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七 別了,大明天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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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七七 別了,大明天使(下)

    “果然是稀世奇珍……”

    在這個年代的明朝人中間,任職於廣州府一帶的官員應該算是最有見識的一個群體了。他們經常和外番夷人打交道,洋貨見得多,知道什麽東西貴重,什麽東西普通。曾經也有外國商人試圖象哄騙美洲土著那樣運了半船玻璃珠子到廣州來當珠寶賣,結果隻落得個人人嘲笑雞飛蛋打的下場。

    不過現在,無論心有所思的周晟,還是已經有點迷迷糊糊的方文正,站在這麵大玻璃鏡麵前時都暗自倒抽一口涼氣。他們在西洋人那裏曾經見過玻璃鏡,但這麽大,這麽清晰明亮的,說實話,連聽都沒聽說過。

    “這是你們自己做的?還是出自西番紅夷之手?”

    麵對周晟的詢問,解席傲氣十足的哈哈一笑:

    “當然是自製品——今天送給你們的所有物品都是海南製造,隻除了那兩瓶酒——但酒瓶酒杯也是我們自己造的。西洋人的技術和我們相比,那還相當的……嗯,初級。”

    似乎對解席的自吹自擂有些看不過去,李教授微笑著補充了一句:

    “這種幅麵的鏡子,是我們當前所能製出的最大玻璃麵了,第一件就拿來作為贈送給崇禎陛下的禮物,也算是體現出我們對大明朝的尊敬,以及對和談的誠意。雖然此次談判並沒有能達成具體條款,但今後完全可以繼續交涉。我們相信,隻要雙方都能抱有誠意,終究可以得出一個讓大家都滿意的結果。這份心意,還希望兩位使者及王總督能代為轉呈。”

    提及本朝天子,不但周晟,就.連有些醉醺醺的方文正都立刻肅然起敬,兩人朝著北側大陸方向,深深躬下身去行了個大禮,之後周晟才抬頭肅容回應道:

    “這是自然,此等珍寶,本非人臣可.僭用之。王督必會上奏朝廷,著專人呈送。至於談判之事,我等回去隻能據實奏報,如何應對,自有上官定奪。”

    很冠冕堂皇的話,沒給什麽具.體承諾。作為外交使者,周晟這個錦衣衛實在比旁邊那位安撫司儉事官員要高明許多——這些話本該是方文正來說的,但那位方大才子現在正捉摸著要作一首詠鏡之詩,哪兒還顧得上此等俗務。

    驗看過實物之後,就有工人進來,把整座鏡麵屏風.當著兩位使者的麵拆卸裝箱,到了地頭再把它重新組裝起來。其實那些紅木底座背襯之類都不是什麽要緊事物,到時候北京城的能工巧匠另外重新配一套更高級的也說不定——既然上一代天啟皇帝酷愛做木匠,紫禁城裏的木工總體水平肯定很高。

    關鍵就在於那三塊大玻璃鏡,都被反複用棉布和.絲綢包裹起來,箱內也采用了最好的防震措施——中國南方港口常年對外出口瓷器,運送這類易碎品的經驗還是很豐富的。不過兩位使者依然特別小心緊張,登船時周晟親自在旁邊看著,直到監督船工把那箱子搬進了自己的睡艙,這才安心。

    雙方在碼頭上告別,不過現在隻有周晟一位“天.使”在此,方文正先前喝得太多,鬧得太瘋,一進船艙就躺下啦。反正該說的話都已說過,最後李教授隻是朝對方伸出手去,微笑道:

    “一路順風,希望還能再見。”

    畢竟在這兒待.了兩個多月,周晟已經知道這是短毛的握手禮節。他猶豫片刻,終於還是伸手和對方相握:

    “我也希望如此,後會有期。”

    在長長的啟航號角聲中,海船離開碼頭,徑直朝廣州方向開去。

    …………

    海麵上風平浪靜,船行甚是平穩。大明使者,錦衣衛副千戶周晟端坐於船艙內,桌子上並排擺著兩個小木盒,床上是一個大錦盒,而在他腳邊則又是一個大箱子,幾乎占據了大半個客艙。

    ——短毛送的禮物都在這兒了,交給別人不放心,周晟要親自看守。

    外麵傳來腳步聲,隨即船艙門被推開,方文正打著嗬欠走進來,臉上猶有倦色,見周晟黑燈瞎火的一個人坐在艙內,先是一愣,隨即失笑:

    “誒,周大人還未休息麽,真是好酒量啊。那短毛的菜品尋常,酒倒是不錯。”

    大明朝的文官和錦衣衛之間本來不會有什麽太好的關係,不過方文正和周晟兩人一塊兒在短毛的監獄裏蹲了兩個多月,也算是患難之交了,彼此有了一份交情在,說話自然隨便許多。

    “我們吃來是不怎麽樣,但你注意到沒有:他們那邊哪怕是販夫走卒,隻要能掏出錢來,就能吃到同樣的東西,喝同樣的酒……”

    周晟語氣低沉,似乎正有心事。不過眼見方文正一副不明就裏的表情,他也懶得多說,直接把一個小木盒往前一推:

    “這是他們給你的,挺有趣的一套小玩意兒。”

    借著艙外月光,周晟向同伴演示了那套隨身工具的用途,果然引起對方莫大興趣。

    “真是有趣……哈哈,想不到區區剃須淨麵之物,竟也有這麽多的講究……真難為他們怎麽想出來的,這麽精巧的小東西,還要用鋼鐵製作,怕是比做金銀首飾還麻煩些。若拿到市場上售賣,怕是價錢也不低……”

    說到這裏,方文正禁不住嘿嘿一笑:

    “來了這麽多天,也就今天不談公事的時候才過的最舒心……這幫短毛,看不出來都還挺風趣,尚可一交。”

    周晟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一歎——當初沒來島上之前,方文正是何等狂傲,口口聲聲對方不過一群海外蠻夷,隻憑自己三寸不爛之舌就可將其折服。結果這兩個月來被捏圓搓扁連個屁都不敢放,也著實吃了不少苦頭。而到現在,不要說最初的傲氣被消磨得一幹二淨,竟然還並沒有怨恨的意思,反覺得他們“可交”?這可真真是給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了。

    當然這種話是絕對不能當麵說的,讀書人個個死要麵子,哪怕稍微露出一點點口風,熟歸熟人家一樣跟你拚命……隻不過,看在大家患難之交的份上,周晟決定還是點醒對方幾句,免得這位老兄到時候當真傻乎乎照此奏報上去,說短毛如何如何忠義,他本人倒黴不說,還要連累自家壞了前程。

    “不談公事?嘿嘿,怎麽可能——就今天這一日,他們傳遞給我們的消息,其實要比過去兩個月加起來都多……不過我現在倒是徹底相信了,這些人肯定是我華夏一脈。隻有最正統的華夏子民,才會用上這套隱諱曲折的水磨功夫,還如此的熟練……”

    見對方還是一副不知所以的樣子,周晟不得不把話點明:

    “雅齋兄,你可知短毛為何肯放我們走?”

    方文正自號雅齋閑人,其實也就他家院子裏一茅草棚。安撫司衙門平時沒什麽油水可撈,閑是很閑的,雅卻未必了。聽周晟一問,反而甚是詫異:

    “不是說……要放我們回家過年麽?”

    “哈!所謂過年之語,其實是我們自己設的時限啊——雅齋兄難道忘了麽,臨行前我們怎麽對王總督說的?”

    周晟一句話總算讓方文正回想起來——當初前來瓊州下書的時候,正是短毛凶名最盛之際,總督王尊德是做好了戰與和的兩手準備,他們也是抱著必死的念頭前來。

    在送別時兩廣總督王尊德就問他們:幾時可以歸還?意思是我啥時候可以出兵攻打?當時方文正滿腦子都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意境,聞言便回答道:

    “若年前不歸,則遇害矣。”——過年前回不來,您老人家就發兵給俺們報仇吧。

    ……想到這兒,方文正不由一愣,失口道:

    “他們怎麽會知道的?”

    卻見周晟用某種很古怪的眼光看著他,再仔細一想,好像是自己在監獄裏閑得無聊,在下屬麵前吹牛時多次談起過,還是作為自己的光輝業績反複強調,短毛若不知道反而奇怪了,臉上頓時一紅。

    但他不肯在周晟麵前示弱,便朝對方點點頭,笑道:

    “也難怪,這幫短毛賊得很,你不也連自己家中有個小女兒都告訴他們了?”

    這下子輪到周晟臉紅了,他這個錦衣衛專門審問犯人的,結果讓別人隨便一句話把家庭情況都給套了出去,實在是很丟臉的事情。

    事實上關於情報獲取這件事情,周晟到現在都很鬱悶——他這次作為副使陪同前來,一半是幫助交涉,另一半職責就是要了解情報的。原以為這些短毛來自海外,對於大明朝的官階體製應該不怎麽了解,就沒去造假身份。

    沒想到對方一聽到“錦衣衛”三個字反應卻是出奇的大,直截了當把他們一行人丟進了監獄不說;從此之後他們的任何動作都被嚴密監視;而且無論是誰,隻要前來和自己接觸,無不高度戒備,最起碼三四個火銃手跟在後麵,仿佛自己隨時可以赤手空拳幹掉一群?

    這一切搞得周晟極其納悶,因為那些短毛居然還非常坦然地向他說明——所有措施就是為了提防你們錦衣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大明錦衣衛主要是震懾百官,說穿了也就一密探衙門而已。對官員威脅很大,可在民間其實並不怎麽張揚,至少在他們自己看來是這樣。所以周晟百思而不得其解——這幫人對於錦衣衛的的概念是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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