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獨眼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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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嵐噙住淚,緩緩合上書信,‘她走了,永遠不會回來了’,從她的信中,他確切感知到她不一般的身份,那日向她下手的匪徒不是看似的簡單,他們一開始的目標就很明確:白羽惜。白羽惜的父親會是誰呢?墨嵐不知道,但一定是個高高在上的達官顯貴,在那種人眼裏,自己這個鄉下窮小子有什麽值得人家高看一眼的?在那種人眼裏,他與白羽惜的感情不過是一場小孩子過家家的玩鬧,自己根本配不上他的女兒。
學堂他厭了,徹底地厭了,沒有白羽惜,這裏再不剩他留戀的東西。退學?他萌生心意,但父親會同意嗎?父親對自己的期望,母親對兒子將來飛黃騰達的期許,他們拚死拚活地供自己讀書,不是讓自己來這裏的玩的,沒有了白羽惜,他才認識到自己到學堂的最初目的,肩負著全家的未來。
想想自己麵對父親滿是硬繭的粗手,自己如何有臉說出不想讀書的心思,麵對母親恨鐵不成鋼的淚水,他真能狠心開口嗎?沉重的包袱在他心裏變得無比壓抑,如果繼續呆在學堂混日子,他的心如何能夠安生得下去。上學,他是一點心思也沒有了。
黃昏的日影把他的身子拉得很長、很長,和心一樣長,一樣重,沒了白羽惜,他再也提不起半點興趣去欣賞夕陽西下的紅影。
村頭,那顆偏向夕陽的歪脖子柳樹,在無風的空中底底垂著。發亮的青石板、踩得坑窪的古井邊沿,一群婦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女人的肩上都挑著一根光滑扁平的長扁擔,扁擔兩端各吊著一隻黑乎乎的木桶,離遠看像漂浮半空的人頭。幹硬的木軲轆在女人的手裏一圈圈轉動,軲轆缺油嚴重,咯吱咯吱的幹響吵得人更是心煩。
“喲,小嵐回來了。”高個子的胖臉李嬸瞅著老遠走來的墨嵐招呼道。
“嗯,回來了,二嬸調水呢?”墨嵐心情沉悶,隨口應道。
“你二叔天生的懶骨頭,我不挑全家喝尿。”二嬸依舊那副直脾氣,說話從不忌口。
天黑了,一家家紙糊的窗戶口透出微微的紅光,豎在三角形房頂的黑煙囪時有時無地噴出一股一股黑煙,散漫得像朵雲,又似一個老頭舒服地斜靠自家屋門,嘴裏叼著一杆煙槍,吧唧吧唧的黑嘴時而輕快地噴出一團黑煙。
墨嵐無奈地向自家小院走去,小小的院落荒草叢生。他步履沉重。隔了老遠,就瞧見母親抬起手背,抹擦汗淋淋額角的身影,看到這一幕他的心糾結得更亂了,退學的話難以啟齒。
微灰的楊木飯桌前,墨嵐坐在矮腳板凳上,低下頭靜靜地扒著碗裏的麵條,麵條他早吃膩了,食之無味,但就是這些麵條也是父親沒日沒夜下苦力掙上來的,再無味他也要吃幹淨。
“爹,我想退學。”墨嵐再也壓不住內心的念頭脫口而出。
“不行”父親常年日光暴曬的紅臉膛沒有變化,他低頭吹氣,一口口驅散麵湯揮發的熱氣。
“我心裏明白我自己不是塊讀書的料,去學堂是白費糧食。”墨嵐有聲無力,心虛地辯解道,希望這些話能說服父親。
“不行”父親依舊是那副不容反駁的口氣,吹起的熱氣罩住他瘦削的臉頰。
“你非要讓我坐在學堂,也是白搭,先生的那些鬼話我從來就沒有聽進腦子,這些年,我都是行屍走肉地幹坐那,傻愣愣地,什麽也沒學會。”墨嵐實在忍不下去,向頑固的父親和盤托出自己這些年待在學堂的真實情況。
他想:父親聽後,定會暴跳如雷地賞給自己一個嘴巴,自己免不了要被狠狠臭罵:老子拚死拚活供你讀書,你就這樣應付老子,你良心狗吃了。
“不行”父親粗大的手關節略微顫抖,最終父親克製住沒有發作,平靜的臉對著那碗早被吹涼的麵湯依舊呼著氣。
父親三句冷冰冰的不行,聽得墨嵐有些抓狂,他真沒想到,真沒想到父親的頑固不化簡直可以和石頭稱兄道弟。
他傻傻地呆住了,兩隻手捧著碗,嘴裏軟綿綿的麵條沒有咀嚼一下全滑進喉嚨。
夜涼如水,墨嵐身心俱疲地躺在木床上,內心矛盾,明日是乖乖的到學堂,還是倔起驢脾氣和父親對著幹?
和父親對著幹,他真的於心不忍,畢竟他是父親,父親好得沒話說,他做到了一個男人該做的所有本分:養家糊口,供兒子讀書,論語中不是有句話嗎,養不教,父之過。父親沒生了自己,教育自己,哪有錯,那錯的就是自己了。是自己不求上進?不思進取?貪玩享樂?沒有。他曾經也非常努力去融進先生的思路中,但根本不可能,先生那些空洞無用的大道理他真的、真的、非常聽不明白也聽不進去,非常令人反感,和他自然的本心不相容。
就這樣,他閉目地胡想。此時,黑暗裏一隻手突然壓住他的脖子,冰涼指骨摸得他頭皮乍起,嚇得他幾乎失聲大叫。
那隻手立馬捂住他的嘴巴,床頭前,一個黑影輕輕地噓了一聲,“嵐兒不要怕,是爺爺”
聽到這聲,墨嵐幾乎跳出嗓子眼的小心髒咚地縮了回去,“爺爺,這大晚上的,你摸到我床頭搞什麽?”
墨嵐白發蒼蒼的爺爺沒有跟大兒子(也就是墨嵐的父親)一起住,自從父親和三叔分了家,老爺子一直守著小兒子過活。
墨嵐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爺爺大晚上搞動這神秘的一出。睡覺前自己家的院門一定會被母親關攏並且橫插一根擋門棍,老胳膊老頭的爺爺如何跳過,還有那反關的正門。
爺爺不留聲息地摸到自己大兒子家,這一切來得太詭異,爺爺的心裏到底藏了什麽,居然要防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大半夜的,他神神秘秘地跑到孫子的床頭,他想幹什麽?現在的爺爺還是白天那個年愈古稀,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目光遊離的爺爺嗎?他背後到底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疑惑的念頭如飛旋的磨盤在墨嵐的心頭一圈圈碾過。
“哎,該來的看來要來了。你穿好衣服,我在院外等你,小聲點,不要吵醒他們,他們屬於事外之人,這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說完,一陣勁風從臉前猛地扇過,再定睛,爺爺的黑影早不見了。
迅速的套上衣服,墨嵐躡手躡腳地翻身下床,正堂對麵的西屋不時傳來父親反複的鼻鼾。
掀起懸在門前的遮羞布,一團皎潔的月光從大開的正門直射廳堂,冷冷的清光微微照亮高起的門檻,凹凸不平的地麵漆亮得可怖。
他瞬間明白這洞開的大門自然深藏不露的爺爺手筆。爺爺年輕時是幹什麽的?小偷?還是專門從事破門搶劫的強匪?
院門外,徐徐的清光打在爺爺直挺的脊背上,好奇得墨嵐發現這時的爺爺和那個平時一向邋遢的形象恍若兩人。最大的差異之處:平時,爺爺的蒼發散亂蓬亂從刻意打理,此時卻梳得幹淨平整,尖尖的頭頂束了一個稀疏的道髻。
“嵐兒,你知道我們的根在哪嗎?”爺爺感受到背後的孫兒,突兀地吐出這句讓人摸不到頭腦話。
“這不是我們的家嗎?”莫名其妙中墨嵐回道。
“不是,嵐兒,你還記得小時候爺爺常給你講得故事嗎?”爺爺又問。
“記得。”墨嵐疑惑爺爺為什麽要問這些。
“爺爺自幼家裏赤貧如洗,大正32年,孤竹行省鬧蝗災
“孤竹行省?不時孤竹國嗎?”墨嵐突然打斷爺爺的話,因為現在是個小孩都知道落雪帝國的南部有一個國號孤竹的國家。
“哎,那是將近70年前的事了,你不知道也算正常,那些久遠的醜事,學部的大老爺自然不會寫在史書中。”爺爺的目光浩遠深邃,他的思緒隨著深遠的目光飄進久遠的回憶中,低沉的語氣繼續敘述著。
“大正32年,孤竹行省赤日千裏,餓殍滿地,荒草中一具具白骨隱沒可見。官家數十萬的賑災銀兩又被那些黑心的狗官窩吞,沒辦法,百姓沒了活頭,你爺爺我編了一首童謠:明王出世,彌勒下生,殺生取義,斬妖除魔。那時,帝國征調的百萬民工正忙著修理黃河古道。於是,我和數十個閉上絕路的修河苦役謀劃出一計。那晚和一樣今晚沒有風,卻黑得很,,我們一行人在黃河古道下埋了隻獨眼石人。等到第二日,當著這些吃了上頓兒沒下頓的百萬修河苦役,挖出那具獨眼石人,翻開石人後背,鐫刻著一行鳳舞龍飛的古篆大字,我上前一瞧,扶住石人,縱聲高呼::天書、天書。百萬窮苦的修河苦役,立馬喧聲沸天,都嚷著:老天爺說了啥。”說到這,爺爺的聲音也不覺地高了。
“我仰天大嘯: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現在朝廷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不顧老百姓死活,強取豪奪,怨聲載道。這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惹怒的老天爺都下了天書。兄弟們,窮苦百姓們,天怒人怨,是男人的隨我衝府陷鎮,殺狗官濟百姓,替天行道。我這一吼,孤竹行省二十四州的老百姓全反了,殺狗官開倉放糧。才有了現在自立門戶不受落雪帝國臉色的孤竹國了。”
墨嵐不懂爺爺為何說這些,既然爺爺策劃孤竹百姓造反,為什麽現在還呆在這個西南的偏僻小城,連落雪帝國都沒走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