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無中生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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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章 無中生憂

    一杯熱騰騰的牛奶放在桌上,大理石台麵的餐桌,與屋子裏歐式的裝修風格很契合,廳堂裏一位雍容的女人,氣質也和這裏契合,似乎是女主人,她看著專心翻手機的男人提醒著:“順敏,你找什麽?都多大人了還迷手機?”

    不料這句話把老公嚇了一跳,他手抖了一下,手機差點滑落,一看老婆,他忿忿放下手機,像是要說什麽,可思維卻沒有把要說的送到嘴邊,於是卡住了。

    “怎麽了?這兩天你老魂不守舍的。”夫人嗔怪了一句,眼光示意著隻咬了一口的雞蛋餅,上官順敏幹笑了兩聲搪塞道著:“沒什麽,瞎操心的,廠裏店裏的事一大堆,能不煩嗎?”

    “那快吃啊……能不去廠裏就別去了嘛,又不是沒人看著,幹嘛一天到晚窩小廠子裏?”夫人道。

    責怪裏更多的是心疼,這麽位拚命的賺錢的老公畢竟不是那兒都能找到的,沒有娛樂、不愛煙酒,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放在生意上,前些年條件差點能理解吧,可現在都這樣了,似乎就有點和自己過不去了。

    “嗬嗬,再幹幾年……趁著身子骨結實再幹幾年,現在這生意越來越不好幹啦,多給你和孩子攢點。”上官悠悠道。囫圇吞了餅子,牛奶一飲而盡,起身匆匆披上衣服下樓了。

    和窗口目送的家人告別,上官駕著車從小區的林蔭下、車縫裏小心翼翼駛出,驀地,他看到了一輛警車從小區門直衝進來,警笛鳴了兩聲,急停,又倒回去,車前站了個警察,像是直盯著他。

    哢……一聲,他聽到了自己急速的心跳!

    噢…不對,是緊張得直踩刹車了,一踩驚省了,等再起步卻慌亂地熄火了,一個磨嘰,後麵的車喇叭催上了,他在一種緊張和慌亂中打著了車、重新起步,開得很慢,慢慢通過了小區大門,那一刻他的心跳幾乎停止了,眼睛裏似乎出現了幻覺,幾個警察撲向他,然後像電影裏那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他帶走……這個幻覺做了很多年,每一次見到警察和警車,他都會有這種幻覺。

    還好,畢竟是幻覺,他駛出了小區,倒視鏡裏看那位警察在點煙,他放心了,像劫後餘生一樣舒了口氣,踩著油門,逃離了小區。

    警車一處車玻璃慢慢地搖下來了,車下抽煙的範承和神情可怖,被司機叫上來了,車裏一位刑警扣著dv道著:“不像啊,開個破本田,怎麽也不像富翁啊。”

    “有什麽像不像,現在沒錢的才裝逼,有錢的使勁裝窮呢,真窮能住這小區?車位都特麽買了仨。”範承和道。

    什麽也沒有做,車倒出了小區,理也沒理保安,剽悍地上路了,未行多久,駛過了一輛商務車,摁了兩下嗽叭,做了個ok的手勢,於是這輛車,開始啟程了。

    這輛車的後座,坐著一對爺倆,兩張臉沒洗淨,張張都是懵逼表情,被警察招待所住了一晚,好吃好喝還真給了兩千塊錢,到早上又有好事,說是還要給錢,現在這一對民工爺倆,別提多感謝警察了。

    哦,對了,還有這位二老板,混得真油啊,警察都給他開車呢。

    說得自然是大兵,他此時回過頭來,客氣地問:“老哥,聽懂了不?”

    “懂是懂了,不好意思啊。”民工高王宏愣著道,小民工不悅道著:“爸,二老板說行,肯定就行嘛,咋不敢去嘛。”

    “我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呢?他當年沒給你完工錢不是?這麽多年利滾利、錢生錢,你算算得多少啦?他發財了不在乎,你可還窮著呢?”大兵教唆著。

    老高難為喃喃道著:“沒差多少,那時一個月才算幾百塊錢,欠了一千多一點。”

    “哎,你可說對了,當年的一千多,頂著現在萬把塊花了啊,對不對……你說是不是,小高?”大兵問,那小民工不經唆,直點頭道:“那是,咋也得要五千……不,一萬。”

    “對頭,就這樣要。”大兵撫掌道。

    司機沒吭聲,直咬著下嘴唇笑,他沒想到,排查是這樣開始的,耳聽著大兵教唆怎麽樣裝窮、裝慫、怎麽樣要錢、保證他立時給你們,不給回頭我給,信不過我,還信不過盧工頭啊,你可聽好了,要上錢,回頭還安排你上工,摟草打兔子一舉兩得,再沒這麽好的事了。

    車慢慢走著,一點也不急,直等著下一個信號……

    ………………………

    ………………………

    嗯?今天倒黴催上了。

    上官順敏看到廠院裏泊了一輛警車,心裏喀噔一下,又差點把刹車當油門踩,他躇躊了一秒鍾,還是把車開進廠裏了,有工人告訴他,警察來找他,上官保持著威儀嗯了聲,直在自己那個簡陋的業務室。

    認出來了,一位女警,之前見過,尹白鴿笑吟吟地伸手時,他的警惕一下子放下了,笑著讓坐,尹白鴿開門見山說了:“上官老板,實在不好意思,又來打擾您……是這樣,有幾個嫌疑人的情況,想向您了解下,就是當年周明手下那幫子民工……得多謝謝您呐,要不是您提供的消息,我們還找不到人呢。”

    華登峰的照片、牛再山的照片、周小旦的照片,一張一張慢慢排出來時,上官順敏像努力思忖一樣,眉頭在皺,眼皮在跳,眼光盯著那幾張照片,表情肅穆,實在看不出,這個普通的表像之下,會有多麽洶湧心理活動,因為尹白鴿捕捉到了他臉上臉上肌肉微微的顫動,那是已經拉動麵部末稍神經了。

    裝,讓你裝!尹白鴿微笑著,等著結果。

    “哎喲,記不太清了啊,都快二十年了……我當時經營水泥管材呢,也就手下人送送貨,結算時才找周明,手下民工太多,那記得清啊……而且他們之間說話都稱的是綽號啊,不叫大名……這個,這個我就記得,都叫他旦旦,周明個親戚……”上官含糊其辭道,表情一點也不作偽,可偏偏沒有一句實話。

    “哦,小旦……您記得他什麽情況嗎?”尹白鴿好奇問。

    “隻記得他也被打了,腿瘸了……再後來就不知道了。”上官搖頭道。

    “那能不能這樣,您當時手下那些送貨的工人,還有聯係嗎?他們應該認識這些人啊,說不定能提供出這個人、和這兩個人的關聯,可以協助我們找到他們的同夥啊。”尹白鴿道。

    為難了,標準的為難地表情,上官一傾身,努力思索了一會兒,真道著:“我當時手下不到十個人,一譴散基本就沒聯係了,都十幾年了,我上哪兒找去啊……能記起來,有個叫王壯壯,南陽人;還有個叫郝大海,那兒人我想不起來了……其他的,我真想不起來,我回去好好想想,回頭我電話上告訴你。”

    問的客氣,答得更客氣,尹白鴿裝模作樣記下了名字,再一次微笑,客氣地和上官老板握手作別,上官順敏一路送出門外,目送著車走,又是長舒了一口氣。

    他們發現了什麽?

    上官心裏一閃念,馬上否決了,不可能發現,十八年的時間足夠埋掉一切了。

    他們在試探?

    上官又換了一個閃念,馬上也否決了,不可能是試探,警察他太了解,真掌握點東西,會馬上抓人把你往死裏整,怎麽還會有這種客氣。

    所以他們頂多是懷疑,上官如是想著,他登著步梯,環伺著自己辛辛苦苦一磚一瓦建起來了廠子,莫名地有點心痛,可能十倍、百倍的努力,都無法彌補心裏的那點缺憾,那是心裏永遠的痛。

    他眼前交錯浮現著一個血淋淋的場麵、一個陰森森的場麵,那個恐怖的場景白天躲得過,可夢裏卻躲開不。從每一天日出等到日落,對他來說都是僥幸,從每一個夜晚等到黎明,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沉重的心情化作一聲幽幽長歎,可剛剛安生,又來亂子了,吵吵嚷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似乎是看門的和誰吵起來了,這些年已經難得爭執了,他歎了聲,又下了樓,看到看門人堵著兩人,出聲問著:“嗨,怎麽了,怎麽了?”

    “老板,他們你欠他們錢……哎我草,糞坑裏出來的?”看門人厭惡地道著:“去去去,滾遠點。”

    “老板,你不認識我啦……我叫老高,高王宏啊,我給你幹了大半年活呢。”老高扛著鋪蓋卷,拉著兒子,怯生生地看著這個偌大的廠區。

    上官愣了,仔細看看,哦,一下子想起來了,他有點興奮地奔上來道著:“王宏?還真是你啊……怎麽能忘了,快來快來,怎麽成這樣了?”

    “哎呀,日子沒法過啊,外頭打工打得連老婆也跟人跑了,這不留了個半大娃娃,實在是沒辦法啊,老板啊,要有點奈何我也不會來找你啊。”老高說著說著,苦水就開始倒了,小高看老板沒明白,提醒著:“嗨,老板,欠我爸我工錢,都這麽多年了,得給點吧,我們都快吃不上飯了。”

    “哦……好好……快,把虎子叫來,開上我的車,去取錢,取五千,不不,取上一萬……”上官順敏惶然道,乍見這窮困潦倒的故人,一下子讓他失態了,安排人去取錢,把兩人帶進業務室,煙呐、飲料呐都端上來了,忍不住噓寒問曖,又叫著工人找了一包工作服給這爺倆打包。

    不一會兒,廠裏跑腿的拿著厚厚的一摞錢送來了,上官接著塞到了老高手裏,帶著羞愧地道著:“老兄弟啊,當年對不住你啊……不管欠多少,就還這麽多,你要有地方去,我送你走、要沒地方去,就在我這兒幹活,咱們兄弟還和當年一樣,有我鍋裏的,就有你碗裏的。”

    老高神情一悲,要推拒這些錢了,兒子卻是拉拉他,示意著走。

    咦?對了,怎麽找這兒來的?上官順敏這會兒才反應過這個問題來,他好奇問著:“對啊……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兒開廠了?”

    “警察把我們找來了,要不是我那能知道。”小高道,這也是警察讓說的,難得見警察說實話。

    “警……警察?”上官心一涼,涼透了。

    “老板,沒事,他們就問問咱們當年那些兄弟,沒說啥,其實我們不想來找你的,可他們讓我們來找……恁這事弄得……”老高看老板像雷劈了一樣犯傻了,喃喃說著,卻不知道怎麽回事了。

    “老板,我們走啦啊……謝謝了啊。”小高拉著他爸趕緊走,走前還順手把桌上的煙給揣兜裏,邊拉他爸邊小聲提醒著:“快走吧,爸,沒看出來他肯定不幹好事,這那呆得住啊。”

    得了錢的倆人兔子似地溜了,而站在業務室的上官老板卻是腿肚子發顫,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突然明白早晨那位女警的客氣了。

    那不是客氣,是等著看他的拙劣表演呢。

    一念至此,他頹廢地委頓在椅子上,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

    ………………………

    “效果不錯,他發呆十幾分鍾了。”

    大兵的手機上,顯著這樣一行字,他嗤笑了一聲,裝起了手機。

    車後,高民工正和兒子蘸著唾沫數著錢,飛來橫財讓爺倆別提多高興了,都顧不上和大兵說話了,九隊隨車的一名刑警小聲問著:“不是犯這事的話,我都有點佩服這個人了。”

    “你指什麽?掙到現在的身家?還是資助一下早年的工人?”大兵道。

    “都不是。”那刑警搖搖頭,聲音更低的道:“真坐得住啊,這不明擺著已經成嫌疑人了麽?”

    “是啊,明擺著了。”大兵笑道。

    “那還不抓?傳喚進去啊,換個地方說話。”刑警道,最不解的就在這裏。

    “我這樣跟你解釋吧,假如是他,藏了這麽多年,現在趁著幾千萬了,老婆一個、孩子還特麽不止一窩,假如被圈進去,你承認麽?”大兵問。

    這位刑警想想,搖頭道:“一認就死,肯定死也不能認啊。”

    聲音很低,是附著大兵耳朵說的,大兵點點頭,示意著後麵那倆貨,小聲告訴他:“火候不到,現在弄進去也是抵賴,再等等。”

    “可這有什麽效果?”刑警不解了,這有點不疼不癢了。

    “慢慢來,積小勝為大勝,積小慮為深憂,咱們最苦最難的地方,你覺得是什麽,排查?”大兵問。

    刑警搖頭了:“不是,是找不著線索那種難受勁。”

    “太對了,現在他就開始難受嘍。”大兵笑著道。

    言止於此,同車聽出點味道來了,不過還是覺得這麽對待一個命案嫌疑人太過溫和了,車到了盧剛的工地,那對父子聽到了盧工頭的應承歡天喜地上工了,讓刑警們意外的是,又來了倆打著鋪蓋卷的民工,名字叫李誌高,王誌大,兩人誌高且大,實在名不符實,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是民工。

    不過接下來就讓九隊的刑警驚訝了,兩個人居然指出了華登峰、牛再山、牛鬆、周小旦一幹人,認得準確無誤,而且說了更多的陳年舊事,甚至其中一位就是上官順敏帶著他去要過工錢的,結果是被派出所以擾亂治安給拘了幾天小黑屋。

    明白了,通過高王宏,又找到了當年的兩位民工,估計接下來上門討工錢的那場戲,還得再演一回……

    ……………………

    ……………………

    “嗯,這是個心理活動標準的範本啊。”

    孫啟同和紀震坐在玻璃隔間裏,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外勤的監控偷拍,被監視居住的上官順敏一言一行都落在指揮中心的屏幕上,是幾處聯動的,從這裏能直觀地看到幾條線並行的進展。

    大兵一組在詢問兩位找回來的民工。

    鄧燕一組正在醫院守著,等著文雨欣的檢查結果,她已經開始試著和文英蘭接觸了。

    範承和、謝遠航分成幾路,正奔波在銀行、商戶、物流公司,從側麵查訪接觸過上官順敏的人。

    而此時處在中心的上官老板,一會兒像熱鍋上的螞蟻,在他的業務室裏來回踱步,一會兒又像遭遇悲劇的主角,倚著欄杆抽煙,抽完煙,又開始成熱鍋上的螞蟻了。

    紀震笑了,直道著:“他畢竟還是害怕啊。”

    “千古艱難唯一死啊,死到臨頭,誰也會恐懼的,除非華登峰那種變態,他恐怕連自己都嫌棄,死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孫啟同道。

    紀震隨口道著:“我覺得不必要這麽麻煩,直接拿人,我就不信審不下來。”

    “你要百分之百保證他認罪伏法,那馬上可以辦啊。”孫啟同刺激了一句。

    紀震撇撇嘴,不敢接茬了,這個還真保證不了。

    “相信我,大兵的選擇是正確的,上官順敏對於被抓應該心理防備做得很足,猝然被傳,肯定是抵死不認,零口供不是不能判,但先決條件必須證據充分,恰恰我們缺的就是這個,萬一僵住了,那就不好辦了……要是你,你辛辛苦苦掙了幾千萬身家,這種舊案落你頭上,你會怎麽辦?”孫啟同問。

    如果感同身受,那必須是抵死不認,紀震笑笑未答,反正也不急,他是岔著話題問:“不會有錯吧?”

    “你覺得呢?”孫啟同道,提醒紀震看效果道:“第一包煙,還剩兩支,兩個小時裏他抽了十八支,這比我們找他可焦慮多了。”

    “嗬嗬,我可是第一次這麽接觸辦案。”紀震笑道。

    “我也是第一次,不過挺有意思的……看,有人給他報信了,嗬嗬,上官老板的人緣不錯啊,這邊詢問剛走,那頭就有人告訴他。”孫啟同笑道。

    是一個排查的商鋪老板的電話打到上官順敏的手機上了,不過這種電話除了加深他的憂慮,不會再有其他的效果,在接下了的兩分鍾裏,一包煙被抽得幹淨,上官順敏已經無心呆在廠裏了,下樓駕車駛離了廠區。

    他這一動,牽一發而動全身,以他為中心的各個監視、盯梢、跟蹤的外勤,全部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