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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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廚子蔡八鬥

    壹.

    夜,月黑風高,氤氳烏雲慵懶地蠕動在夜色中,樹蔭婆娑間人影若隱若現。

    “小心火燭……”

    鎮裏大道上傳來打更聲,驚得黑鴉嘶叫著撲翅飛向長空,幾片嫩葉落下,打皺一池春水。

    大街上門戶緊閉,一片蕭條,唯獨龍門鏢局內燈火通明,窸窣議論聲在平靜的夜中顯得突兀。

    “嗬嗬,想不到南宮這老家夥還留了一手。”陸三金坐在鏢局前廳沙發裏吊兒郎當地翹起二郎腿,搓著手道。

    眾人反應卻不以為然,青橙抱著抱枕癱軟在沙發裏困倦地打著哈哈,敬祺腦袋靠在青橙肩膀上昏昏欲睡,恭叔反之拿著煙鬥靠在沙發背上聽得津津有味,八鬥靠在桌邊磕著花生,基本沒聽進去。秋月姐一臉無所謂。瓔珞卻不見蹤影。

    每天晚上必開的會議一如既往地百無聊賴,瓔珞恐怕習慣性地“逃課”了,其它人就等著當家說完話滾回去睡覺。

    而今夜已過了會議討論時長,當家似乎仍沒有半點停歇之意。

    “原本南宮殘紅早在年頭就該斬首,官府卻拖了足足將近一年時間,這其中一定有梗,前幾****托關係去官府打探了一下,”三金頓了頓。

    八鬥撇了撇嘴:“果然。”

    三金白了他一眼,“果然,南宮竟私下掏了不少私房錢賄賂官府,以求斬首之日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

    “多少銀兩?”八鬥登時睡意全無,兩眼發直插嘴,卻遭到了當家第二個白眼:“重點和可疑不在這糖衣炮彈的分量!而是在南宮提出的要求——為什麽隻是拖延斬首期限?依他的人品,藏私房錢的功夫應該不比恭叔差,私房錢的分量自然足矣保下他一條命。”

    說到這恭叔心照不宣地咽了口口水:“為……為什麽?”

    三金倏然抬頭看著恭叔,理直氣壯地吸了口氣,高亢道:“我不知道。”

    “咦——”霎時間遭到其他夥計鄙夷的注目禮。

    三金不可理喻地看著他們:“我……我說你們怎麽這樣!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開這麽久會議采納一下大家的猜想啊,我……我又不是百度百科!”

    噓聲止住,眾人興致也起,各自猜想起來。

    “不……不會是擔心剩下的私房錢被我們給獨吞了吧?那這老頭也夠比你摳門兒的,死了也不能放著錢不管。”

    八鬥以搶答的速度拋出一個猜測,這回卻遭到了眾人的白眼,隻好訕訕閉口。

    “依靠的既然是時間,那麽他一定在用這些拖延的時間做一件事,以達夙願。”

    “舅媽,你這不廢話嗎,當家都這麽說了,那南宮意圖明顯就是這樣,不然他能拖延那麽多時間在牢房裏生不如死啊。”敬祺坐了起來,轉身駁道。

    “那……那什麽夙願用得著花費這麽多時間?”

    “我知道了!”白敬祺眼前一亮,忽然舉手,“南宮一定懷了孕!都說懷胎十月,他一定是想等過完十個月把孩子生下來了再死!”

    夜,月黑風高,氤氳烏雲慵懶地蠕動在夜色中,樹蔭婆娑間人影若隱若現。

    “嗷——!”

    龍門鏢局裏傳來白敬祺的海豚音慘叫聲,驚得黑鴉嘶叫著撲翅飛向長空。

    貳.

    “啪嗒啪嗒啪嗒……”潮濕陰冷的牢房裏響起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南宮殘紅一個鯉魚打挺從涼席上坐起。

    “啪嗒啪嗒啪嗒……”腳步聲逐漸逼近,仿佛死神在向他走來。

    南宮殘紅踉蹌著腳步跑到門前向外望去。

    “鈴鈴鈴……”甩著鑰匙的聲響。

    “不是正午嗎……”南宮殘紅眼中最後一抹希冀逐漸暗淡。

    直到半秒後青橙和幾個獄卒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橙子……?”南宮殘紅先是一愣,接著難以置信地看著獄卒解開鎖鏈打開牢門,青橙不緊不慢地走進來,神色波瀾不驚。

    “橙子……你……你來看我?”南宮仍消化著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

    “我不是來看你看誰啊。”青橙白了他一眼,回想起昨晚的衝動,不禁有些懊悔。

    昨晚大家的猜測都紛紛被各種理由否定,於是當家的決定派一個人前去官府監獄查探消息,一提到這個大家就焉了,

    這時一隻纖細的手舉了起來,青橙一臉憂鬱:“我去。”

    “南宮殘紅什麽時候斬首?”

    “明日午時。”

    夜,月黑風高,氤氳烏雲慵懶地蠕動在夜色中,樹蔭婆娑間人影若隱若現。

    晃過神,青橙上下打量了南宮殘紅一番,今非昔比,與往日那個意氣風發吊炸天南宮老師完全判若兩人。嚴重缺少水分的長發淩亂地披散著,雙眼更顯憔悴,羊須成把,身形也明顯消瘦了不少。與十五年前那個

    風度翩翩的明朝版林誌穎【並非指長相】身影虛實交錯。

    然後在記憶中重疊。

    十五年前也是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季節,那時的青橙僅僅十歲,自幼熱愛習武,與爹娘一起住在客棧裏,但每當爹娘無意間就會趁著間隙跑到青花會,每次在後院翻在圍牆上偷看學員們習武,然後亢奮地一招招跟著學,不亦樂乎。

    直到有一天她無意間從圍牆上摔下,一切偷窺暴露在大庭觀眾之下。正當她差點被海扁一頓時。

    他,出現了。

    白衣似雪,幹淨利落的束馬尾,墨色發梢在寒風中輕輕拂動,氣質非凡,渾然天成意氣風發。

    恍惚間,這個男子幫她解決了一切事宜,聲稱她是他帶的門下一位學員,幫她交齊了所有學費。

    青橙終於知道他是傳說中的“南宮老師”

    自那以後,青橙日日跑去青花會習武【與龍門鏢局並非一個次元】為的不是習武一己之利。

    或許可以說,哪一天,他離開了,她也無法再長留。

    即使他的年齡足矣當她的父親,但每次對上他那雙透澈明亮的眸子,心中總有些說不清的思緒縈繞著,剪不斷,理還亂。

    她隻要知道,這並非勝似親人的感覺。

    曾幾何時,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曾幾何時,已習慣在人群中尋找你的身影。

    那年冬天,她遇到了他,她愛上他,她學會了一首詩,她學會了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當從回憶中恍然回到現實,如夢初醒。

    在那座囚禁時光的牢房裏,麵對如今的他。

    她說了第二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

    “等我。”

    牢房門再次被鎖上,腳步聲遠去,仿佛再也不會回來。

    叁.

    隔日正午,天地被飛雪鋪蓋,銀裝素裹,龍門鎮大街上一反常態地沸反盈天,街邊的攤販們也沒心思管理,與所有鎮民一起將目光紛紛投向路中央正在遊行的隆重隊伍,

    隊伍卻顯得頹廢了無生氣,一班班人馬走過,囚車漸漸映入眼簾,南宮殘紅仍心不在焉地站在囚車裏,雙眼不時掃過熙攘人群,似乎在尋覓誰的身影。

    “青橙怎麽沒來?”龍門鏢局所有夥計擠在前排推推搡搡,八鬥忽然點了一下人數,疑惑道。

    “沒來就沒來吧!說不定她不想看那麽血腥的場麵呢。”瓔珞不以為然接茬。

    “你白癡啊,青橙武功那麽好怕什麽血腥場麵?”八鬥忍無可忍。

    “我去找她!”敬祺臉色一白,立馬轉身退出人群中。

    “別!”看得全神貫注的三金忽然反手一把拽住敬祺,說出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吧。”

    敬祺沒有回身,愣了半響,看著當家的舉動伸手指向囚車幾乎紅了眼:“你叫我眼睜睜看著她去送死?”

    三金向八鬥使了個眼色,“嘭!”敬祺後脖頸一涼,眼前一黑。

    “抱歉了,哥們。”八鬥無奈地看著昏厥過去的敬祺。

    “一個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幸與不幸也好,若沒去做,隻會後悔一輩子。勇敢去做了,不管結果怎樣,在她看來都是幸福的。”三金看著遊行隊伍,若有所思。

    當囚車遊行隊伍行至大街盡頭即將行上法場時,遊行隊伍上空倏然掠過一抹黑影,

    “停停停!!有刺客!看住犯人!看住犯人!!”走在前麵的眼尖的首領立馬勒馬停下舉手大喝吩咐道。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隊伍後方已經慘叫連連,血濺三尺。刀光劍影間,怔在囚車裏的南宮殘紅呆呆看著個子嬌小的黑衣人血洗隊伍,每一下都毫不留情,刀刀致命,功法看在他眼裏是那麽熟悉,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那個躲在後院偷學武功的女孩,身手靈巧。

    晃過神時,黑衣人已經跳上囚車,長劍一揮劈斷鎖鏈,打開門給他鬆綁。四下哀嚎不斷,大街上更是炸開了鍋,鎮民抱頭尖叫著到處亂竄。

    “橙……橙子?”

    繩子鬆開。

    “你這是自尋死路!”

    身後一個冷劍揮來,黑衣人靈巧側身將人踹飛。

    “知道這要冒多大風險嗎?”

    黑衣人劫過一匹馬拽過南宮殘紅飛身躍上。

    “你要帶我去哪?”

    “浪跡天涯。”

    十二月的陽光不曾這般璀璨。

    即使全世界都背棄了你,我也願意不顧一切背棄全世界與你浪跡天涯。

    這才是她想去做的事,幸與不幸也好,若沒去做,隻會後悔一輩子。

    勇敢去做了,不管結果怎樣,在她看來都是幸福的。

    她隻知道,她不曾後悔,童年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下的詩句,如烙印般深深烙在心底,難以磨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雖生不逢歲,亦可倚天老。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雖牽千世緣,亦願違天好。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