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天涯共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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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俠雖然心性單純,但他在成年之前,家裏可以說是非常貧困的,他和家人經常因此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再加上貓兒小時候的事,因此柳俠隻是心思簡單幹淨,卻並不天真。

    人在社會中生存,隻要不是傻子,許多事,無需被人刻意的教導或學習,就會本能地懂得,柳俠對同性戀就是如此。

    他從來沒有從任何一本官方印製發行的、正式的書籍上看到過同性、戀的事情,身邊也幾乎沒有人說起這個群體,但他就是知道,同性戀在中國幾乎可以算得上最被人忌諱的事情之一。很多人可以把不堪入耳的黃段子當做白開水喝,把一件殘忍的qj案當趣味小說傳播,但對於同性戀,很多人甚至於都不肯說出這個名詞本身,好像說了這幾個字,就玷汙了他們的純潔和清白。

    所以在聽到貓兒說出“我是同性戀”這句話時,柳俠的感覺是天塌地陷,其實此時此刻,柳俠的天也還沒有被補起來,他的地也依然是深不見底的汙泥黑沼。

    柳俠不知道他的寶貝以後要怎樣在這樣的世界裏活下去,他的腦海裏全是貓兒因為暴露了自己的性向而被冷落、被排擠、被侮辱的畫麵。

    柳俠還想起了貓兒十七歲生日時告訴他的那個秘密,他想,貓兒最初打算告訴他的,肯定不是柳淩的秘密,貓兒肯定是打算鼓起勇氣在那天告訴他自己是同性戀的事,隻是到了跟前,貓兒因為怕被他嫌棄,臨時改變主意,拿了柳淩的事來當擋箭牌。

    想到這裏,柳俠心疼的要死,貓兒才十幾歲,就獨自承受著如此痛苦的秘密,連他這個最親最信任的小叔都不敢說,他不能想象貓兒這幾年是怎麽過來的,貓兒得那麽嚴重的病,是不是就是因為這件事壓力太大了呢?

    最後這個念頭出現時,無邊的恐懼瞬間吞沒了柳俠:孩兒不會因為成天害怕,以後再複發吧?

    而柳岸此刻的內心也是翻江倒海,他在自責和慶幸之間來回搖擺,他以為自己的準備已經足夠,可看到柳俠明明已經方寸大亂,卻還硬撐的樣子,想到柳俠在以後可以預見的好幾年裏都得懷揣著他的秘密,戰戰兢兢地過日子,鋪天蓋地的心疼瞬間就把他淹沒了,柳岸甚至開始後悔。

    但他不可能反悔。

    並非因為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而是因為柳岸堅信,不可能有一個人比他更懂柳俠,不可能有人比他更能讓柳俠幸福。

    去除柳家嶺,貓兒這些年跟著柳俠也呆過不少地方,見過不少家庭,但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他預想中的柳俠應該有的妻子和家庭。

    就是他眼中非常幸福和睦的祁越家,也和他的想象大不相同。

    祁越的妻子因為她的遠房親戚沒有得到祁老先生的親自診斷和祁越冷戰;因為祁越升職不理想天天抱怨不已。

    祁越的二姐夫更是因為他的朋友得不到祁老先生親自診斷的機會,覺得自己丟了麵子,和祁家二姐打架,還在外麵和其他女人鬼混。

    還有戴教官家,因為爭奪戴家老宅子還沒影子的拆遷款,幾個兒女幾乎反目成仇。

    就是別人都覺得非常好的曾懷琛和冬燕,柳岸也覺得達不到他所希望的小叔的婚姻質量,因為冬燕經常會抱怨懷琛胸無大誌,柳岸隻要想象一下,將來會有一個女人這麽嫌棄柳俠,就覺得不能忍。

    還有秀梅的父親刁難柳魁,蘇曉智隔三差五就給柳川出難題,玉芳娘家的事經常讓柳鈺左右為難……等等等等。

    柳岸曾經無數次糾結掙紮,讓柳俠結婚,讓他過世人眼裏正常的人生。

    可隨著他所見到的家庭越來越多,他對柳俠未來婚姻生活的擔憂也越來越嚴重。

    不過也許,這一切都是借口。

    即便他身邊所有的已婚者都幸福美滿,他還是做不到把小叔讓給別人。

    柳岸看著朦朧中的天花板,心裏長長地歎了口氣,輕輕把手覆蓋在柳俠的手上,叫了聲:“小叔。”

    過了大約十來秒鍾,柳俠才回答:“嗯。”

    他本來想裝作已經睡著了的,可他,裝不下去,他知道貓兒也沒睡著。

    小叔,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讓自己活得像過街老鼠,你別擔心。”柳岸說。

    嗯,我知。”

    ……

    美國東海岸的午夜,是中國京都的正午。

    柳家大院裏熱熱鬧鬧,柳淩打下手,程新庭掌勺,冬燕和林潔潔也過來了,冬燕還帶來了顧嫂,幾個人一起幫忙,做了一桌非常豐盛的菜。

    程新庭傾蓋如故的朋友江帆來給曾廣同送他的家鄉特產海鮮,也被大家盛情挽留,江帆知道是為柳淩考過了律師資格而慶祝,提出做個他最拿手的鬆鼠魚和一道湯給大家添席。

    京都還是深秋的天氣,景色正好,今天是響晴天,難得又一絲風都沒有,曾廣同提議把酒席擺在院子裏,得到大家一致響應。

    柳葳和小蕤就把那張大八仙桌抬出來,放在黃葉似金的海棠樹下麵。

    冬燕和林潔潔剛把幾個涼菜端上桌,王德鄰推著個嬰兒車進來了。

    哎,小胖孩兒,你是訛住俺家了不是?咋每回俺一做好吃哩,你就來了?”胖蟲兒跑過去戳思危的小臉蛋。

    王德鄰嗬嗬地笑:“我們不吃,我們就聞聞看看。”

    祁含嫣打胖蟲兒的手:“曾鑒柳你幹嘛?這是柳叔叔家又不是你家,你憑什麽不讓弟弟來?”

    柳淩本來正在分筷子,看胖蟲兒和祁含嫣這倆反臉門神又杠上了,放了筷子走過來,和王德鄰打著招呼,抱起了衝他伸出小手的思危,又拍了拍祁含嫣的頭:“胖蟲兒哥是逗思危玩呢,他也很喜歡弟弟。”

    哼!”祁含嫣衝胖蟲兒翻了個白眼,跑回去分筷子了。

    柳淩笑著招呼王德鄰:“一起喝一杯?”

    成。”王德鄰從嬰兒車上拿起一個小袋子:“祝賀你成為大律師,西洋參,據說對緩解腦疲勞有點效果。”

    柳淩接過袋子:“謝謝!不是什麽不得了的事,我們就是找理由吃一頓,哎,這個你不能吃。”

    王德鄰幫忙把伸著腦袋啃西洋參包裝盒子的思危給扒拉起來:“這小子好像要長牙了,逮什麽啃什麽。”

    柳淩捏著小家夥的臉頰:“來,張嘴,讓叔叔看一下。”

    冬燕端著裝了鬆鼠魚的大盤子出來,招呼大家準備上桌。

    柳葳從廚房出來,看到思危,跑過來就把小家夥接了過去,然後左手抓著他的兩隻小腳,右手扶著小屁股,把小家夥舉得高高的轉圈。

    思危樂得咯咯笑,口水流得老長。

    冬燕看柳葳玩得太玄乎,嚇得大叫讓他小心點,別閃了小家夥的腰。

    柳葳放下小家夥,摸著他圓鼓鼓的肚子逗他:“小胖子,你有腰嗎?”

    啊啊啊,呀——”小家夥大叫,還想要舉高高。

    柳葳又抓住雙腳把他托起來,卻不肯舉高高,而是講條件:“喊叔叔。”

    王德鄰楞了一下,笑著說:“哎小葳,這可不行,亂了輩分,喊哥哥才對。”

    柳葳說:“我都二十多了,他才幾個月,我這絕對是叔叔的輩分啊,我乘公交車給人讓座,經常都是被‘謝謝叔叔’的。”

    王德鄰連連搖頭:“那不一樣,那是不認識的人,咱們是……鄰居,小萱不都喊你哥哥嗎?還有柳萊,柳萊比思危還小倆月呢。”

    柳葳想了一下:“也是,算了,我六叔還打算再生仨,我小叔也至少要生一個,我還要有一大群比我小二十多歲,不,也許是三十多歲的弟弟呢,也不多這一個。”他衝思危吹了一下口哨,“那,喊哥哥。”

    思危:“啊呀呀呀呀呀呀呀!”

    柳葳:“好好好,你厲害,你說了算。”舉起小家夥開始轉圈。

    柳淩看著大笑著轉著圈跑的柳葳和興奮得大聲尖叫的思危,對王德鄰說:“我家小葳跟我大哥一樣,大人孩子都喜歡。”

    柳淩蒸的扣碗也好了,柳淩把其中一碗粉蒸排骨放進一個柳條編的籃子裏,蓋上蓋子,小蕤提著送往祁家,胖蟲兒和祁含嫣也跟著去湊熱鬧。

    年前祁越有一次吃了柳淩蒸的粉蒸排骨,大叫好吃,還說因為蒸的特別透,入口即化,他爺爺和奶奶應該也能吃,柳淩現在再做粉蒸排骨,都會多做一份,給祁老先生送過去,有時候也捎帶著送其他的。

    老先生很喜歡吃,說柳淩做的這個排骨有一種特別的味道,

    江帆做的蛤蜊湯也好了,曾廣同上座,大家紛紛入席。

    柳淩卻進了廚房,打了個雞蛋,又把江帆帶來的蝦剝了一隻,蝦仁剁碎放進雞蛋碗裏,又剁了一點上海青的葉子灑進去,然後攪拌勻了放進蒸鍋。

    柳家大院裏熱熱鬧鬧聚餐的時候,隔壁人家也在忙活。

    老吳早上起來專門進城買的食材,他來到陳先生家好幾個月了,第一次見到先生那麽高興,也是先生第一次讓他做酒席,他終於有了一次全麵展示自己廚藝的機會,一定得把水平發揮出來,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手藝,配得上他那麽高的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