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柳淩的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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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偉光現在在他姥姥姥爺家住著, 什麽都沒幹, ”柳淩說, “他習慣了當少爺,不事生產。財政局他其實從沒去上過班, 隻是聽他爹的話, 偶爾和財政局的領導一起吃個飯聯絡一下感情, 同時讓人家幫他付賬。他爹現在出了事, 他從高高在上的衙內跌落成一介平民,他接受不了這種改變,從看守所出來後,就去了他姥姥家,連門都不出,更不用說工作了。

    至於他美國的大學, 本來就是子虛烏有,而現在他暫時不能出國, 他父親很多事他都有參與,要協助調查, 所以克萊登大學的文憑估計也黃了。”

    其實, 不是估計,是肯定,在他可以預見的未來, 張偉光根本辦不來出境手續。

    那,他爹最後會咋樣?”柳俠聽到張偉光的工作和文憑都沒了,特別解氣的同時, 也順手把他拋在了腦後,而關心起他背後的靠山爹。

    柳俠私心裏覺得,這個當爹的比他兒子更可惡,如果張偉光這種人該槍斃,那張耀先就該被五馬分屍,因為他會弄成一群張偉光那樣的社會垃圾。

    那麽大的貪汙受賄數額,判刑是肯定的,不過,他出獄後,未必就過的比一般人差。”柳淩很平靜地說。

    為啥?他都住過監獄了,貪汙哩錢也都叫沒收了,他為啥還能過可好?”柳俠氣得差點坐起來。

    柳淩拉住他,給他掖好被子:“他貪汙受賄的錢未必全能查出來,就算查出來了也未必就都能收回來,張偉光他姐在美國,他們家應該有相當一部分錢轉移到了國外,那些錢估計夠一般老百姓家好幾輩子用的。”

    柳俠不說話了,被氣的。

    他知道這種事,現在就有一個全國聞名的大走私販,在國內事發後,跑到國外,在外麵吃香的喝辣的,簡直不能更逍遙。

    柳淩拍拍他:“睡吧孩兒,這種事氣不來,法律的完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好在國家在一點一點往好上走,老百姓總算有了希望。”

    柳俠悶悶地嗯了一聲,心裏卻在想,他管不住那些沒影兒的希望,他就想看著眼前欺負五哥的人能罪有應得。

    柳葳在旁邊悶聲笑,把手伸到柳俠的被窩兒裏,揉著他的肚子說:“來小叔,揉揉肚子,放倆屁就不氣了。”

    柳俠真的放鬆全身,躺平了給他揉,揉著揉著,兩個人就都睡著了。

    柳淩卻一直沒有睡意。

    車禍之後一周,他腦震蕩的症狀已經完全消失,但他在家休息了一個月,那期間,除了每周一次去全軍總醫院做檢查,他沒出過家門。

    每次去醫院,都是王德鄰開車,每次,他都能看到兩輛吉普綴在他們的車後。

    他如果強硬地拒絕檢查,王德鄰肯定不可能逼迫他,但他每次都答應了,隻為了讓陪在他身後的那個人安心。

    車禍發生時,他的第一反應是這是陳仲年或陳震東的手筆,伴隨著這個念頭出現的,除了劇烈的頭暈、惡心和全身疼痛,還有深深的擔憂:他和家人之間發生了什麽,讓他爸爸和大哥會突然使用如此激烈的手段來對付他?

    他在近乎昏迷的眩暈中掙紮著起來打翻張偉光,是他在極度不安和憤怒中憑本能做出的反抗:他們已經放棄了戀人之間應有的一切權利,陳震北是他們的兒子、弟弟,六年的痛苦磨難,即便他偶爾言行失當,又沒有做出什麽實質性損害陳家聲譽的事情,他們就能用這樣殘酷的方式來打擊他嗎?

    他想讓他們知道,他哪怕真的平凡無力到如一隻螻蟻,他也並不甘心於接受被擺布的命運,他以前的沉默順從,隻是因為他尊重他們身為陳家家長的意願,如果他和陳震北這樣的態度都不能為陳震北換來一個安心的家庭氛圍,那他不介意放手博一把。

    一條小魚、一個螻蟻的搏命是微不足道,但他不在乎,撐不破那張遮天蔽日的大網,撼不動那棵參天大樹,也總能讓他們感受到一點點痛,而因此導致的結果,不管是痛苦還是快樂,他至少不再遺憾。

    可是事件的後續發展顯示,他的判斷是錯誤的。

    張偉光那樣的人,絕對不可能被陳仲年或陳震東選中幹這種需要點技術和膽氣的事。

    那個燕南市著名的浪蕩公子,是個不折不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紈絝,除了在吃喝嫖賭上還有點想法,正經事上百無一用,沒他爸爸罩著,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讓他在國外混幾年日子,好讓他的□□顯得多少真實一些他都做不到——不會英語,不敢上街。

    從王正維那裏得到這些信息後,他結合當時其他因素,得到另一個結論:陳震北和家裏的關係在和解,並且不是以和他斷絕關係為代價。

    思危頻頻被簡姐和宋嫂以各種理由帶到他跟前,經常一玩就是大半天,他不信,以陳仲年的手段,他會不知道這種情況。

    還有他的個人信息,他家在老楊樹胡同,是警校很多老師都知道的,他在國大讀博士的事,更是全校上下人盡皆知,可以張耀先的能量,兩個多月的時間,他都沒能找到國大和老楊樹胡同。

    柳淩不相信這是因為他的人品感天動地,所以他身邊的同事、朋友、同學一個個都是視金錢如糞人品端方的正人君子;即便他們都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熟人之間基於善意的詢問,很多人也會隨口就說出來。

    柳淩更相信是有人給了他們強有力的命令或暗示,讓他們不敢說。

    而目前的陳震北還做不到這一點。

    一個月後,柳淩正常地去上學上班,他的生活沒收到任何幹擾,除了隔三差五就出現在他身邊不遠處的坐在車子裏的某一個人。

    想到他抱著思危、追著在前麵跑的小萱去胡同口小賣鋪買雪糕時,坐在大門口車子裏的那人滿臉的溫柔與幸福,他的心口驀地一痛。

    今生今世,他們難道隻能用這樣的方式關注彼此?

    未來漫長的歲月,他們對於在一起時的幸福感受,永遠隻能出現在回憶中?

    不,不要這樣,不能這樣,不應該這樣。

    柳淩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如果未來注定是這樣的結局,那他們這些年的隱忍與努力還有什麽意義?

    可是,不接受這樣的結局,他們還能怎麽樣?

    柳淩想到了前不久在一份雜誌上看到的一篇關於艾.滋病的調查文章。

    那篇文章的作者立場中立,措辭之間並沒有對艾.滋病這種特殊疾病的歧視,但他文中列舉出的病人,幾乎全部是男性.同性.戀者和吸.毒者,其中很多同時具備了這兩個條件。

    柳淩知道,過去,在大部分知道人心目中,同性.戀=流氓·變.態;

    現在,在很多人心目中,同性.戀=流氓·變.態=濫.交=艾.滋病。

    也許,在他父親和大哥的心裏,他們如果走上這條路,最終也會成為那樣的人。

    我們不是。”柳淩在心裏輕輕說,“我不是,他不是,很多喜歡.同性的人都不是。”

    柳淩閉上了眼睛。

    一輛黑色的吉普出現在他的腦海中,駕駛室的窗戶有一條窄窄的縫隙,一雙溫柔的眼睛在縫隙之後,靜靜地看著他,從他走出家門開始,一直到他開上將軍路。

    我不想我們倆的世界隻是一條狹窄的縫隙,這條縫隙還得建立在他人的恩賜之上。

    我想和你擁有一個完整的世界,他可以小一點,但他必須擁有正常世界的一切,家庭、事業、親人、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堅持不住了,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