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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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昨個兒的畫我按照你的吩咐拿去了奇芳閣,我還沒有開口,就直接提了價啊,開價是一百兩,我按照小姐的吩咐,又提了五十兩,掌櫃的一口就應了下來。”

    “我在外聽人說,齊齋先生的畫作最是難得。都推崇的緊。”

    “小姐,掌櫃的同我說,想要與你見一麵,說是有貴人要求畫。”

    秦霆軒的話讓林清嘉想到了前世,她在別院之後,有大把的時間,原本在繪畫上有些天分,那些日子她把自己的壓抑難過都融入到了畫中,一開始是發泄,等到了後來心境漸漸開闊,畫風也一掃先前的鬱色,畫意更上一重。

    斷斷續續在奇芳閣寄賣了幾幅畫作,一開始的時候賣不出什麽價格,不知道哪一日入了貴人的眼,她寄賣的畫作忽的炙手可熱了起來。賣出去的高價到了後來讓她自己都有些生怯,加上聽聞有人要找出齊齋先生是誰,她就放棄了把畫寄賣之事。

    她住在別院,世子妃不喜她,府裏頭上上下下卻知道世子爺戀著她,任誰也不敢在吃喝諸多用度上虧待了她。林清嘉不缺銀子,隻因為作為長青世子的妾室身份尷尬,怕惹出了禍事,就停止了寄賣。

    “林姑娘。”秦霆軒見著林清嘉默默不語,輕聲喚著她。

    “抱歉,我走神了。”林清嘉說道。

    “不礙事。”秦霆軒輕咳一聲,說道:“實不相瞞,上一次邀姑娘宣飛樓小坐,就是動了想見一見林姑娘繪畫師傅的心思,想要求畫。”想了想又說道,“說是求畫,也不盡然,應當說是在原圖上重做。”

    如果要仿製一幅畫,非大師不可做,若是要在原圖上改動,可以說更是難上加難,林清嘉此時明了為何一開始的時候,秦霆軒要問她的師傅了。

    “我從未做過。”林清嘉開口說道。

    秦霆軒笑了笑,“如法大師若是說你幫得了我,這應當就應在你身上了。”

    林清嘉奇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上。”

    秦霆軒詫異道:“你不知如法大師是誰?”

    林清嘉搖了搖頭,綠衣同樣是迷茫的神情,反而是飛雲流露出驚駭的神色出來。難道……

    秦霆軒笑了笑,開口說道:“曾為欽天監的國師。”

    竟然是欽天監的國師。

    林清嘉恍然,想到這位國師曾有的顯赫名頭,心中又是一怔,不知道這位如法大師可瞧得出她獨特的經曆?

    秦霆軒對著恍然的林清嘉說道,“我畫作就放在亭中,姑娘不妨瞧上一瞧,若是當真補不好,我也不會強求。”沉吟片刻說道,“若是姑娘能夠補得好,就當是姑娘與我結了善緣,今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姑娘開口就是。”

    秦霆軒說得是鄭重其事,林清嘉笑了笑,“我先看看畫罷。”今生不會與魏邵和有糾葛,她也不會入京,若是真有什麽事,求秦霆軒倒不如求林家來的快。不過,就像是秦霆軒說得,就當是結了善緣,今後的事是不好說的。

    秦霆軒見著林清嘉點頭,笑道:“姑娘請。”

    他請林清嘉入角亭。

    畫作被卷起,紙張已經泛了黃,瞧得出畫作應當是放得有些久了,顏色有些發黃。隨著秦霆軒徐徐展開畫作,林清嘉就見到了畫作的全部。

    這是一副垂釣圖,一位老翁帶著女童在溪邊垂釣,女童趴在坐著的老翁肩上,好似在眺望有沒有釣著魚,老翁笑眯眯地一隻手撫在女童的頭上,另一隻手握住了釣魚竿,這圖畫的最精妙的地方就是感覺得到魚下一瞬就要破水而出,被老翁釣起。

    可惜這幅畫被一串水珠飛速濺過,暈染了大大小小的水珠痕跡,壞了了一潭清水,壞了老者的長須,壞了女童的笑靨。

    “這畫難得是處是因為……這畫中的兩人是我娘與外祖父。”秦霆軒說道,“我外祖父前些時候去世,這畫在我娘的心中分量就更重了。”他聲音裏有些沉悶,“小妹頑劣,雨天拿著雨傘,轉動之後就留下了這一串痕跡。”

    發現毀了畫作之後,小妹嚇了一跳,就想要用手帕擦幹水,誰知道花了一小塊兒的畫,然後就不敢動作。之後他拿著畫作去京都裏求問,都沒有法子補救。

    娘親雖沒有開口訓斥妹妹,眼底的失落與傷感是顯而易見的,接下來娘就生了病,父親回府之後知道了這樁事,勃然大怒,小妹也嚇得生了病,府裏頭可以說是一團亂。

    聽聞聖上有意讓他尚公主,加上原本就是這一幅畫惹出來的禍事,他就幹脆帶著畫作四處遊方,想要看看能不能有人能夠補救這一幅畫作。

    林清嘉仔細看著這一幅畫,隻覺得這畫有些眼熟,再看落款處的印鑒,手指撫著印鑒,眼底滑過懷念之情,果然是師傅的畫作。

    秦霆軒注意到了林清嘉的神色,心中一凜,“你認識這幅畫的畫者?”

    “恩。”林清嘉收回了手,“這應當是我師傅畫的。”

    秦霆軒揚唇笑了,他本就生的俊朗,這一笑神采飛揚,“如法大師說得是,這畫果然是要應在林姑娘的身上。我那一日見著姑娘的畫,除了讚歎姑娘畫的好,另外就是因為姑娘的畫風讓我覺得有些熟悉,原來竟是和這幅畫的畫風相似。”

    岑師傅教的她是基礎的畫技,她能做出山、做出水、做得出人,卻少了那股子靈氣,師傅教的時間不長,也好似信手為之,卻教得是點睛之筆,山水與人一下就靈動起來。

    師傅居所不定,如果這幅畫需要人來補救,這個人也隻有她能做到了,林清嘉說道,“我想到光下仔細看看這畫。”

    “好。”秦霆軒點頭應下。

    這一看足足就過去了一個時辰。

    秦霆軒在旁側耐心的候著。

    見著林清嘉對著陽光看過每一個水點滴落的痕跡,又在陰影處再看一次,最後還讓人拿了筆墨紙硯,寫了諸多的顏色,寫了顏色也就罷了,最為稀奇的是還在旁側寫了礦石與草木的名稱,娟秀的小字細細又密密。

    書畫同源,林清嘉做得一手好畫,她的字也是極好的,秦霆軒對於作畫不通,寫字還是辨得出好壞,細細看著林清嘉習字。

    飛雲悄悄看著林清嘉,小姐自幼在城郊的莊子裏長大,也沒什麽人教導禮儀,她卻不拘泥,站在秦霆軒身旁也是落落大方,十分得體。

    一人寫著字,一人在旁側沉默地看著,伸手給自家姑娘研磨。

    紅袖添香,飛雲的腦中竟是浮現了這四個字。

    想到了這字,又覺得有些好笑,莫不是把秦世子當做了佳人不成?

    林清嘉停一停,想一想,又拿起畫看一看,最後落筆之後舒了一口氣。

    “應當是能夠補的。”林清嘉說道。

    秦霆軒剛鬆了一口氣就聽著林清嘉繼續說道,“隻是這畫,有幾種顏料姑蘇之地買不到。”

    “那我回京都去買。”秦霆軒說道,“姑娘需要什麽顏料,隻管吩咐我就是。”

    林清嘉說道,“有些顏料是需要親做的。”把手中的一張紙遞給了秦霆軒,“還請世子采買這些,這些姑蘇應當是買的到的。另外,這畫暫且我還沒法子補。”

    “怎麽了?”秦霆軒說道。

    “還需要幾位草木調色。”林清嘉說道,“采了草木之後須得立即入色,在姑蘇城裏做不了。”含著笑意說道,“世子要再等幾日,十日後祖母生辰後,我帶著畫作回家就好了。”

    “那缺了的顏料……”

    “要補得隻是這一小塊兒。”林清嘉指了指水麵,“這幾處水點不大,若不是細看也看不出來,暫且隔一陣也不礙事的。”

    “那就聽姑娘的吩咐。”秦霆軒笑道,林清嘉萬事有章法,讓他心中大安,放下了心中的石頭之後,在光下彎著眉眼,唇邊呷著的淺笑動人。

    林清嘉見著這般的秦霆軒,心中微動,眼前的人竟是比魏邵和生的還要好。

    秦霆軒清了清嗓子,“姑娘懂得調色不說,還會自己製?”

    林清嘉笑了笑,“都是師傅教的,若是墨水作畫,墨色深淺不一,畫的意味便不一樣。而彩色的畫卷,每一種顏色都有講究,他所用的都是我說的這些顏料,幸好教過我怎麽調製,不然還補不了畫。”

    這畫作隻留了寫意兩字,秦霆軒拿著這幅畫去四處詢問的時候,眾人都讚歎這畫作的高明,畫作的主人卻聞所未聞,可見是以為隱士。

    秦霆軒看著林清嘉,沒想到她與作畫之人有師徒之誼。

    “你師傅可還有其他的徒弟?”秦霆軒問道。

    林清嘉想了想,搖搖頭,“應當是隻有我這一個。”

    秦霆軒的胸腔震動,發出愉悅的笑聲,“那便是我的幸事了,幸而遇上了你。”

    這含著笑意的聲音如同金石相碰之聲,莫名的林清嘉的耳根紅彤彤的,隻是藏於烏壓壓的發下,沒有人窺見那豔麗彤色。

    此時正有老夫人身邊的丫鬟過來尋她,林清嘉對著秦霆軒說道,“畫卷世子拿著,祖母生辰之後,我準備回去了,在遣人去尋世子?”

    “好。”秦霆軒應了下來。

    林清嘉走在後山的深處,等到到了祖母的身邊,老夫人已經等了一陣。

    飛雲原本就是老夫人身邊的人,林清嘉見過秦霆軒的事也瞞不住,在馬車上就同老夫人說了事情的始末。

    林老夫人一怔,像是從未見過林清嘉一般,目光流露出驚異,又有一絲的懷念,低低道:“作畫啊。”

    林清嘉猜到老夫人想到了什麽事,她有過這樣的經曆,年歲越長,因為事情的觸動就越容易陷入到回憶的泥潭之中,而老夫人的年歲比她前世要大的多,也就更容易陷入到回憶之中。

    林清嘉的手指撩開了馬車的帷幕,並沒有去看陷入到回憶之中的林老夫人,反而是看起了馬車外的景致來。

    剛開始的時候馬車行駛的很慢,駛出了山下,入眼就是大片的農田,偶爾可以見著枝幹筆直的白楊樹,它們盡力向上生長,不去生旁的枝葉,一心一意隻做向上生長這件事。

    馬車等到後麵速度就快了些,可以聽到嘚嘚的馬蹄聲,可以見著外麵的景致往後退去,可以見著黃土被馬蹄踏過之後輕快的揚起。

    行得快了就容易生灰,林清嘉放下簾幕,正對著老夫人的眼,“你父親也作的一手好畫。”

    父親?

    林清嘉一愣,沒想到祖母竟是想到了自己的父親。轉念一想也沒什麽稀奇,她是父親與母親生得,總有些地方與他們相似。

    林老夫人看得出林清嘉眼底的冷意,輕歎一口氣,“你父親確實是對不住你的母親。到了最後,他也曾回心轉意,想要好好同你們母女兩人過日子,隻是有些遲了,他已經染了病。”

    林清嘉不說話,她還記得父親是怎麽死的,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林鶴的病也是因為尋花問柳而生,得的是花柳病。

    “你父親讀書讀得多了,向往的是紅袖添香,希望有一個知他懂他的紅顏知己,你母親雖好,卻不是他心中所愛。”老夫人緩緩說道。

    “要麽要命,要麽要紅顏。”林清嘉側了側頭,忽的笑了,隻是笑容裏有著諷刺的意味,“總要選一個。”

    “是你父親太貪心。”老夫人說道。

    林清嘉沉默著不說話。

    就在林老夫人以為林清嘉會一路沉默的時候,她忽然開口,“確實貪心了,既然娶了我娘,那就認為的是他的命更重要,要什麽紅袖添香呢。”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不過,要是命沒了,紅袖添香也無從說起。所以當初無論如何他也會選擇娶娘親。”

    林老夫人的眉心輕皺。

    林清嘉知道自己的話不中聽隻怕讓老夫人心中不愉,但她自從七歲那年便和母親相依為命,外祖父還活著的時候也曾說過那些往事,讓林清嘉很難對記憶裏幾近淡忘的父親有什麽好印象,更何況……她還記得,當年父親還在的時候,除了不喜歡母親周氏,也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