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城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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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裂縫便注定了永遠不可能再回當初,破鏡又安能重圓?

    夜色漆黑,星辰寥寥點綴在指尖不可觸及的高空,徒留寂寞的人舉杯自酌。

    男子一身白衣,銀色的亮線繪出的花紋在月光下瑩瑩隱隱,勾勒出男子的身形。

    平日裏君瀟都是笑著的,即使此時隻有他一個人,裝習慣了便也成為了本能,心中再累再乏,麵上也依舊笑著。

    仍記少時,師弟最愛的表示他的笑顏,小小的男孩笑起來有著甜甜的酒窩,童聲軟糯,帶著發自內心的歡喜,他說,“大師兄你笑起來真好看。”

    從那以後,君瀟便是保持著溫溫淡淡的笑容一直到如今,笑著哀傷,笑著心澀。

    他是魔主,在路上爬上來,為了活下去,可以手狠心冷,哪怕對待自己也能毫不在意的取舍,以最小的損失換取最大的利益,唯獨對那個人狠不下半點心腸。

    他遲疑過,卻發現自己已經別無選擇。

    尹赦的父母兄長皆死於上一代魔主之手,而他,作為上一代魔主直接培養出來的繼承者之一,在登上那個位置的時候便已注定兩人關係再也回不到從前,他內心是分清楚,卻仍毅然決然的選擇了這一條路。

    成便活著,成為永生永世的仇人糾纏不休;敗卻是死路一條,世間再也找不到絲毫屬於他君瀟的印記。

    哪怕前路如何渺茫,他始終相信著隻要活著,終究會有那麽一天。

    隻可惜他賭輸了師弟的固執,便再想回頭也無退路。

    不過如果真的給他後悔的機會,君瀟相信他還是會這般選擇。

    修者一生何其漫長,他怎能留下尹赦獨自孤獨?

    那人雖不說,雖不承認,但他知道兩人心中有著彼此,這邊足夠了。

    那些遙遠又飄渺的過去被君瀟封存在記憶的最深處,宛若珍寶,時不時想起來了才會細細翻閱。

    往日兩人相伴而行,仗劍天涯的日子宛如鍍上一層蜜糖,甜的發膩,現今回想起隻覺得那糖下還粘著些許細瓷碎渣,甜入肺腑,痛遍心中。

    君瀟看著眼前的酒杯,仿佛又想起了往昔的歲月。

    白皙剔透的男孩好看的像是水晶娃娃,美則美矣,一觸及碎。

    隨著時日漸漸過去,倒也長成了翩翩少年,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煉丹製藥,樣樣精通,隻是身子骨弱了些,更學不來什麽修仙之法。

    自家師弟是個天才,哪怕沒有半分修為也能夠憑借外力布置出各種精巧的陣法,也能另辟出以畫入境的蹊徑。

    隻是萬萬沒有想到,尹赦的身體會有承受不住的那天。

    不告而別隻是怕無法帶來那個眾人所希望的答複。

    縱使再艱難苛刻的條件,為了他的道侶,他的師弟,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做到。

    未想,那性情古怪的老神醫的要求竟然是讓他成為魔修。

    魔修,魔修又如何?

    欣喜若狂的少年當下隻能想到自家師弟即將醒來,魔道之間衝突不斷,卻也主要是因為魔主的殘忍嗜殺罷了,仍有許多魔修與仙修關係不錯。

    更何況他相信,他的師弟並不會因為這簡單的仙魔區別而改變對他的態度。

    高興的少年急忙衝回了師門,依照那神醫所教,用修為給那久久不曾蘇醒的人重鑄經脈。

    他做的更為大膽,為了擴充經脈,為了讓尹赦享受到各位真正的健康,何為他一直豔羨的修仙之路,君瀟將全身修為盡數投入到了轉換之中。

    他將成為一名魔修,若想不引人注目,也唯有沒有修為傍身這看似最危險的辦法才是最為安全。

    尹赦醒來的時候很高興,看著他高興,君瀟便也感到由衷的喜悅。

    飛簷走壁,感受著陌生的強大力量的少年完全沒有發現,他的道侶並沒有陪伴在他身側,始終隻是靜靜看著,微笑著以最為柔和的眼神看著他。

    他也沒有想過這力量的來源。

    終於得到了力量的少年並不知道這些力量隻是他偷來的,欣喜若狂之下,心高氣傲的他也終於願意向自己的道侶坦白身世。

    魔主的狠辣,那一家數口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性命如何斷絕,被少年以這平淡又近乎泣血的聲音緩緩道來,甚至從少年的眸中都能隱隱看見那當年的腥風血雨的盛況,還有少年眸中滔天的怒火以及恨意。

    君瀟的心涼了下去,他終於發現了那個傳言之中的老人並沒有多麽仁善慈祥,那是個惡魔,抓住人們的弱點,肆意玩弄。

    也就是在那一刻,君瀟做下了將那件事永久性的隱瞞下去的決定。

    過後的日子幾乎是渾渾噩噩的過去的,哪怕這一刻再怎麽幸福,卻始終覺得一切遲早會在某一個瞬間驟然崩塌。

    他提心吊膽的等著,將每一天都當成一生之中的最後一天來過,卻終究是等到了這一天。

    那日到來之時,君瀟反而感覺心中的重擔放下了。

    他看著尹赦複雜的眼光毫不躲閃,哪怕心裏已經為那流露出的些許恨意傷的支離破碎。

    他知道此時的尹赦並不想看到他的笑顏,但卻始終記得那個說他笑起來最為好看,多笑一笑的少年。

    尹赦說,不想讓他成為整個正派的汙點,他便用了秘術,消去了所有人關於他的記憶。

    從此之後,天璿宗太上長老蘇罌座下,隻有大弟子尹赦,再無君瀟。

    那些他曾經存在的痕跡也被他一一抹去。

    失去了修為和愛人的支持的君瀟當時極為狼狽,尹赦不知道他和失去了修為,本是好心的繞他一命的放逐卻是迫使他墜入了另一個深淵。

    有時君瀟甚至覺得,當時死在尹赦手上未嚐不是一種解脫,卻終究不忍心留下那人獨自麵對。

    成為魔主的考驗,成為那個魔修之中最為強大的存在,對他這個沒有半點修為根本不懂魔修修煉方式的人來說,其難度也不高甚至可以媲美九天攬月,手摘星辰。

    不是希望渺茫,而是根本就沒有這種可能。

    但他挺過來了。

    然後造就了今日的局麵。

    上一代魔主帶來的樹敵無數,仙魔大戰時常進行。

    君瀟一直知道那人有個心願便是能夠獲得絕對的公正。

    讓善忠之人活下去,讓奸佞小人被清理幹淨。

    縱使這全然不可能,君瀟也並不介意用自己的力量去幫助對方。

    偽善的門派毫不留情的攻打,那些固執的正義派們卻是留下。

    明明前者對於魔修有利,後者對於魔修有礙,但,那又如何?

    他所為的,自始自終不過那一個人。

    所有的征伐不過為了在最後同天璿宗一戰的時候能夠見那人一麵。

    縱使是短兵相接兵戎相見,能得知那人仍然安好便足以。

    更何況,每次對戰之時,他都能夠從對方的眼睛之中看出,那個別扭的人心底恐怕也是和他的想法一樣。

    終究是愛占據了上風,雖然勝的極險,卻也足以保持兩人現下的關係。

    這便夠了。

    君瀟飲盡杯內最後一滴酒,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

    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顯示出些許狼狽的姿態。

    因為此時此地隻有他自己。

    他不是天璿宗的大師兄,也不是魔修們的魔主。

    他隻是君瀟,一個普通的,奢求著能夠和他愛的人共度餘生的凡人。

    但他清楚,他已經累了。

    已經有些繼續不下去了。

    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不能夠繼續支持下去,尹赦會怎麽?一個人撐下去麽?

    一想到這裏心中便澀澀的痛,這也才終於有了些許勇氣,繼續堅持。

    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堅持不下去了該怎麽辦呢?

    君瀟沒有想過這一天會來的如此之早。

    仙魔大戰本就會帶來生靈塗炭,尹赦不愛這般,他自然也不能因為想要見到對方便不顧尹赦的意願。

    但他也沒有想到,魔修之中竟然還有沒有處理幹淨的人和事。

    地牢失竊,原魔主部下的反叛來的理所當然。

    他本就相信絕對的實力能夠壓製一切,倒也沒有真的用心防範。

    更何況,他也的確有能力不費一兵一卒解決這樣的事情。

    但在突襲者猛然衝過來的時候,他萬萬不該去想尹赦,去想一切值不值得,去想這些行屍走肉的日子是否厭煩,去想……

    如果他即將死去,是都能夠刨開尹赦重重的掩護,看到他的真心。

    那形形□□的美男美女都是假的,自己師弟痛苦的表情,掩飾的再好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一切都在變,而君瀟卻能問心無愧的表情說,他從未變過。

    其實就算尹赦和別人的事情是真的,那又如何?他會放手麽?

    顯然不會,這是他存在的唯一價值和追求,就連尹赦也無法改變分毫。

    當拖著重傷的身體,刻意讓那人的劍貫穿自己的心髒,君瀟終於看見了那人驟然蒼白的臉色自己發顫的指尖。

    他還在意不是麽?

    這邊足夠了。

    他沒有想過一定要逼尹赦如何。

    隻不過這樣的日複一日的痛苦已經讓他無力承受,或許身體上的痛苦能夠分擔。

    剩下的一切隨緣。

    如果我還有幸醒來,便繼續這場漫無邊際的追逐,如果沒有,那麽便當放自己一條生路。

    前塵若幻海,一切皆夢。

    夢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