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番外:古代湖(完)

字數:5732   加入書籤

A+A-




    地牢,陰暗而寒冷。

    殷顏天側臥著,身上蓋著一張棉被,身下有一床褥子,被褥都由於陳舊而變薄、發硬了,但在這入冬的時節,還是能抵禦部分嚴寒的。

    殷顏天一隻手已在外麵,他的手寬大修長,此刻已凍得發紅開裂,有些費力地往前伸去。

    他一動,就有鐵鏈沉重的聲音嘩嘩作響——他的手腳都被又粗又重的玄鐵鐵鏈鎖住了。

    他的麵前有一道鐵欄,鐵欄下方有個窄小的開口,他將手伸過去,拖進了一個托盤。

    這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卻做得頗為艱難。不過他手足經脈本都全被震損,現在就能做到這一步,已經不容易了。

    淩飛淵在將他囚禁在這地牢中後,很快請了大夫來醫治他身上的傷。大夫不是宋大夫,照樣也醫術高明,在他的精心治療之下,殷顏天的手腳漸漸便由最初的鑽心疼痛、全不能動變成可以稍稍使得上力了,隻是殷顏天自己也清楚,他傷成這樣,若想恢複武功,是怎麽都不可能的了,正因如此,淩飛淵才會放心讓大夫來為他治傷吧。

    托盤上擺著飯菜,飯是陳米做的稀粥,菜裏沒有肉,色澤暗黃,一種令人毫無食欲的氣味隨著飄散的輕煙在這狹小的牢房裏散開。

    類似這樣的食物,殷顏天已經吃了三個月有餘,一開始他根本吃不下,可是在這地牢之中沒有其他東西可吃,沒過多久他就餓得頭昏眼花,最後還是隻得將這些玩意勉強下咽。

    但到底還是不能習慣的。

    殷顏天顫抖著抓起筷子,另一隻手緊了緊身上的被子,忍著胸中的翻騰,低頭扒起了飯菜。他吃得頗為痛苦,這些東西本就令人難以入口,最近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他又染上了風寒,愈發的沒有胃口。

    他吃得很慢,吃了一刻多時間,放下了筷子,碗碟之中還剩著不少,但他已經盡力了。他將吃飯的手縮回被子,讓被窩裏的溫度溫暖這隻幾乎被凍得沒了知覺的手。

    還沒等手恢複暖意,忽有腳步聲響起。

    殷顏天的心跳驟然加快。

    這處地牢裏天天都會有腳步聲響起,給他送飯的老嫗、換班的守衛,有時還有前來替他診治的大夫。

    可是,他們的腳步聲,都不是這樣的。

    這個腳步聲沉穩有力、不疾不徐、從容不迫。

    而且是屬於兩個人的,其中一人武功高些,另一個低些。

    殷顏天覺得他已經猜出了這是誰的足音,他的呼吸都似已要停滯。

    足音終於越來越近,殷顏天首先看到的是一團刺眼的光暈,是一盞燈。

    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細看去,燈後人影的模樣才慢慢清晰了起來。

    來人的麵孔映入殷顏天的眼中,殷顏天的呼吸在那一瞬間仿佛真的停住了,然後他的胸腔之中湧起一陣強烈的灼燒感。

    來者果有兩人,正是他至死都不可能忘記的那兩個人。那兩張麵孔,這三個月以來他翻來覆去地想過無數遍,每次一想,恨火便燒得他骨髓都似發痛。

    他死死盯住這兩人,眼睛裏的仇恨如同尖銳的劍,森冷可怖。

    章天禮和顧昭揚走到近前,在鐵欄之前停了下來,麵對他的瞪視,顯得毫不在意。章天禮眼睛往下略略一掃,看見殷顏天麵前剩下的飯菜,輕說:“浪費糧食可不好。”

    “你們來幹什麽?”殷顏天道,開了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喑啞幹澀,大概是染了風寒,又太久沒有說話之故。

    “也不幹什麽,”章天禮道,“就是夜雨心腸太好,聽說你病得不輕,想來看看你。我陪著他來。”

    殷顏天眉頭擰起,冷聲道:“有事就說,不必如此惺惺作態。”

    章天禮哼笑一聲。

    “殷顏天……淩大哥說的是真話。”顧昭揚輕歎了口氣,搖搖頭,十足的心靈受傷模樣。

    “‘淩大哥’?”殷顏天露出了一種近乎譏嘲的表情,“好一個‘淩大哥’!你恐怕已經忘記我也曾是你大哥了吧?!”

    顧昭揚微微皺眉:“我真希望從來沒有過你這個大哥。”

    “夜雨,話不能這麽說,”章天禮道,“倘若沒有他,我們恐怕也不會遇到彼此。”

    顧昭揚一怔,才點點頭。

    章天禮斜過身去,安慰一般的在對方額頭上輕輕一吻。

    殷顏天頓時瞳孔收縮,渾身巨震,幾乎無法相信眼前發生了什麽。

    然後他又看見溫夜雨略顯羞赧地一笑,道:“我們走吧。”拉了拉淩飛淵,轉身要走。

    殷顏天突然發現他二人的手竟然是交握在一起的,先前還沒注意,但看這樣子,他們應該進來時就一直互相牽著手!?其實在中秋那夜,他就看出了些許端倪,他很了解溫夜雨,溫夜雨不擅做戲說謊,在那夜的種種表現分明都是自然流露,可見他的確並未受到淩飛淵的脅迫,所說的話的確也並非虛假,而且他的氣色非常好,病容全無,顯然他在失蹤的時間裏非但沒有受過虐待,還過得很好,他看向淩飛淵時,眼睛裏也似乎一直都是充滿著溫柔與情意……這些殷顏天一直不願仔細去想,如今卻是再也逃避不了了,他忍不住脫口就道:“你們!”

    兩人又看向他,隻見他滿臉的震驚、難以置信。章天禮知道現在他的世界觀一定正在受到衝擊,笑起來:“我和夜雨……大概的確該謝謝你,若不是你把我關在極目樓密室裏,我和夜雨或許也不會相遇,也就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殷顏天的胸膛已很明顯地起伏著,他氣息不穩地道:“原來如此……我還道為什麽夜雨會如此幫著你向著你,原來是這樣!你是怎麽引誘他的?!”

    “不是的,他沒有引誘我!”顧昭揚立刻道,“若不是你有錯在先,我也不會去幫淩大哥!至於兩情相悅,那都是後來的事了!”

    “‘兩情相悅’?”殷顏天低聲重複,接著他忽的笑了,嘶啞的笑聲響徹了整個地牢,他笑得難以自持,眼角卻漸漸有淚光閃現。

    他慢慢停下來,啞聲道:“夜雨,我一直那麽喜歡你,我以前對你怎樣,你還不清楚麽?甚至哪怕是你幫著別人來對付我,這些日子以來,我也不曾對你有過恨,你卻和別人‘兩情相悅’……”

    這卻是假話了,他自從被囚於此處,對兩人的恨意便愈發高漲,頂多是更恨淩飛淵一些罷了。他這麽說,隻是想讓溫夜雨有所動搖,溫夜雨心性柔軟善良,他既然當初能因為同情淩飛淵而相助於他,現在未必就不會不顧念舊情,倘若如此,那他就還有一線希望……

    但他卻看見溫夜雨搖了搖頭:“你若是真的喜歡我,又為什麽要對淩大哥做出那些事情?你說我背叛你,可我隻不過是不想是非不分,不想眼睜睜看著無辜之人被你肆意□□折磨,何況淩大哥甚至算是你的師父,你怎麽能做得出來?而且你當時還和我……和我在一起……你卻還能去那樣對淩大哥,你是把我……當成了什麽?”

    殷顏天突然覺得頭痛,他雖然喜歡過溫夜雨,但也不喜歡溫夜雨對任何人都懷有過多善意,不喜歡溫夜雨有時過分拘泥於一些無用的原則,從前他是高高在上的堯天城城主,自然能拿出耐心來哄騙溫夜雨,但如今他落得如此境地,聽到溫夜雨這些質問,心中的煩躁就幾不可抑地叫囂了起來。

    可他還是壓下心中焦灼,隻是歎了口氣:“夜雨,有些事是我做的,有些事卻不是我做的,隻是現在你隻相信你的淩大哥,我再說什麽,你大概都不會相信了吧?”

    “你做過哪些事情,我早就一清二楚了,不用你再來告訴我,”顧昭揚語氣堅定,他轉頭看看章天禮,抓著他的手緊了緊,“我們還是走吧。”

    兩人相攜而去,沒有再回頭。

    光芒隨著他們逐漸遠去,牢房又變得一片黯然。

    殷顏天一直盯著他們的背影,臉色愈發陰沉,心中似有萬千種複雜情緒,忽然間,他竟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們這樣走在一起,為什麽看上去那麽合適?好像他們本就該這樣並肩而行。

    殷顏天陡然一驚,霎時間渾身僵硬寒冷,剛才還帶著些微暖意的被窩,這時竟變得冷如冰窖。

    章天禮和顧昭揚看完了殷顏天,當天晚上任務就完成了,他們覺得在這個世界呆得挺久了,這三個月以來也將一些殷顏天遺留隱患處理了一下,該幹的都幹了,便瀟灑離開,將堯天城還給了淩飛淵和溫夜雨。

    又是一年中秋夜。

    堯天城裏彩綢輝煌、燈火明亮,夜天上明月高掛、煙花燦然。

    極目樓頂層,有兩人並肩而立。

    溫夜雨道:“你今天興致特別好。”

    淩飛淵笑道:“有你一直陪著我,我興致當然好。”

    溫夜雨溫和一笑,月華和煙花頓時失色。他道:“我還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知道,”淩飛淵不禁握住了他的手,感歎道,“今天是我重登城主之位的周年之日,我一直在想,幸好有你,是你救了我,又讓我學到那樣奇妙的武功,若不是你,我還被關在密室裏,恐怕已經……”

    溫夜雨輕聲道:“別說這種話。”

    原來章天禮走了之後,雖然元嬰期修為沒有留在淩飛淵身上,但淩飛淵也得到了遠超從前的功力。這是因為章天禮的意誌在淩飛淵身體裏時,元嬰期的靈力在淩飛淵的體內流轉,淩飛淵被震毀丹田便被自動修複,並以極快的速度重新聚集起了功力。

    經過係統的自動合理化記憶,淩飛淵便以為這份功力真的是他修煉秘法所得,而這秘法自然是溫夜雨認識的某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前輩所授。溫夜雨也以為自己的確在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那樣的前輩,隻是那個前輩隻有在他自己想出來的時候才能被找到罷了。

    淩飛淵歎道:“我至今……想起那些經曆,都覺得好像在做夢一樣。”

    溫夜雨輕輕擁住了淩飛淵:“還是不要再想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淩飛淵微怔,然後也抱住了這個他最愛的人,道:“你說得對,那些都過去了,不需要再想了。”

    沒有什麽比現在更好了,那就不需要再想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