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夢中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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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久違的擁抱,帶著令她懷念的溫度。這幾天對兩個人來說,都漫長如同捱過了分分秒秒的許多年。紀千羽用力地深深呼吸,手環上傅遇風的背,慢慢扣緊,過了一會兒後閉上眼睛,將頭輕輕靠在傅遇風的肩頭。
“我現在離你這麽近,還是很害怕。”她低聲說,聲音帶著揮之不去的濃重澀意,些微哽咽地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無聲搖了搖頭。
“怕我一鬆手,你就不見了……這段感情裏我強求太多,如願以償後總惶恐來得不夠長久。即便知道那可能隻是虛假的幸福,有一天你終將離我而去,但我不敢觸碰這個可能性,想起就讓我覺得絕望。”
“人生那麽長,遺憾那麽多,失去對我來說早已不算什麽,但唯獨是你,我不願放棄。”
“遇風……”她喃喃地說,小心翼翼地去碰他的手,指尖幽幽地纏上來,細密地交纏在一起,慢慢閉上了眼睛。
“我要走了,你能來送我,真好。”
她冥冥中有種感覺,傅遇風是知道的,知道她終將離去,無論歸路在哪裏。就像他此時看向她的眼神,帶著清幽的涼意,卻又柔和而平靜,仿佛夜月冷光下浮動的流水。
他看著她,沒有提及絲毫關於離去的話題,隻是問她:“冷嗎?”
冷,當然冷。紀千羽還穿著演出服,及膝連身裙□□出光潔修長的雙臂。她點了點頭,傅遇風在她身上披了件大衣,兩人在黑暗的角落中穿行,從專注的觀眾與賣力的表演者身後轉出去,離開大禮堂,回了他們共同的家。
這個家最近一直沒有人回來住過,短短幾天時間,屋子裏就沒了人氣,顯得冷清無比。紀千羽披著衣服走進來,傅遇風低頭在合攏的掌心裏嗬了口氣,握住她的手。
他也衣衫單薄地走了一路,如今手帶著涼意,掌心相貼時並不覺得溫暖。紀千羽眨了眨眼睛,抬頭看他,他這時卻放了手,低頭在她唇角淺淺地印下一吻。
“我去燒點熱水。”他說,從玄關走向了廚房。
紀千羽看了他的背影一會兒,也從玄關走進了室內,趁著這個功夫去浴室洗了個澡。等她出來的時候,客廳的沙發上電視機開著,熱水、水果還有幾塊小甜點擺在茶幾上,傅遇風坐在一邊換台,聽見響動後抬頭看她:“你平常看的偶像劇,今天回來得晚,已經演完了一集半,要把剩下的看了嗎?”
看吧。紀千羽應了一聲,在他旁邊坐下。傅遇風把熱水遞給他,入口溫度稍燙,捧在手心剛好。紀千羽盯著那碟小點心看,傅遇風發現她的視線後笑笑:“感覺你今晚應該沒吃什麽東西,餓了的話就吃一點。或者想吃別的什麽,我去做個夜宵?”
紀千羽想了想:“小餛飩?”
傅遇風想了想冰箱裏的庫存:“好像隻有速凍餃子。”
那也行吧。紀千羽又想了一會兒,勉勉強強地應了一聲。傅遇風起身去給她煮了一碗,她吃得很快,吃完後一抹嘴,往沙發上一靠,懶洋洋地用腳蹭了蹭傅遇風的腿:“洗碗洗碗。”
傅遇風看了一眼完全空了的碗:“我煮的有點多……吃這麽快,肚子舒服嗎?”
他不說紀千羽還不覺得,一說頓時覺得肚子有點隱約的絞痛。她這幾天基本都沒怎麽吃飯,不舒服並不讓人感到意外,不過也有可能是心理原因,總之被傅遇風一說,頓時渾身不自在起來。她皺著眉做起來,不舒服地哼哼兩聲,傅遇風笑著摸摸她的頭發:“給你揉揉?”
也行。紀千羽大發慈悲地準了,躺在傅遇風腿上,讓他給自己揉肚子。
她自己其實生得有點嬌氣,渾身癢癢肉,被誰碰一下都覺得不舒服,唯獨傅遇風碰沒事,可能是這雙手很溫暖又很有力,抵在她皮膚上的時候總會讓她覺得安心。紀千羽閉著眼睛,感覺到傅遇風的手熨帖地燙在她的肌膚上,過了一會兒果然就不疼了,大抵真的是心理原因。
客廳的壁燈光芒柔和,她就這麽在他腿上躺了好一會兒,終於半閉著眼睛低聲開口:“為什麽這樣?”
傅遇風給她揉肚子的手沒有停:“因為原本應該是這樣。”
“我不是個非常浪漫的人,雖然學的是西方的鋼琴,但思想觀念大概有點傳統,很早就設想過未來的另一半是什麽樣子。”
“我覺得會一直陪在她身邊,照顧她,去她想去的地方,看她想看的風景。人生這麽長,一個願意將餘生托付給我的姑娘,我一定不會辜負。她喜歡我,也喜歡我的鋼琴,我喜歡她,也喜歡她的夢想。房子不要太大,但要隔音好,練琴的時候不會吵到她休息;床上有很柔軟的墊子,她睡在中間,像是睡在一片裹著夢的雲上麵。”
“她不用很會做飯,隻要不嫌棄我的廚藝就好;要強一點或是脆弱一點都沒有關係,有我在,肯定會將她保護得麵麵俱到;我會給她我所能給予的一切,隻要我有,隻要她要。”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傅遇風輕聲說,手向上移,慢慢蓋在她微閉著的眼睛上。
“但是現在,我遇到了這個姑娘,想要將一切給她,卻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擁有得太少。”
他低聲說:“很不甘心,讓你遇見現在的我。”
然後隻能錯過。
紀千羽閉著眼睛,沉默片刻,抬手覆上他的手,共同蓋在眼瞼上。
“沒遇見我之前,你的她原本是什麽樣子?”她問。
傅遇風搖搖頭:“沒仔細想過。”
“那現在呢?”
傅遇風頓了一會兒,輕聲說:“長著一雙很漂亮的藍眼睛。”
紀千羽紅唇彎出個好看的笑,笑著笑著,交錯的掌心下又慢慢溢出濕潤的水痕。
“我以前從沒想過,會有個人對我這麽好。”她說。
“愛這個字多渺茫啊,我從小到大見了這個字形形□□的所有意思,越發對它無法相信。我想我現在依然是不信的……”
“我隻是單純的相信著你。”
“相信你和所有的一切都不同。”
她將兩人交疊的手從眼前拿開,坐起身,朝傅遇風的方向慢慢傾身。她剛洗過澡,穿著輕薄的睡裙出來,藕般的四肢纖長瑩潤,發絲帶著濕漉漉的水汽,眉梢眼角無不柔軟,隻有眼中的芒澤沉靜堅定。
這是她第二次做這樣的事情。
上一次時,她說非親非故受人天大的恩惠,世上不該有這麽好的事情,任何事情都要等價交換,不然厚著臉皮強行犯規也非常矯情。
她問他,你想要我嗎?
他說,女孩子家,注意保護自己。
這一次,她傾身向他貼近,帶著細弱的絕望與強烈的掙紮,眼中含著一層淺淡的水霧,摟住他的脖子,聲音低低地問他:“給我一個承諾好嗎?”
這一次,他沉默片刻,歎息著俯身,在她的鎖骨上留下第一個吻。
他說:“不要等太久。”
————
一周時間倏忽而過,紀千羽再去學校的時候,校園裏發生了一點不大不小的變化。
她校慶那一晚提前離場,沒回宿舍,倒是錯過了當時的一場好戲。彼時演出剛剛結束,大體上還算圓滿,參演人員本來躊躇滿誌地要去慶功,卻沒想到被一個披頭散發滿臉凶橫的中年女人堵在了門口。
按說一個人是堵不住可以讓四人並肩同行的出口的,不過這一位左手菜刀右手照片,天女散花地那麽一灑,有好奇的人上去撿了看,定睛看清上麵的人之後,頓時驚呼聲響成一片。照片裏的男主角看不清楚,女主角不少人卻是認識的,一時間許多人停滯不前,視線在人群中來來回回地掃,漸漸在女主角周圍隔出一片空地來。
杜若曉本來在人群裏好好地看著熱鬧,不成想漸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身上,不由一陣心慌。她勉強定了定神,在眾人的有意避讓下搶到前麵,撿起幾張照片看,一見之下頓時像被燙著了般迅速甩開手,難以抑製地尖叫起來。
照片裏的人是她,搔首弄姿,醜態百出,有些放浪形骸地樣子她自己毫無印象,心裏明鏡般的被人陷害,然後更加致命的另一部分卻無從辯駁,不知道是什麽人這麽手眼通天,竟然拿到了她和鄭秘書長鬼混的照片……
鄭秘書長在這裏因為角度問題,不算最熟悉的親人根本認不出來他,而她杜若曉就慘了,這些照片曝光出來,她以後哪還能在這座城市繼續待得下去?!
但是這個目露凶光的彪悍女人是誰?!鄭秘書長的妻子她見過,是個頗有氣質的女人,哪裏是這麽粗野糙陋的婦女,她又來找自己尋什麽仇?!
被校長拉住說話,還沒來得及離開的鄭秘書長朝這邊輕飄飄看了一眼。
“秘書長您放心,這隻是個意外,我們學校的校風還是非常……”張校長抹了把頭上的汗,艱難地迭聲開口。這位秘書長極難伺候,現下又出了這檔子事,讓他麵上極為無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馬上有保安低眉順眼又不容分辯地將杜若曉往門外趕。杜若曉不知在發什麽呆,閃避不及,被婦人打了好幾下,菜刀橫在麵前,才突然恐懼地打了個寒顫。
她忍不住想起剛才鄭秘書長看她時的表情。
全然沒有平日私下裏那種溫柔,看她的眼神不光像在看一個陌生人,更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快意與輕鬆。
她的心頭霎時雪亮一片。
——她的新鮮勁兒在鄭秘書長眼中已經過去,慢慢開始變得讓他厭煩,現在正好趁這個好機會……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徹底撇清關係,實在挺好。
這件事情當晚就傳遍了半個校園,第二天更是到了幾乎人盡皆知的地步。學藝術的女生接觸的人雜,被包養其實並不算什麽稀奇的事情,但被正主鬧到了學校就顯得很丟人了,更別說杜若曉臉上被劃了好幾刀,若是留了疤無異於毀容。學生們這時候的是非觀總是來得很強烈,油畫係頗出名的小美人永遠成了笑柄。
當然,在這一事件中,為什麽高管夫人的原配如此凶悍,照片裏包養她的對象究竟是誰,從頭到尾沒有人真正關心過。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個消息傳播得如此之快,更沒有人公開站出來,提及什麽人才能手眼通天拿到這樣的私照。
人們隻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真相是不重要的。事件的始作俑者這幾天一直窩在寢室裏打遊戲,紀千羽打去過一個電話表示恭喜,對方輕描淡寫地應下,兩人默契地共同揭過這一件事,不再提及。
和聰明人說話,果然很省力氣。
保研考試舉行的時間,是個非常普通的周五。藝術樓被清了幾個教室出來充作考場,周教授當天有課,沒當監考,下了課考試也已經快要結束了,溜溜達達地走過來,想要看看紀千羽答題的情況。
他透過教室的玻璃向內看,紀千羽坐在座位上出神,筆擱到一邊,看起來已經答完了,見他在窗外,還朝他招了招手。老教授朝她點點頭,站了沒幾分鍾就打了結束鈴,學生陸陸續續地從考場出來,紀千羽來到他麵前,周教授和藹地問她:“答得怎麽樣啊?”
紀千羽搖了搖頭:“答得應該還可以,不過複試肯定是進不了了。”
“啊?你說什麽?”周教授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地重複了一遍。紀千羽安撫地握住他的手,誠懇地看了過去。
“因為我要走了,家裏出了點事,突然要接過回去。”她抱歉地說,低下了頭。
“不好意思教授,今天來考試也是想再看你一眼,接我的人現在應該已經來了。”
接她的人?在周圍學生不時投來的遮遮掩掩好奇注視中,她和周教授並肩走下樓梯,出了藝術樓。周教授往前一看,頓時吃驚地張開了嘴。
十幾輛豪車整齊地停在路的兩邊,從車裏依次下來數名西裝革履文質彬彬的侍者。利亞挺拔地站在一邊,朝紀千羽露出紳士的笑容,路加站在最前麵看著她們,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線,藍色的眸子中光暈極深。見到紀千羽時,在周圍所有人的注視中頓了片刻,忽而揚唇,眉眼像是籠上了一層燦爛的陽光,連酒窩就笑了出來,仿佛將昏暗的天色都徹底照亮。
他朝紀千羽伸出手,溫柔款款地喊她:“姐姐,我們回家。”
路加在學校考察的這段時間,因為長得帥,在學生裏的存在感並不低。如今他這一聲姐姐叫出來,許多人在大吃一驚的同時,不由朝紀千羽看了過去。
之前從未聯係在一起想過,現在看他們麵對麵站著,竟然真的在兩人臉上看出幾分五官上的相似來,尤其那一雙眼睛,眸色是深淺不同的藍,眼尾上揚的弧度卻是驚人的一致。
姐弟?!她們是姐弟?!紀千羽在這個學校最令人詬病的地方,就是她沒有和容貌才華相匹配的家世。一個天分卓絕的灰姑娘和一個隻是稍遜一籌的公主,人們總是不自覺會對後者高看一眼,這正是踩低捧高的精髓。不知道有多少人議論過紀千羽的出身,在她遭遇難堪時帶著譏笑地笑說誰叫她沒投個好胎……
可現在是什麽情況,紀千羽是路加的姐姐?是溫斯特家族的人?!
人群中的姚雨菱臉色蒼白地連連後退幾步,在她身邊站著的幾個女生更是怕得臉色發白。杜若曉如今深居簡出避風頭,不敢出來見人,她們這些參與過對紀千羽的打壓的人如今心有戚戚,人人自危,死死盯著人群中心的紀千羽,心中尚還抱著最後一點希望。
她怎麽能搖身一變成貴族世家的大小姐呢?!她明明就是個名牌都用不起、靠兼職維持生計的窮姑娘,隻是性子凶悍了些,卻不足為懼……
“我們家大小姐在這裏求學期間,感謝您的照顧。”利亞彬彬有禮地走上前來,在周教授麵前單手拂胸,稍稍彎身:“如今家族事宜需要大小姐回去處理,向您承諾,溫斯特家族的大門永遠向您敞開,這一枚家族紋章請您收好,是您作為溫斯特家族貴客的證明。”
利亞直起身站好,衝他活潑地笑著眨了下眼:“順帶一提,憑此紋章,您享有溫斯特家族全部產品的五折優惠。”
一枚銀質紋章嵌在黑絲絨盒子裏,被他拿了出來。周教授下意識抬手接過,在周圍倒吸一口涼氣的視線中,著實感受到了這枚紋章沉甸甸的分量。
溫斯特家族的領域,是奢侈品製造!
這樣一個家族的女兒,怎麽在國內會這麽狼狽……?周教授從紋章上移開視線,疑惑地看向紀千羽,卻隻看見她的背影,筆直地挺著脊背,一步步走到路加麵前,卻沒有理他懸在半空中的手,視而不見般地走了過去。
“航班要晚了,走吧。”她淡淡地說,坐進了一輛勞斯萊斯,車窗阻絕了眾人窺覷的視線,路加神情自若地收回了手,其餘的人陸陸續續也上了車,一列車隊徐徐開動,駛離了這座一片安靜的美院,一路向西,向機場方向義無反顧地開去。
約定的回國時間就是今天,因為她執意要考完這門試再走,時間的確頗為緊張。她到機場時將將用盡時間,上飛機時顯得有點匆忙。
駛離這片灰蒙蒙的天空時,利亞朝她遞過了幾份文件:“小姐,您給路加少爺的那份還禮,讓夫人很生氣。”
紀千羽從舷窗向外看去,聞言隻是靜靜地應了一聲:“恩。”
“不過現在的情況是非常不利的……”利亞皺著眉思索,遺憾地搖了搖頭,“家主待您不親厚,夫人掌家,路加少爺口蜜腹劍,回去之後如何鑽營,如何取舍,通通都要從長計議,不知道您是否做好了這個準備?”
紀千羽深吸一口氣,轉過頭來看他。
“做好了。”她輕聲說。
她乘坐這一班飛機回到遙遠的奧地利時,傅遇風在另一架飛機上,跟著父母一起回到自己的家鄉。關於接下去如何治療的事情,傅遇風沒有多說,紀千羽也沒有多問,隻是夜半溫存,傅遇風在她耳畔縈繞的聲音輕柔溫熱,是她永遠不會忘記的溫度。
無論前方要麵臨什麽,這一次都不容她退縮猶疑,隻能一直向前,才有一線生機。
為了和那個人再遇時,成為更好的自己。
這正是離別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