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斯走到布蘭登的門口，敲了敲門卻沒有回應，於是走上三樓的陽台，果然看到布蘭登正靠在欄杆邊吹著夜風。

    肯尼斯來到布蘭登身旁，沒有看向布蘭登，打了個哈哈道：“布蘭，你在這兒啊！哈哈，今天天氣不錯哈~”

    布蘭登側過頭看了肯尼斯一眼，搖頭笑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來……運動運動啊！”說完，肯尼斯裝模作樣地拉伸起自己的肌肉起來。

    “得了吧，放心，我沒事。”布蘭登嗤笑一聲道。

    肯尼斯覷了布蘭登一眼，手搭在欄杆上，然後自以為很委婉地問道：“布蘭，你好像很討厭奧斯頓？就因為開學前的那件事嗎？”

    布蘭登一愣，但是隨即搖頭道：“雖然那個大少爺總是刁難我，而我也的確很煩他，但我還不至於就因為那件小事就討厭他吧？你覺得我是那麽小心眼的人？”

    “那你幹嘛總是和他吵架？”肯尼斯不解道。

    布蘭登一攤手道：“因為我討厭他啊。”

    肯尼斯無奈地看了布蘭登一眼，接著問道：“那你為什麽討厭他呢？”

    但是布蘭登卻陷入了沉默之中，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肯尼斯毫不在意地摟住布蘭登的肩膀道：“我們以後還要一起生活四年哪，既然早晚都是要知根知底的，那還不如早點兒說呢，你說是吧？”

    布蘭登哭笑不得道：“你這是什麽歪道理？你怎麽不說人早晚都是要死的，那還不如早點兒死呢？”

    “誒呀，都是一個意思嘛，能理解就行。反正這裏有沒有外人，說給我聽也沒什麽關係，放心，我保證不會告訴其他人的。”肯尼斯拍著胸脯保證道。

    布蘭登見肯尼斯如此信誓旦旦，而且也把肯尼斯當做了兄弟，於是發出一聲歎息後，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道：“其實我們家不是一般的農戶，而是……農奴。”

    肯尼斯一怔，隨即露出同情的眼神。

    農奴實際上就是奴隸，隻不過是被貴族專門役使去從事農作的奴隸。農奴沒有人身自由可言，一年到頭的農作收入大約有八成以上要上交給貴族，基本上光是求得溫飽就已經需要費盡心力，生活極為淒慘。雖然肯尼斯一家也一樣是以種地為生，但是自由民的身份卻讓其隻需上繳一成收入，一年下來也能有所盈餘，比起農奴家庭自然要好上太多。

    在帝國建立之前，農奴製度非常普遍，但是在帝國建立之後，希奧二世宣布在帝國境內廢除奴隸製度，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農奴製，一開始諸多貴族不從，尤以傑拉爾丁公爵為首的保守派態度極其強硬，認為人類能從上古時代存活下來，依靠的就是大多數凡人對精英的絕對服從，堅決反對廢除奴隸製度，故而奴隸製度的廢除進程並不順利。

    但是，由於四聖山的保護，戰爭減少，人類生活歸於平靜，於是越來越多的奴隸對於奴隸製感到不滿。而恰逢其會，希奧曆89年，一代傳奇人物阿奇爾·奧爾德裏奇憑借其傳說級冒險者的實力吸引了眾多有誌之士，在北大區亞瑟大區建立了冒險者協會，而其本身的奴隸身份也推動了帝國奴隸製廢除運動。由於成為冒險的門檻很低，一時間，北方眾多奴隸投往冒險者協會成為冒險者，擺脫了自己的奴隸身份，甚至連一些南方的奴隸聽聞此消息後也逃亡北方，肯尼斯的父親就是其中的一員。

    奴隸的大量流失引起了帝國貴族的不滿，就連之前一些對廢除奴隸製度持的貴族也開始抵製廢奴運動，而其中最激進的傑拉爾丁公爵更是在公開場合將阿奇爾稱為叛國者，阿奇爾也不甘示弱地將其稱為害國者。最終，麵對治下嚴重的奴隸逃亡現象，傑拉爾丁公爵終於忍無可忍，聯合南大區的安德瓦公爵與東南大區的希爾達公爵向皇帝施壓，希望能將冒險者協會列為“惡黨”，立刻將其取締，否則不介意親自動手為國除害。

    而當時冒險者協會的規模還遠不如現在，而南方三個大區又尤以武力著稱，若是拚殺起來根本毫無勝算。

    眼看著帝國處於內戰的邊緣，六芒星議會站了出來，宣布其支持冒險者協會的立場。而魔法師協會也隨即公開發表聲明，宣布魔法師協會將與冒險者協會合作，與其共同麵對未來可能的危險。這兩個占據帝國頂尖戰力組織的表態毫無疑問地決定了曆史的走向。盡管傑拉爾丁的軍力在九區之中最為強盛，聯合另外兩個南方大區後更是足以與其他六區相抗衡，但那是將己方魔法師也算入戰力的評估，一旦失去了魔法師的參戰，那就自然成了毫無勝算之爭。果不其然，兩者的聲明一公布，傑拉爾丁公爵便立刻失去了安德瓦公爵與希爾達公爵的支持，其摧毀冒險者協會的意圖就此付諸東流，而帝國也免於內戰之禍。

    在此之後，廢奴運動在帝國全境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甚至發展成為一股思想浪潮，其時誕生了不少後世有名的廢奴主義哲學家。隻是，哪怕在如此背景下，傑拉爾丁大區依舊堅持奴隸製度的傳統，直到現在，其治下的貴族依舊毫不介意地支持帝國暗中的奴隸貿易，將自由人變為自己的奴隸，就如肯尼斯眼前的布蘭登。

    布蘭登不在意地在肯尼斯麵前脫去上衣露出後背，果然上麵有一個貓頭鷹形狀的烙印，象征著布蘭登的奴隸身份。

    肯尼斯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口。

    布蘭登穿好衣服，看向遠方天空道：“我是八歲的時候被打上這個烙印的，當時的情形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是我八歲的生日，我一回到家就看到家裏站在兩個陌生男人和一個穿得特別好看的小男孩，爸爸媽媽站在一旁不敢說話。我剛想問他們是誰，就被那兩個男人抓起來帶到門外的院子裏，那裏已經準備好了火爐和烙鐵。當他們用燒紅的烙鐵燙在我背後上的時候，我痛得嗓子都快喊啞了，但是爸媽隻能安靜地站在門口看著，而我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就是我後背燙焦的聲音和那個小男孩興奮的笑聲。後來我知道了，那個就是我們家的‘主人’，一個子爵大人的兒子。”

    哪怕並未親身經曆，光是從布蘭登平靜的敘述中，肯尼斯就已經感覺到了作為奴隸的痛苦。於是肯尼斯隻是靜靜做一個傾聽者，了解布蘭登的過去。

    “在獲得了我的生日禮物後，我就已經是奴隸了，而我的工作就是為子爵大人照顧魔獸。”布蘭登苦笑了一下，然後臉色變得更加陰沉，“照顧魔獸很辛苦，而且還要很小心，因為那位子爵大人的魔獸都很凶戾，而當時我還不知道這些魔獸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

    布蘭登看向眼神中透出好奇的肯尼斯，冷笑道：“原來那些魔獸是用於貴族老爺們的競技場表演的，至於表演的項目，就是讓手無寸鐵的奴隸和魔獸比試，而每一場的結果，都是毫無疑問的魔獸吃人。而每到那個時候，那些貴族們就會鼓掌叫好。那時我就躲在魔獸籠子的旁邊，看著那些人扭曲的臉，我反倒覺得他們更像是魔獸。從那時起，我就發誓要從家裏逃走。”

    “所以你是從家裏逃出來的？”肯尼斯難以置信道。

    布蘭登卻搖了搖頭道：“雖然有這個念頭，但是我不敢。因為在傑拉爾丁大區，一戶人家中一旦有一個奴隸逃跑，全家都得遭到嚴厲的處罰。再加上我是家裏的男丁，幫貴族養魔獸還能給家裏減少一些稅賦，就更加不敢逃了。”

    “幸好我在偶然間遇到了當時在傑拉爾丁大區訪查的泰繆森教授，他發現了我的魔法師天賦，於是就給了我參加學院入學選拔的機會。我真的非常感謝他能給我這個機會。”

    “原來如此，然後你就離開傑拉爾丁？”

    布蘭登苦笑道：“哪有這麽簡單，我把這件事告訴爸媽後，他們倒是想讓我離開傑拉爾丁，但是那位子爵大人卻不肯這麽輕易放過我。他要求我畢業後必須回到傑拉爾丁繼續當他們家的奴隸，否則就把我的爸媽和妹妹丟到競技場去喂魔獸。我沒有辦法，隻能答應下來，還立下文書作為證據。”

    說到這裏，布蘭登臉上浮現出深刻的無奈與痛恨神色。肯尼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露出這樣辛酸無力的表情，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貴族。雖然我知道奧斯頓他不是那種惹人厭的貴族，但是我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有些話忍不住就說出口了，真是讓你們看笑話了”布蘭登麵帶懊喪道。

    肯尼斯笑著摟了摟布蘭登，說道：“我相信奧斯頓應該不會在意的。再說了，米克也是貴族，你怎麽就不討厭他？”

    “什麽？米克也是貴族嗎？看不出來啊？”布蘭登驚訝道。

    “是吧？”肯尼斯帶著自豪的語氣道，“米克和一般的貴族老爺可不一樣，他對人可溫柔了呢！”

    布蘭登點點頭承認道：“的確，他和奧斯頓那個公子哥兒完全不一樣，也沒那麽多破規矩。”

    肯尼斯咧嘴一笑，好奇道：“你說你還有一個妹妹？”

    布蘭登一笑，但又皺起眉頭擔憂道：“對，是很可愛很懂事的妹妹，我腳上的草鞋還是她花了三個月給我做的呢！但是明年她也要八歲了，我想把她帶到北方來。”

    肯尼斯點頭道：“對啊，反正她還不是奴隸，把她帶過來不就能讓她擺脫奴隸的身份了嗎？那你索性直接把全家人都接過來吧？讓那狗屁的約定見鬼去！對了，你妹妹漂不漂亮啊？”

    肯尼斯的前半段話布蘭登聽著覺得還是很有道理的，但是聽到最後覺出一點兒不對勁兒來，氣憤道：“肯尼，你小子動什麽歪腦筋哪？！”

    “嘿嘿，開個玩笑，開個玩笑。”肯尼斯猥瑣一笑道。

    “你個禽獸！我妹妹才七歲！”布蘭登笑罵道。

    接著兩人就開始胡天說地起來，而已經在陽台出口偷聽了半天的銀發少年，表情複雜地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