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是世間最毒的藥, 遠勝鶴頂紅。

    紅娘百合, 顯然低估了嫉妒的重量。

    所以，她竟相信小狐狸會願意繼續做她和八公主的寵物, 並且，將其帶回了天庭。

    原本, 已經墮入凡間的人是不能再上天的。

    天與地，有明顯劃分。除了天界神仙, 不管是魔是鬼是人，都無法上天。所以，其實, 就算墮天崖的怨魂再厲害, 也隻能永遠留在凡間。最壞的結果，便是仙界放棄人類, 在人類被怨氣吞噬後與凡間遙望而居，互不幹涉。

    他們之所以犧牲百合去議和, 不過是為了挽留凡間億萬人類。

    但百合把小狐狸帶回天庭，卻帶來了另一種可能——邪帝上了天庭，附身在其身的邪怨便也跟著上了天庭！

    所以, 南天門因為忌憚百合是八公主的愛人，對她懷中的生靈沒有查問，卻萬萬沒想到，那生靈正是化成真身的小狐狸，帶著一身怨邪！

    而這一個放水, 也鑄成了千古大錯。

    在天庭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邪帝帶領附在自己身上、跟著上來的幾大怨邪靈魂，製住了守衛天兵，強行打開天地之門，無數被怨念和死靈操控著的人類，自天地之門登上天庭……

    那一場仙人廝殺，驚天震地，將整個淩霄寶殿都染紅。

    最可怕的是，每當人類殺了一個神仙，其體內的怨靈便立刻舍棄人類軀體，轉入死去的神仙體內……將新死未僵的仙軀據為己有，複活為仙，然後，再去殺下一個神仙……

    這病毒式的席卷廝殺，讓天邊的白雲都鮮血染成紅色。

    無數的神仙和人類死去。

    最後，就連沉睡的後土娘娘都被驚醒，震驚於入六道輪回的死亡人數之多，直追當年巫妖之戰。

    她掐指一算，臉色大變，當即踏起祥雲，直飛九重天。

    後土悲憫生靈，化身六道送生靈入輪回，享四方功德，被尊稱為大地之母，其地位之尊崇，足以與玉皇大帝平起平坐。所以，她駕臨淩霄寶殿的時候，連玉皇和王母都需起身迎接。

    當然，如今，就算後土不來，玉帝和王母也不能安生坐著。因為淩霄殿已經打成了菜市場！

    縱然如此，後土娘娘駕臨的時候，還是全體安靜了。

    首先，玉帝和王母是很尊重後土的，看到她便肅然致敬。仙界神仙自然也同樣尊重，不自覺分了精神來行注目禮。

    但，反應最大的，居然不是他們，而是那群怨邪。

    要知道，那些可都是當初巫妖大戰中戰死的魂靈。他們有很大一部分，就來源於巫族。而後土名列十二祖巫，曾是他們的領袖，且是僅存的十二巫祖。種族湮滅後，再見本族至尊首領，說不出的震動！

    更何況，後土當年化身六道輪回，積無上功德，以一己之功德抵巫族的罪孽，才保得上天留巫族一線血脈，不至於滅族（當然，後來，蚩尤再鬥人皇、刑天約戰天帝，則是殘存巫族最終的自取滅亡，已經超脫了她的庇佑時限。）。

    所有巫族的人都僵住了。

    不知是誰，率先跪下，淚流滿麵:“參見祖巫……”

    後麵稀稀落落，盡是巫族人兵器落地的聲音。接二連三，越來越多的巫族怨邪跪下:“參見祖巫……”

    九天之上、淩霄殿中，盡是哭聲，由剛開始的嗚咽，轉為後來的放肆嚎啕……響徹天際，訴說著湮滅之族的徹骨蒼涼。

    一切，都沒有了。家國、族人，都早已不複存在。曾經的至高領袖站在麵前，卻已無了肉身。而他們自己，也早已成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怨邪，飄蕩世間沒有歸處。

    一切，都是徹底的絕望！

    是啊，過去已毀、未來無期，就連自己都早已不存在了。現在隻是憑著那點回憶與執念活著。

    是的，他們，隻是一份怨念而已。即便再經久不散，也隻是一份早已死去肉身的怨念。

    任何生靈，都是靠意念活著。即便是有肉身的人類，在意念絕望後也會漸漸萎靡乃至身死，更何況，他們本身就早已死亡，隻是一團怨念。

    所以，一旦看破絕望，便再沒有了凝聚怨邪的力氣。

    瞬間，灰飛煙滅。

    是的，他們，早就已經死了。

    塵歸塵，土歸土，死亡，歸於死亡。

    後土閉上眼睛，兩行清淚自臉頰流下。

    是的，她還沒有摒棄七情六欲，所以，即便是生生不息的功德加身，她亦無法成為冷眼看世間的聖人。

    她的功德已經直追女媧，更是不比通天教主和準提接引小，卻一直沒有成聖，正是源於此。

    真正的聖人，是超越於一切生靈之上的，永生不滅，不傷不死。即便世事翻覆、乾坤倒轉、生靈塗炭，也與他們無關。

    甚至，隻要他們喜歡，他們隨手就可以造出另一個世界，捏出另一些生靈。所以，對他們來說，那些生靈的死亡，不過還是意味著一段遊戲的結束而已。隻要他們喜歡，隨時可以造世，開始另一場遊戲。

    造世與毀滅，都隻在聖人一念之間。他們隨手一抹，便能將整個世界化為齏粉。

    也正因為如此，聖人的禁忌便是不能插手凡間之事，所謂“聖人不逆天，逆天不聖人”，他們對世間生靈隻能守望，卻不能出手改天逆命。

    身為妖祖的女媧，在巫妖大戰中並沒有參與，而是冷眼旁觀。這在後土，是絕對絕對做不到的！

    對族人的熱愛，讓後土娘娘幹涸了千萬年的眼裏流出了悲憫的淚水。

    淩霄寶殿，一片肅穆。

    所有人的心裏，都不是滋味。

    這時，已身為邪帝的小狐狸邪然開口:“巫族的祖巫還在這裏，你們妖族在做什麽？”

    此話無疑一石激起千層浪，妖族這才從靜默中醒來。

    是啊，他們是妖族，又不是巫族。巫族的祖巫，跟他們有什麽關係？還是繼續自己的殺戮！

    且，殺戮得更凶了:憑什麽他們死了，後土還活著？憑什麽人類還活著？！

    他們對巫族的恨徹骨，萬年不衰。

    於是，更加激烈的戰鬥。

    不過，因為巫族幻滅，怨邪的戰鬥力直接減半，所以戰局沒之前那麽緊張。

    但，怨邪的打法是很坑的：他們殺了一個神仙後，就立刻從凡人體內脫離，進入神仙體內，操縱神仙的身體……這種類似於病毒感染的方式，其恐怖力可以想象。

    後土望向玉帝和王母：“你們還不準備出手麽？”

    玉帝和王母對望一樣，沉默。

    這玉帝原名昊天，王母原名瑤池，曾經是天道鴻鈞的兩名貼身侍童。昔日妖皇東皇太一以混沌鍾鎮壓世間，攜“治世”法旨入主天庭，後巫妖大戰中被祖巫玄冥抱著同歸於盡，天庭無主。“三清”太上老君、原始天尊和通天教主就推舉昊天和王母為天庭之主，共同執掌天庭。

    這昊天和瑤池跟隨鴻鈞多年，聆聽鴻鈞講道耳濡目染，也早已有了自己的感悟。二人雖然沒有成就聖人的機緣，卻依然不放棄後天成聖的希望。所以，他們一樣不肯出手沾染世間因果。要知，有殺孽，就有因果。有因果，便有糾結。

    而修聖，最不能有的，便是糾結。

    所以，自許多許多年前不得已與刑天一戰後，他們再也不肯為任何事出手。

    包括現在。

    這在後土看來，是完全不可置信的。

    “你們真的就願意這天庭覆滅、神仙盡喪？”後土追問。

    玉帝和王母依然沉默。

    饒是後土千萬年不出世，也氣得牙癢。

    要知道，玉帝和王母的法力其實是很強很強的。昔日為分開牛郎織女，王母去下發簪，在天空隨手一劃拉，便化出一條銀河。這等神通，已經類似於造世了！

    而玉帝昊天，曾經在巫族殘餘勢力和人族的大戰中，遣九天玄女暗中送天書給人皇軒轅，襄助軒轅率領人族戰勝蚩尤，以至於巫族從此更是一敗塗地，就連殘部都處處受人欺負。大巫刑天便咽不下那口氣，衝上天庭去約戰昊天。昊天這才無奈出手，斬下刑天頭顱……

    要知，刑天可是巫族大巫，能耐也就僅次於祖巫。

    所以說，這玉帝和王母的修為，其實已直追聖人。

    擁有這麽高的法力，卻不肯為自己所庇護的生靈出手，這是後土非常不理解的。

    若不是後土已化身六道輪回，無法再參與實戰，就連她都忍不住出手來盡一份力，扶乾坤之既倒了。

    見後土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王母歎了口氣，與其靈識對話：“他們是經世不化的怨念，即便是我們出手了，也一樣製服不住。這是天界人間的劫數，也是因為人間邪念太多，所以才會讓這些怨邪重見天日。這是天意，無法違拗。”

    後土愣住。

    的確，任何邪惡與怨氣，在真正純淨的地方都是生存不了的。這些人之所以能被怨邪奪舍，失去身體的控製權，也不過是因為他們心裏有怨氣、有邪念、有惡。

    “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世間共經曆三次大劫，一次是龍鳳大劫，一次是巫妖大戰，一次是封神之戰。而那之後，有好幾次天劫。這一次也一樣，我們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所以，隻能讓這些生靈自己去應劫。等一切恩怨消融，邪惡淨化，自然消劫重新開始。”

    王母一字一句，用靈識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