲音在重複著“別再自以為是了”。是啊，怎麽會有那麽美好的景象出現呢？就算它真的存在，可我能觸碰到嗎？像我這樣的人，恐怕隻是無福消受的吧。

    我走到了楊晴麵前，冷冷地說道：“現在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我可以走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