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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瑤醒來已是半夜,恍惚憶起白日,分不清真實夢境,可心中痛楚猶在,便聽雲雀道老夫人得知將軍消息後在祠堂已經待至現在都未進食,似乎這時才覺了真實,來不及悲痛,便急忙下床匆匆趕去祠堂。

    宋家祠堂,燈火透出窗欞,老夫人跪著的影兒倒映在窗紙上,挺得筆直。貼身侍候的婆子在旁一臉擔憂地杵著,手裏端著小米粥和一些糕點,勸了老夫人半天,都不見人動一下。

    “老夫人。”項瑤進門瞧見的就是這麽一幅景,瞥見老夫人略是蒼白的側臉,擰眉落了同樣痛色,稍是提了精神,從婆子手裏拿了碗,亦是跪在老夫人身旁,“老夫人用點罷,您是弘璟最掛心的親人,您這樣子……他如何心安。”

    宋老夫人聽到宋弘璟的名字拈著念珠的手指一頓,緩緩睜開眼來,對上項瑤泛紅的眸子,故作堅強的模樣,這是她曾親身經曆卻再不想看到的一幕,偏偏重蹈在媳婦和孫媳婦身上。

    “瑤兒,我知道你心裏苦,想哭就哭出來罷。”歲月沉澱的臉上垂下眼淚,又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夫人心裏頭痛極,跪了祖宗們麵前,是請罪,也是怪罪,為何就不能庇佑,她的好孫子……

    項瑤搖頭,即便眼眶發紅,卻是再未有眼淚落下,聲音清冷而肯定說道。“老夫人,弘璟答應過我會回來,他還要給孩子起名……”

    宋老夫人與那雙清冷又固執己見的眸子對上,這一月來愈顯清減的身子在燭火掩映下如此單薄,卻蘊著力量,當她是無法承受這打擊,自欺欺人的模樣叫老夫人瞧得更是心疼,抱住了她再止不住哭泣,一聲聲的,略是忍耐壓抑,飽含著對逝者的眷戀與悲痛。

    項瑤亦是伸手,輕撫老夫人後背,眼神清明而銳利,望了遠處黑盡的夜空,那個人……怎麽可能就這麽輕易死了呢?

    仿若憑著那念頭,項瑤撐了下來,宋老夫人大抵在祠堂受涼病倒,宋家亂作一團,她不能事事都靠旁人,作為當家主母,擔起宋家重任,依舊打理井井有條,好像這樣就能等著宋弘璟歸來,邀功討賞,卻攔不住聖上收回宋弘璟身上那枚虎符,宋家因宋弘璟榮耀滿門,而今孤兒寡母,少不了被有心人覬覦想分一杯羹,項瑤白日裏應付,夜裏哄睡了兩個小的,卻是整夜整夜不能成眠,整個人迅速消瘦了下去。

    是夜,項瑤喝下雲雀準備的安神湯,躺在床上睜著眼依舊一片清明,卻是無盡疲累,這樣的日子日複一日,她不知能撐到何時,可是眼下卻能垮,甚至不能在眾人麵前露了脆弱。

    躺了片刻,項瑤便記起還有一樁事情未處理,趿了鞋子開門的一瞬就瞧見雲雀坐在外頭守著,見她出來,並無意外之色,默默隨了身旁。

    項瑤沒有說話,徑直去了宋弘璟書房,雲雀點了燭火,一下亮透,桌椅擺放依舊,連桌上的書籍冊子都是他離開時的樣子,一側書架旁宋弘璟已經著人將羊毛毯子換成藤席,這塊地兒是弘璟專辟出來讓她看書用的。

    一個處理公事,一個窩了角落看書,一抬頭就能望見,項瑤站了書架旁,望著書桌方向,仿佛看到宋弘璟一手拿著冊子,目光卻落向她處,嘴角揚起微小弧度,不知看了多久,卻好像看不夠似的。

    眼睛酸澀,一眨,景象全無。項瑤心中驀地湧起巨大空落,坐在了書桌前,“不用在這侍候。”

    雲雀明白主子想一個人待一會的心情,依從地退了出去將門帶上,卻沒走遠。

    書房裏縈繞的書墨香外,還有那人慣用的沉水香,混成一種好聞的味道,項瑤抓著他曾用過的筆,於紙上落字,寫的什麽不知,腦海裏全是宋弘璟提筆疾書的模樣,皺眉的,豁然的,沉凝冷肅的……占據全部。

    寫到最後竟是一團亂遭,項瑤擱筆,揉了紙團擲開,膝蓋卻是不期然撞了個物件,鎖扣輕撞發出的聲響,俯身尋去,卻是看到一個黑檀木的箱子,掛著鎖,似乎之前瞧見宋弘璟往裏頭塞什麽東西,被她撞見還難得顯了絲慌亂,如今想來愈發可疑,便從書桌暗格中取了幾把鑰匙,一把一把的試過去,試到第四把的時候喀噠一聲開了。

    打開木箱蓋子,入目之物,琳琳朗朗,多是項瑤熟悉之物,有些甚至記不清她何時用過,隻記得丟了很久。

    “不知阿瑤可聽過和鬆陵?”

    “聽過,前朝有名的大師……”

    項瑤拿起宋弘璟的親筆之作,浮起那人為難神色,“阿瑤,我盡力了。”

    還有一副,卻被仔細框起,畫卷攤開,庭院海棠花落,身著錦緞羅裙的女子抱著一粉雕玉琢的女娃兒,握著那胖乎乎的小手一筆一畫描摹著什麽,離著不遠還有一名眉目肖似宋弘璟的男童舉著木劍,與父親同步刺出,連麵癱臉都如出一轍。

    一旁並附了張字條,攤了手心瞧看,吾妻之願,吾心甚同。來年庭前栽山茶,煮茶對弈,兒孫繞膝。

    項瑤盯著那熟悉字跡,終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花真好看,以後我要在園子裏栽滿,能開得多多的。”圓臉的小女娃小心地捧住了一朵嗅了嗅,“還很香呢!”

    小男孩端著一臉冷傲表情,像是想了一會兒,問道:“我家園子種好多好多,你要跟我回家嗎?”

    “唔,好啊。”女娃似懂非懂地答應,很快就拋諸了腦後,而小男孩在她答應後卻露出了許久不曾有的笑容。

    所以,栽了一園子山茶等我來,如今……換我等你了麽?

    一輪彎月高高懸掛,漠然看盡世間百態,銀輝傾灑,樊王府書房透出隱綽燈火,顧玄胤慣是風流眉眼此刻一片沉肅,捏著手中紙張用力至極。

    同項瑤一樣,作為多年摯友兄弟,顧玄胤亦不願相信宋弘璟會這麽死了,可偏偏探子回報的消息確是證實,宋弘璟與耶律宗惡鬥,僵持不下陷入絕境,最終引了炸藥同歸於盡。

    上一役,耶律宗父兄死在宋弘璟手中,自己亦是負傷逃出,如喪家之狗敗走,卻沒想短短幾年又集結勢力卷土重來,姿態囂張。宋弘璟親率精銳部隊卻敵不過一幫烏合之眾,落那慘淡收場大出意外,若說當中沒內情,誰信!

    倏地攥緊手中紙張,狠狠一拳砸了桌上。

    正端著湯水進來的項青妤嚇了一跳,再看樊王沉痛之色已是明了,親眼目睹送回的宋弘璟心生悲憫,而瑤兒要強,怕是什麽都忍著,就是這樣才更擔心。

    “王爺,歇會罷。”而顧玄胤自從宋弘璟出事後,亦是在書房忙得日夜顛倒,她知道眼前這男人有更大的抱負,亦見證他為了她與孩子努力變強的過程,能做的唯有陪伴與支持。

    顧玄胤神色一暖,想她代己奔波,眸中不乏心疼。一手端過她手裏的參湯,一手拉著她近了跟前,“孩子睡了?”

    “嗯。”項青妤眉眼顯了溫柔之色。

    “你先回去歇著,明個一早陪我入宮看望皇祖母罷。”顧玄胤歎了一聲,說道。

    項青妤掃過他桌案上紛雜信封,頷首應下,隻柔聲道,“王爺也早些歇息。”看著顧玄胤用過參湯後端了空碗離開。

    待人走後,顧玄胤眸底繾綣之色漸漸隱去,回落於案前,一枚僅餘下半塊造型古樸的古玉靜靜躺在一旁,另一半在宋弘璟手裏,鎮魂玨是調遣玄鐵營用,如今宋弘璟身死,玄鐵營成了誰都想要的神兵利器,雖歸了景元帝名下,可攔不住旁人打主意。

    隨著藺王下放天牢,京中局勢呈了亂象,景元帝扶植蔡秦兩家,當中亦有不少他的人脈,假以時日,這些人必能發揮大用,可偏生當下最缺的就是時日。

    太後年事已高,得知宋弘璟消息後亦是一病不起,每況愈下,駱王此時打著親情牌進京探望,目的絕沒有那般單純。

    燭火跳躍,映照屋內忽明忽暗,而顧玄胤的臉色徹底沉黯了下去,饒是嚴陣以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