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樓頂，我站在許多不知名的奇怪盆栽中間，平靜的等候著楊晴的到來。

    這個麵談地址是蘇玉兒選的。其實徐靜之前是建議直接把楊晴叫到“作戰室”的，但是蘇玉兒覺得那樣太莽撞了。我也覺得不能讓楊晴知道是“我們”在幫助她，依那個小女生的性格，估計會對別人的幫助產生抵製心理的吧。所以還是讓她自己來選擇是否願意接受幫助。

    這幾天的天氣並不怎麽樣，所以即便現在是中午時分，視線還是有些昏暗。我抬頭望著黑壓壓的雲朵，感覺它們就在我的麵前翻滾著。希望楊晴能在下雨之前來到這裏吧。

    約莫一刻鍾後，楊晴終於是出現在了頂樓的門口。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為之，她今天穿著我們上次在實驗樓碰麵的那件黑色連衣裙。

    “來了啊。”畢竟是難以啟齒的事，就算她昨天答應了我，當碰麵的時刻真正到來的時候，心裏還是會有所顧忌吧。所以我也有想過她不來的情景，看來終究是我想多了。

    “學長……抱歉，讓你久等了……”

    “沒有，我也是剛到。”

    “嗯……”楊晴還是和之前一樣喜歡低著頭。除了緊張之外，還看得出她並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去陳述她心裏的想法。

    “今天的天氣也不怎麽樣呢。”我試圖說一些題外話以緩解現在的這種緊張的氣氛。

    “嗯……”

    “說起來，已經是秋天了啊。你穿的這麽少，會著涼的吧？”

    “可是……我想讓學長看到這樣的自己……“楊晴依然低著頭，但小聲說完這句話之後臉上出現了一抹緋紅。這要放在以前，我一定會認為對方對我有那個意思吧……但現在我已經不再那樣自作多情了。

    “楊晴……”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吧，“我們還是說正題吧！”

    “桐琦……學長？”聽了我的話，對方終於是抬起了頭，“你真的願意聽我的故事嗎？”

    “嗯！我想聽！”我看著楊晴的眼睛，堅定的對她說道。

    我看到楊晴的目光由剛開始的疑惑到震驚，然後漸漸變得溫柔起來。看樣子，她已經決定要和我敞開心扉了。老實說，看到她那信任的目光，我竟有些心虛了。我真的能幫她把問題解決好嗎？我要怎麽做，才算不辜負她的期待呢？

    楊晴把目光移向遠方，緩緩道起了她和家人之間的事：

    ｛五年前的一個晚上，我本來已經睡了，但那天的晚餐很豐盛，還有我最喜歡的大瓶雪碧，所以我忍不住多喝了一些……總之就是，原本已經睡著了的我，因為一些原因醒來了，然後發現客廳裏的燈還亮著，還隱隱約約傳來說話的聲音。一般來說，這個時候不論是爸爸媽媽還是爺爺奶奶，他們都應該睡了才對，可是那天晚上，為什麽他們還沒睡呢？於是出於好奇，我悄悄打開了房間的門，從門縫中聽到了他們正在商量的話。

    “爸，這幾年來不是旱就是澇，莊稼的收成實在是少，今年偏偏還鬧起了雞瘟，我們一家子五口人，生活是越來越困難了啊。”

    “是呀爸，小晴也長大了，雖說現在上學不用交學費了，但那些學習工具，筆呀紙的，長年累積下來，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啊！況且女孩子長大了總是要打扮的，總不能老是讓咱家閨女穿那幾件破洞衣服吧？”

    從門縫裏，我看到爺爺一直抽著土煙沒說話，奶奶也隻是在一旁靜靜的坐著。

    安靜了一會兒，爸爸又說：“先不說小晴，我這個當兒子的也不忍心讓您二老一直這樣苦下去呀。隔壁的王哥，村頭的二劉子，您看他們不是都出去混了嘛，現在王大爺和劉姥，哪個不是張嘴就兒子又寄了多少多少錢回來了？”

    聽了這話，爺爺很生氣的把煙鬥往地板上一磕，說道：“那他們也沒比我們好到哪兒去！隔壁老王現在還不是天天盼著自個兒兒子回來踏踏實實種地？村頭那老寡婦天天說自己兒子給她寄錢，老大八十還打扮得花裏胡哨，你看咱村裏有人瞧得起她過？那是白吃！丟咱老一輩人的臉！”

    又是一陣沉默。

    “爸——您還是好好想想吧，我和雪晴出去掙錢還不是為了好好孝敬您二老嘛。今年王哥回來過年的時候，他告訴我那邊容易掙錢，如果混上個主管什麽的，活還特輕鬆。您看我都三十出頭了，也實在沒什麽出息，十年來，也苦了自個兒媳婦，這次決定出去闖蕩一番，定是抱了很大的決心，您就成全我吧！”

    這時，奶奶終於開口了。

    “雪晴呀，咱們家境貧寒，這十年來也確實是苦了你了……老人們有句古話，父母在，不遠行，可如今咱們國家交通這麽發達，倒也不是非得在家守著老祖宅。今兒難得咱兒子這麽上進，老爺子，我看還是讓他倆出去碰碰運氣吧！”

    “怎麽你也犯這糊塗呢？唉——”爺爺搖了搖頭，氣不過隻好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大夥兒見狀，都閉口不語，最後還是奶奶先打破了沉默。

    “兒啊，你可想好了，這外麵不比家裏，凡是都得多留個心眼啊。”

    “媽，這些我和雪晴都考慮過了，況且王哥也在那邊，什麽事都有他照應，想來不會有什麽婁子的。”

    “如此就好。你倆盡管出去看看吧，你爸那邊我會去說服他的，你也知道他就那個脾氣。不過你們在外頭也千萬不要硬撐，如果實在不行那就回來吧，我和你爸還有小晴，我們會一直在家等著你倆回來的。唉——”奶奶說著長歎了一口氣，“我和你爸倒不用你們擔心，就是小晴她，你們真的忍心丟下她嗎？”

    五年前的我當時聽到這話是什麽反應，我已經記不清了。不過很明白我應該做什麽，那就是像奶奶那樣，對爸爸媽媽的離開很釋然的看待。

    所以啊，那天以後，我就盡量表現得很聽話，聽話到不再哭鬧著要喝雪碧。

    幾天後，爸爸媽媽終究是決定離開了這片貧寒的土地。他們走的那天，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假裝不在乎的說自己還要寫作業，可是當我從窗戶偷偷看著他們離開時，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之後，爸爸媽媽外出打工的消息傳遍的整個村子。我去上學，他們還一直嘲笑我說是被爸爸媽媽拋棄的孩子。可我知道，爸爸媽媽隻是去掙錢了，為了給我買好看的新衣服，為了讓我也能用上村長叔叔家閨女的同款鉛筆盒。但是我漸漸的不想和那些嘲笑我的人說話，也許是因為他們誤會了我爸爸媽媽，也許是因為他們說到了我的痛處。現在我終於發現，其實確實如他們所說。我以為我好好學習，聽爺爺奶奶的話，爸爸媽媽就會回來了，可是那年的除夕夜，年夜飯雖然比往常豐盛了很多，但卻隻有我和爺爺奶奶一起吃。第二年，我們是在電話裏一起過年的。第三年，我不再和他們打電話了，我甚至漸漸忘記了他們的模樣。

    後來，爸爸似乎是當上了一家公司的經理，家裏的經濟情況漸漸有了好轉，同村的人們似乎都很羨慕爺爺和奶奶能有這麽出息的兒子，可是爺爺總也開心不起來。雖說依靠他們寄回來的錢完全能夠應付我們三人的生活起居，但是爺爺和奶奶仍然照樣下地幹活，為的就是不讓別人笑話，說是隻靠兒子養活的白吃！

    畢竟一起生活了那麽久，我很明白爺爺的心情。所以我也是省吃儉用，幾乎沒花過他們的一分錢。

    再後來，因奶奶積勞成疾，我們不得不花掉他們的錢。你能想象嗎？當爺爺打電話給他們說奶奶生病住院了的時候，那個人竟然說，他會寄錢過來，而不是回來看望自己的病重了的親生母親！

    奶奶終於是等不到自己的兒子回來看自己最後一眼了。直到下葬當天，他們才匆匆從廣東趕回來。

    “實在是太忙了。”這是四年後，爸爸回來對我和爺爺說的第一句話。

    因為葬禮正在舉行，所以爺爺當時忍住沒有說話。但是當天晚上回到家，爺爺直接就罵了他一頓，說他不守孝道，是個眼裏隻有錢的財奴。

    但是他不為所動，說這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

    “學長……你知道嗎？就在昨天……那個人竟然說‘爺爺為什麽還要下地幹活？我給你們的錢還不夠用嗎？’……真的很過分……對吧，學長！”

    天台上，楊晴斷斷續續的說著，不知不覺間，雙眼已經變得通紅，眼淚止不住的往她那漂亮的臉蛋上淌過。

    頭頂的烏雲仍在不斷翻湧著，天色甚至比之前更加暗淡了。

    這時天空中突然一聲悶雷響徹，楊晴雙腿一軟，盤坐在了地上。我趕緊走到她身邊將她扶了起來。

    “哭出來吧，沒事的。”

    聽了我的話，楊晴趴在我的懷裏，失聲痛苦起來。

    隨之而來的，是那漸漸逼近的狂風暴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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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