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桂花糖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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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從h城返程的飛機上,顏筱做了一個夢。
夢裏世界一片黑暗粘稠,天空降落碩大的雨點,狂風大作,天際劃過脈絡分明的閃電,像是世界末日。
她就站在無處躲避的蒼穹下,頭發濕漉漉貼在臉頰上,渾身都濕透了。
記不得自己遭遇了什麽,總之記得要一直走一直走,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打著黑傘,行色匆匆似乎都看不見她,遠處的人都看不清,隻是一道油墨顏色,城市的大樓也黑黢黢,在雨中搖搖欲墜幾點微光。
她光著腳穿過馬路,突然看見馬路對麵的熟悉麵孔,是爸爸。
她跑過去叫他,他卻仍然目不斜視地走著,仿佛什麽也沒聽見。
漸漸地,和爸爸走在一起的人多了,都是她的親人朋友,媽媽,聶初初,小佳……
都舉著黑傘,往同一個方向走。
可是在這些人中,沒有霍澤析。
她好害怕,她哀求地叫著每一個人,卻沒有一個人能看見她,聽見她,仿佛她並不存在。
她跟在後麵,和他們走進一個園子,園子裏掛著白花,放著沉重又扭曲的音樂……
她下意識想要逃避,繞過大堂,走向旁邊安靜的小房間。
屋內全是陰影,隻有透過窗子的一束光線,顏筱隱約看見裏麵有一道人影,靜靜地站在陰影角。
背影挺拔熟悉,穿著一身黑色的正裝,她分辨出是誰。
顏筱正要叫他,卻倏地看見屋子還躺著一個人,身上蓋著白布,風吹過布角,她看清那張臉。
她比誰都清楚,那是她自己,準確說,是她的屍體。
霍澤析就站在那裏,和那具屍體待在一起,沉默的,顏色壓抑而深沉。
無論怎麽叫他,他都聽不見,顏筱第一次感覺到心底深處的無力和絕望,哭得聲嘶力竭,以至於到最後,她是被自己抽噎醒的。
一睜眼看見,是橙白色的光線,機艙內十分安靜,隻有偶爾的氣流聲和不遠處的微微鼾聲,她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毯子。
剛才的夢境過於真實,顏筱悲傷的情緒還沒退潮,轉頭看向坐在左邊的霍澤析,他安靜靠在背椅上,睡得安穩。
真實的,就在她的身側,在距地三萬英尺的夜空。
從未有過的慶幸湧出心底,萬事最好不過“虛驚一場”。
無法抑製那種似乎得以重生的心情,顏筱突然緊緊抱住他胳膊。
霍澤析被她稍稍驚醒,習慣性地摸摸她的臉,不期然碰到濕意。
他坐起身看她,果然看見眼角淚痕。
沒等他問,顏筱先開口:“我剛才夢見我死了……”
他沉吟片刻問:“嚇壞了?”
“你們都看不見我,你站在我屍體旁邊,很悲傷的樣子,可是我叫你你都聽不見……”
飛機遇上氣流,有些顛簸。
霍澤析又合上眼睛,聲音淡淡:“隻是夢而已。”
是啊,還好,隻是夢而已。
顏筱看向窗外,是讓人恐懼的深不可測,漆黑裏似乎有無數個粘稠的怪物。
大多數時候,人是害怕黑色的,害怕未知,害怕死亡。
顏筱問:“你知不知道,在夢裏我知道自己死了,第一個念頭是什麽?”
“什麽?”
過了一會兒,顏筱才說:“是很後悔,很遺憾……沒有和你結婚。”
霍澤析沒說話,似乎愣住。
“如果我死了,身份隻就是不明不白的前女友,而結婚不同,至少可以證明你喜歡過我,而且是想和我一輩子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她說著停下來,聲音漸小:“我這個人其實很自私。”
頓了幾秒,霍澤析才緩緩說:“無論有沒有結婚,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我是說那個夢,假設我離世了……”
她話還沒說完,霍澤析淡聲打斷,“為什麽不是我先離世?”
說起自己的生死,顏筱都還覺得夠坦然,但是不能聽見這種話。
她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突然間慌了,鼻頭一酸,眼淚就往下掉,“你不要這樣說……”
霍澤析歎氣,輕輕擦拭她臉頰眼珠,“那你說自己的時候,怎麽沒想過我的感受?”
顏筱止住抽噎,不說話了。
這個話題似乎太沉重,一時竟也找不到能夠自然轉移的話題,顏筱打開ptv,戴上耳機聽音樂。
還有半個小時飛機才降落,顏筱閉上眼睛,死亡太沉重,未知太多,她不想再細想。
沒有了睡意,好多回憶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她突然發現,喜歡他的那三年裏,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而當終於得到的時候,人卻習慣性患得患失,怕是不是不夠愛,怕多久會分離……
好在,那些如洪水猛獸般的情緒,有人願意幫她安撫收好;那些值得不值得的眼淚,有人願意幫她保管;那段漫長餘生,有人願意陪她一起走。
她忍不住轉頭看霍澤析,正斂眸小憩,眼睫纖長分明,睡顏安靜溫柔。
都說一個人在不知道自己美麗的時候才最美,同理,大概一個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的時候才是最好的。
她喜歡的這個人,不完美,但一定是最好的。
飛機上的ptv裏在放著歌,耳機裏在回蕩美國女歌手拉娜·德雷的獨特聲音,她唱:
i'geryoungandbeautiful
(當我不再年輕美麗的時候,你還會愛我嗎)
hingbutmyachingsoul
(當我一無所有遍體鱗傷的時候,你還會愛我嗎)
wyouwill
(我知道你會的,我知道你會的)
wthatyouwill
……
她忍不住出聲:“霍先生……”
這個稱呼一時顯得莫名,霍澤析疑惑睜眼,“嗯?”
“你介不介意,我成為霍太太?”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