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國，落桂縣。淳國與後衛國毗鄰。

    天色陰沉，大街上飄著蒙蒙的細雨，雨水沿著灰色的街麵緩緩流淌。大街上的人越來越來稀疏。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各家各戶都點燃了燈，昏黃的燈光透過紙糊的窗柩，在朦朧的雨色暈出淡黃色的光圈。

    年輕人從雨中走過，一身的黑色鬥篷，頭上頂著兜帽，剪影朦朧得像是從潑墨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他走進一家酒館，雨水沿著鬥篷的褶間滴落，滴在酒館青色的石鋪的地板上。

    酒館並不大，稀稀落落地擺了四五個木桌，隻有兩個酒桌前坐著孤零零的人影，酒館顯得有些空蕩。年輕人坐在角落的木桌前，自斟自酌，看著門外漸漸變暗的天色，黑色的鬥篷上還滴落著雨水。

    暮色四合，那兩個酒桌上的人也獨酌完最後一杯酒，然後起身離去，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夜色中。年輕人依舊默默地看著門外，似乎是看兩人離去的身影，又似乎什麽都沒看，隻是看著夜色。

    他為自己斟上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起身，不過並不是離去，而是向酒館的後院走去。掀開厚厚的皮革門簾的時候，清香的桂花香撲鼻而來，他舒張鼻翼，呼吸著久違的花香。

    後院很小，最惹人注目的是中央栽種的幾棵桂花樹，潔白的花瓣上沾著雨水，映著從窗柩中透出的燈光，發出點點晶瑩的露光。

    年輕人站在門前，輕輕叩響了木門，長長的影子筆直地投在台階下，沒入院中的黑影中。

    “進來吧。”蒼老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他抖了抖鬥篷上雨水，然後推門而入。蠟台上的燭火輕輕搖晃了一下，昏黃的燭光也伴隨著搖晃了一下，晃過了床榻上老人蠟黃的麵龐。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袱，放在桌子上，然後走到窗柩前。

    “你回來了。”老人的聲音有些沙啞。

    “這是草藥，裏麵還有藥方。”年輕人看了看由素絹包裹的包袱，然後又看向老人，“大夫說你還能支撐多久？”

    “你還真是直言不諱啊。”老人笑了笑，隨後低聲咳嗽了起來。

    他走過去，輕輕拍了拍老人的佝僂的背，幫老人順口氣。

    “你有好幾年沒回來了吧。幾年不見，你真的長大了，由一個男孩長成了男人。”老人道。

    老人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五六歲的男孩，那天天空中飄蕩著鵝毛般的大雪。天還未亮的時候，酒館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睡覺的夥計以為是夢中的聲音，誰會在這麽大雪的夜裏來喝酒啊，於是就卷了卷棉被昏昏地睡去，敲門聲卻越來響越來越密集，夥計終於驚醒了，卷著棉被去開門，心裏一萬個不願，嘴裏還吐著髒話。

    夥計將大門拉開，寒風卷著大雪飄進，他打了個哆嗦，可眼前的場景卻讓他呆住了。

    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站在屋簷下，亂蓬蓬的頭發垂下了遮住了大半張臉，衣衫襤褸得像個小乞丐，裸露出的皮膚凍得發紫，腳上的穿著破爛的草鞋，腳背滿是凍瘡。男孩微微縮著身子，站在刺骨的寒風中，背後是漫天的大雪。

    夥計看著這個可憐的男孩，一肚子的怨氣頓然消散了，眼淚就要滾落下來了，“你怎麽會在這裏？”夥計輕聲問道。

    “冷，我想喝些酒。”男孩道。

    “你的父母呢？”

    “都死了。”男孩語氣平淡，平淡得像是說別人的事。

    後來掌櫃收養了這個男孩，掌櫃也就是現在躺在床榻上疾病纏身的老人。

    “希望你還能多支撐幾年，下次回來時還能看見你。”年輕人道。

    “那得看你下次是什麽回來了，你要是再隔個七八年，我哪裏支撐得住。”老人咳嗽著笑了笑。

    窗外忽然響起了很微小的動靜，在淅淅的雨聲中，平常人根本無法察覺，就好比在嘈雜的鑼鼓聲中，你要聽出某人輕微的腳步聲。

    他走到門外，雨中飛來一點銀光，他揮了揮手指，似乎有什麽東西傳到了耳中。過了一會兒，他又走進了房間裏。

    “有什麽事情吧。”老人衝著年輕人笑，滿是皺紋的蠟臉上流淌著昏黃的燭光。

    “是啊。”他輕聲道。

    “那就忙你的吧，年輕人就應該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至於我一個老頭子，你就不用擔心了。”老人道。

    他都未說句道別的話，就轉身離去，拉開木門的時候，從外麵襲進而來的寒風吹得鬥篷翻飛起來。

    老人從後麵望著年輕人的背影，仿佛看見了一隻欲展翅高飛的雄鷹。

    “真希望還能見到你。”看見年輕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的時候，老人低低的歎息了一聲，嘴邊的笑容有些蒼然。

    他並未離去，站在屋簷下，麵前是從屋簷垂下的水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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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靜靜的看著院落中央的桂花樹，寒風吹過的時候，他的鼻尖飄過一陣淡淡的幽香。

    “又下雨了，有酒的話就不會冷吧。”他戴上兜帽，躍入雨中，飛出黑色的屋宇，逆著雨絲飛上高空，黑色鬥篷在風中招展如鷹翼。黑影越來越小，最後化為一個黑點沒入厚厚的烏雲中。

    濃雲在高空中翻湧如黑色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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