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插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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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嘉又到了下午來過的林清璿的小院。
夜晚的時候瞧不清小院的景,隻有通透的琉璃水晶燈裏的燈火跳躍, 燃亮了一小方的空地,前方的長廊燈光還未暗下, 就懸著另一盞燈, 一盞燈接著另一盞燈,曲折的長廊被照的亮堂堂的,像是白晝,又有著白晝所沒有的昏與明相割的美感。燭光的起伏不定,好似那浪濤一般,風起時候上漲與下落交替, 帶著風的韻律。
林清璿對於姐妹同在一床這事是新鮮的。
洗漱之後, 林清嘉的身上都帶著淡白蘭的香氣, 這是林清璿愛的味道, 兩人身上沾染的味道一樣,好像真的是一母同胞似的。
林清璿的目光也好似明珠一般閃爍著光芒。
躺在床上,自然要聊些什麽。
一開始說得就是性子看上去不大好的林蒹。
姑母的性子以前不是這樣的。”林清璿有些感慨說道, “當時與姑父兩人可好了, 蜜裏調油似的。兩人吟詩作對,賞月弄花, 說不出的自在。”林清璿麵上一紅, 輕輕說道, “說句不怕羞的, 她曾經與姑父過得日子, 正是我今後想要過得呢。”她也就敢同林清嘉說一說,若是同別人說了,怕別人覺得她不知羞。
林清嘉靜靜聽著林清璿的話,“如果要是姑母生的出兒子就好了。”
林清璿輕歎一聲,總覺得如果要是生下兒子,兩人還是過著神仙一樣的日子。
那也是不成的。”林清嘉的聲音清冷,像是夜色之中擊罄石之聲,帶著流瀉在罄石上月的冷意。
為什麽?”林清璿一愣,顯然沒有想到林清嘉會這般說。
林清嘉說道:“因為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姑母嫁得是衛家長子。既然是嫡長子,衛家人還指望他出仕,怎會願意他沉溺於兒女情長之中?”歎息一聲,輕輕說道,“當初選中姑母,也是看重了林家的教養不是?”
可是,兩人論詩作畫,縱情山水之中,也是美談不是嗎?”
林清嘉笑了笑,“要是兩人做出了chuán shì之作,在後世許是美談,在宗婦的眼中恐怕也不是,更何況……都是閨閣之詩,哪裏有什麽讓人驚豔之作呢?姑父既然是衛家的嫡長子,衛家是簪纓之家,姑父的書讀得好,人情達練,自然是希望他出仕的,躲在小樓成一統,怎會讓衛家人不心急?你想一想,若是大堂哥娶了這樣一個嫂嫂,伯母會怎樣想?”
林清璿從未想過這一層,隻是羨慕曾經的姑母與姑父的生活,細細品味林清嘉的話,隻覺得她的話切中要害。低低說道:“我要是有這樣的嫂嫂,我娘……恐怕是不依的。”說到了最後,聲音裏帶著怔忪,今日裏與林清嘉的話讓她過去所想之事一下坍塌。
林清嘉摟住了林清璿,摸了摸她柔軟的發絲,“所以我才說姑母一開始就做得不對,姑父一開始許是也覺得這樣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如今肯定不會這樣覺得。”
林清璿不由得看著林清嘉,見著她彎起唇角,繼續說道,“閑散度日看上去好,可是手中無錢財處處受人製約,如今為官,家人心中歡喜,為了他的仕途,自然願意出錢財打點一二。另外就是,既然是一方父母官,旁人總有求著他的時候,手有權利的感覺與一介白身,到底是不同的。許是少數人不喜歡,更愛悠然隱居,姑父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林清璿抱著被子在床榻上打了一個滾,軟軟說道:“你說的有理。”
說過了林蒹,又說起了衛嫿。
大約是因為白日裏的畫作,晚上又躺在一張床上,林清璿白日裏不願說得話,此時就願意開口,說道,“衛嫿剛來的時候,我與大姐姐相比是更親近她的,我那時候學畫,旁人送了我幾尾錦鯉,讓我畫錦鯉在水中穿梭的情景。我就分了一尾我最喜歡的魚贈與她。”她還記得,那尾小魚是幾條魚裏最活潑跳脫的,金色的背脊線在光下閃閃發亮。
長睫垂下,掩住了眼底一瞬間的黯淡,輕輕說道,“我歡歡喜喜的去探望她,誰知道,在窗邊窺見了她把手伸入到水裏,把小魚撈出來…”林清璿的聲音很低,低到若不是呼吸的重一些就會壓過她的聲音,“…那時候魚還活著,我見著它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我身上發抖,想要衝進去,我娘正好過來,喊了我……”
後來就是她哭了,姐姐安慰她,說是不要為魚死了難過,再賠我一條。我怎會依?明明是她弄死的。”
林清嘉一瞬間手腳冰涼,衛嫿曾經死過一個女兒,當時衛嫿在她的麵前用手捂死了她的孩子,卻跪在魏邵和的麵前,口口聲聲說著不怨林姐姐。
轉著手腕上的一串碧璽,指腹撚動五六粒後,狂跳的心才平複下來。
她已然重活一世,那些是前塵往事了。
說到了這裏,林清璿深吸一口氣,“我就與衛嫿勢同水火,這時候姐姐反而與衛嫿日漸親密,我反複同姐姐說,她都不信我,剛開始還讓我不要帶著偏見去看衛嫿,等到了最後,也懶得同我多說什麽,隻是敷衍我,衛嫿來的時候,仍是與她說說笑笑。”
林清嘉想到衛嫿,生的嬌弱,行走嫋娜,說話溫聲細語,看上去性子溫和而穩重,林清璿去同旁人說這事,隻怕沒人相信衛嫿會做出這樣的事。
衛嫿是一個機敏的,隻怕早早就同人哭訴自己不小心養死了魚兒,林清璿不依不撓。有衛嫿的話先入為主,任誰都會覺得林清璿不喜衛嫿,無理取鬧。
你信我嗎?”林清璿輕輕問道。
林清嘉點點頭,想到黑暗之中林清璿看不到,就說道:“信得呀。”
林清璿笑道,聽得出林清嘉話語裏的真心。
一掃眼底的陰霾,語氣也是輕快,“都是過去的事了。”經過這一次說話,自覺與林清嘉更為親密了些,“我也勸不過姐姐,她年歲本就比我長一些,該知道的都知道,也不消我說。”
林清璿與林清玨兩人性情不同,因為衛嫿而越發漸行漸遠。
兩位姑娘,夜已經深了。”林清璿身邊的丫鬟聽著兩人悉悉索索說著話,擔心兩人晚上兩人擠在一起本就睡不好,若是說的再晚一些,恐怕更是休息不好。
這就睡得。”林清璿揚著聲說道。
林清璿本是打著主意,等著丫鬟睡下之後再與林清嘉說一小會兒話,誰知道,黑暗之中安安靜靜等著一會兒,她的眼皮子沉重耷拉下,墮入到了黑甜的夢中。
林清嘉聽到了旁側均勻的呼吸聲,也闔上了眼,很快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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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昨個兒晚飯之後,林蒹與老夫人說了什麽,今個兒一早就聽著說,衛夫人已經走了,衛嫿暫且留在府裏頭。
林清嘉抬頭,看著祖母的麵色有些難看,衛嫿也瞧出了老夫rén miàn色的不愉,低著頭不說話。
手裏頭攥著衣裙,若不是娘親的一顆心都在父親身上,她也不用總是想法子替自己謀劃。
衛嫿又覺得老夫人為人不公允,明明自己娘親是林府出去的姑娘,林清嘉的母親不過是一個女醫,憑什麽老夫人想著替林清嘉謀劃,把自己留下都不甘願?!
老夫人說道:“晚上的時候把繽華院裏頭的碧紗櫥收拾出來,你就與嘉丫頭擠一擠,也好親近一番。”
繽華院就是林清嘉所住的院子,這是讓林清嘉與衛嫿同住一起了。
林清嘉注意到,衛嫿的手指一下收緊,緊緊握住了杯盞,仰頭抿唇笑著,“聽老夫人的安排。”
衛嫿笑著應允,心中更是鬱鬱。
林清玨的眉心輕皺,想要開口說什麽,最終咽下了話。
在府裏頭功課也不能耽擱下來,再過兩日,王師傅就來了,嫿丫頭和嘉丫頭就一起進學。”
是。”林清嘉與衛嫿一齊應下。
既然是同住一處,衛嫿就想著和林清嘉多說幾句,誰知道,人前的時候林清嘉是淺笑,等到隻有她們兩人的時候,就淡了神色,明顯不願多談。
就算是母親在衛府被人不喜,衛嫿也從未被人斷過吃穿,何時住過客院的外間?還被人這般冷淡態度對待?尤其是林清嘉的出身更是讓她鄙夷。
衛嫿心中生著悶氣,她本就身子不好,憂思過重,夜晚的時候就生了高熱,讓繽華院鬧了個人仰馬翻。
林清嘉的心尖兒是密密泛著疼,如果可以,一開始的時候她便不想成為魏邵和的人。那時候魏邵和失去了記憶,誰知道是不是曾經在家中娶妻?是魏邵和口口聲聲說,他模模糊糊記得自己沒有娶妻,若不然也不會孤身到姑蘇之地。加上娘的勸說,她才點頭應下,答應嫁給魏邵和。
快活的日子不足百日,他就帶著她回到了京都,她從正妻,成了長青世子的嬌妾。
誰知道……現在發現,他那時候就恢複了記憶,明明知道自己不願為妾,還是讓她成了妾室。
想到了這裏,視線越發模糊,她倔強著不肯眨眼,不肯讓淚珠兒滑落。
魏邵和看著林清嘉,她蒼白的麵上,那雙黑水晶一般的眼帶著濕漉漉的水汽,她的長睫好似扇動就會惹得淚水落下。
他最不想的就是惹她哭,不顧著林清嘉僵硬的身子,他環住了林清嘉,撫著她的長發,親吻她的麵頰,“別說傻話。我好不容易才讓你進府。我知道前些年是委屈了你,今後做了側妃一切就好了。”
林清嘉被他摟著,仍是抿著唇,把唇兒抿得毫無血色,聽著魏邵和的話。
張氏以後再也不能如此折辱你,我知道以前讓你做飯是我不好,那不是沒辦法嗎?而且我讓你做的也不麻煩,不過是一些藥膳,燉一燉就好,以後你是側妃,這些事都無需再做。”
你怎麽舍得拋下我,去別院住著?我已經是長青王,總不能還和以前一樣偷偷摸摸去看你。”
就算是你舍得我,難道也舍得含珠?你不替含珠想一想?含珠以前不是跟著張氏嗎?等你上了文牒,我比把她記回在你的名下。”
不要。”林清嘉的聲音沙啞,“不要把含珠記在我名下。”
想到了魏含珠,林清嘉的那淚水悄然滑落,含珠記在她的名下,她便能與女兒回到過去嗎?
魏含珠,她唯一的女兒,在生產的時候被張氏做了手腳,她此生隻有含珠一個女兒。五歲之前含珠養在她的膝下,五歲之後,為了含珠好,便放在了老王妃的膝下,老王妃去了之後,含珠自然而然去了長房。她那時候在別院之中,總不能耽擱了女兒。
她回到了王府,與含珠已經是形同陌路。
如今把女兒記回到她的名下,反而是害了含珠。
魏邵和感覺到了林清嘉的身子的僵硬,嘴角苦笑,想著前些日子林清嘉就有些異樣,偏生他沒有察覺到。
是那次酒後的時候吐露了真言?
不願多想,魏邵和細密的吻落在林清嘉的麵上,聲音如往昔溫潤,“清兒,我等會就同王妃說側妃之事。你既然要做側妃,院子也給你擴一擴。含珠不記名也可以,但也能讓含珠與你住一起,你本是她生母,也要與她親近親近。”
拇指抹去了她麵頰上的淚水,他原本是想用側妃的消息同林清嘉索歡,此時見著林清嘉的模樣,便隻能夠暫且放下。
初遇林清嘉的時候,就知道她絕不為妾的誓願,偏生他要定了她,恢複了記憶知道了家有悍妻,仍是故作失憶娶了她。
想到這舊事,心中有些心虛,又想著林清嘉嫁他,如今也是苦盡甘來,得側妃之位,還有什麽好不滿足的?
前塵舊事勿念,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他撫了撫林清嘉的背,溫柔說道。
從他溫柔的聲音裏,林清嘉聽出了一絲絕情。
他騙了她在先,到現在想的是,木已成舟,讓她勿念前塵?
魏邵和的話讓林清嘉打了一個寒噤,從魏邵和的懷中掙脫,“我想靜一靜。”
魏邵和被林清嘉推開,麵色不好看,但見著林清嘉的麵色更難看,想到剛剛摸的她手,小手冰涼,歎息一聲,便道,“那你就好好靜一靜罷。”
轉過身子,魏邵和推門而出。
綠衣等到魏邵和離開,匆忙進入到房間裏,“xiǎo jiě。”她的聲音裏有些憂慮,剛剛王爺的神情很是不好看。
我沒事。”林清嘉對著綠衣說道,“我想喝杯茶。”
我去交點熱水。”綠衣連忙說道,轉身出了房間。
林清嘉沒有等到綠衣的一杯熱茶,等到的是風風火火推門而入的魏含珠。
十一歲的魏含珠立在她的麵前,魏含珠應當才從外回來,披著的火紅色的披風,好似一團紅雲灼灼地燒著。
你是要害死是不是?”她的眼眶通紅,“我好不容易得了母妃的青眼,你就挑唆著父王把我送回來。我已經是十一歲了,不再是三四歲了。你也應當知道,我跟著王妃,才能有好前程。”
林清嘉什麽話都來不及說,隻看著她的含珠,卻被女兒仇恨的模樣灼痛,嘴唇動了動,什麽都說不出,眼眶再次酸疼得有些發漲,心尖兒的疼如同汩汩湧水沸騰無法止息。
她怎會不知?若不然也不會這些年女兒一直跟著張氏。
我……”
魏含珠隻是發泄自己的怒氣,根本不想聽林清嘉的話。
魏含珠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是什麽身份,你不知道嗎?怎麽有臉去求側妃之位?”
她什麽身份?!求側妃之位?!
林清嘉本就身子不舒服,聽到魏含珠的話隻覺得天旋地轉,身形一晃,往後退了一步,勉強用手臂撐著身子。
魏含珠見著林清嘉的模樣,她就算是蒼白著臉,也是帶著病態的柔軟之美,讓人恨不得把她摟入到懷中。
魏含珠想到了張氏的話,想到了張氏身邊王嬤嬤的話,脫口而出道:“你就是用這幅模樣,得了側妃之位?你對我做出這幅模樣做什麽?我可沒什麽側妃之位給你!那些手段在父王麵前使使也就罷了。”
林清嘉閉上眼,那種暈眩感越盛,手臂一軟,整個人往後倒去,手臂被拄得發疼,手臂那疼卻及不上後腦的疼,她重重摔在桌上。
哐當一聲,撞在了桌上,桌上的壺幹淨利落墜在地麵上,還可見滾燙水留下的白色淡霧,裝滿了茶水的杯滴溜溜打著轉,茶湯溢出。
xiǎo jiě。”在門口聽到了魏含珠的話,就覺得大事不好,誰知道站在門檻,就見到了讓她心驚膽戰的一幕。
魏含珠見著林清嘉頭上流出的血,跌坐在地上,雙眼發直麵上發白。
隨著綠衣的呼聲,平素門庭冷落的院子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那些個今生十分熟稔的人也接連到了院子裏。
林清嘉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狀況,懸在半空之中,看著底下熱鬧成一團,有人暗自得意歡喜著,有人哭泣茫然著,魏邵和對著大夫怒氣勃勃說著什麽,大夫回複一句,他的神色就越發頹敗,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林清嘉從他的口型中判斷,他大約說得是不許死。
林清嘉意識到,原來自己要死了。
她既然要死了,魏邵和的行為在她的眼中就十分可笑了。
心中覺得好笑,她也就當真笑了起來。
他以為他是誰?還想要和閻王爺搶人不成?他總覺得,自己是他的人,就算是不甘願做妾,也沒什麽法子,還不如早早認清楚現實,愉悅的做他的側妃。
如今來看,還是有法子的,那就是一死了之。
林清嘉覺得自己的心更寧靜平和了些,昔日裏的那些情感好似也清淡清淺了,如同品味一杯泡了幾泡的茶水,淡而無味。與此相對的是,床榻上的她呼吸更加清淺,胸膛的起伏幾不可查。
魏邵和的神色灰白,讓張氏麵上的得色消缺了些。魏含珠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隻是哭著,哭得眼都有些腫起。綠衣隻是愣愣的站在原處,雙手捏成拳,內心十分不平靜。
想到就這般死了,好似也就死了,她自閉眼,管它洪水滔天。
林清嘉閉上了眼,她的身子猛地一沉,神秘的力量帶著她急速下降,那速度又快又急,讓她心跳急而重。
她想睜開眼,雙眼卻像是黏住了一般無法睜開。
那種下墜的暈眩感忽的停止,林清嘉隻覺得渾身黏膩的難受,忍不住動了動手。
醒了。”一個聲音柔軟而歡喜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