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就見一個個大染缸前，雲娘正一個挨著一個的檢查。陳老伯皺著眉頭說：“雲娘小姐，您看是不是要和雲大人說一說？”雲娘摸著那絲線的中國紅，尋思著的確比起庫存中皇上去年正旦所穿的袞服色澤暗了幾分。

    景軒走上前詢問後，也朝染缸看了看，忽然他說道：“這中國紅本是用蘇枋的樹根染的，先把根煮出汁來，一般要煮四遍，然後加明礬、膽礬‘媒染’，接著把紅色的汁澆到織造所用的絲線上，等絲線陰幹後才能上機織造。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如果蘇枋煮不夠四遍，之後的媒染就會變淡。所以如果沒說錯，問題是出在了這裏。”

    景軒剛一說完，陳老伯立刻一拍腦袋道：“我知道了，定是錢二偷懶幹得好事。”說完，陳老伯氣衝衝地走了出去。

    雲娘驚訝地看著景軒，似乎景軒隱藏著太多的秘密。“景軒，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你究竟是什麽人？”雲娘詢問。

    見雲娘疑惑，景軒不由想起過往。宋元時期，泉州地區的人們多以苧布為衣，自從蒲父從江南引進大量絲綢後，一時間帶動了泉州絲綢市場的經濟大發展。很多與蒲父合作的江南絲綢商人也都隨之發跡。蒲父在當時還研究起織染技術，使得泉州的絲織業大為擴張輸送海外，幾乎創造了一個海商的神話。景軒耳濡目染自然對這些也是了解。

    這織染知識倒也不難，若是雲娘想問，我都會告訴你。”景軒寥寥幾句搪塞了過去。見景軒似有難言，雲娘也就不再追問。

    忽然，一道粗聲從遠處傳來。“你是什麽鬼東西？誰讓你在這裏亂說一氣，誰說我偷工減料少煮了一遍蘇枋。”就見一個黑臉粗矮的男人氣洶洶地走了過來。

    錢二，不得無禮。”雲娘說道。

    這位夥計，我是新來的畫師。”景軒回道。

    錢二見景軒身軀凜凜，氣宇不凡，不由語氣矮了三分，他說：“你，你不過就一個畫繡稿的。你憑什麽說我少染了一遍蘇枋，有何證據？”景軒笑而不答。

    黑矮男人見景軒無視他，惱怒著上前要捉景軒質問。景軒見禮讓不過，推出了一掌，竟將黑矮男人打翻在地，黑矮男人頓時滿臉沾上了織染的墨彩。一時間，繡娘、織匠們都哄笑了起來。

    哎呀呀，你這死鬼，又在惹事。讓這麽多人瞧著，你臊不臊呀。”這邊，一位洗衣婆跑來，一邊衝錢二罵著。四周更是大笑一片。錢二氣憤難消，他的婆娘也不快地看著景軒。

    這邊，雲娘打了圓場。然後，她帶著景軒向織匠、繡娘們介紹一番，之後，二人就上了繡樓。隻見，繡樓雕梁畫棟，仿照徽州的建築格局建造。雲娘介紹道：“這裏是錦繡莊重要的地方，也是我做工的繡房。這裏出去的繡品主要是提供給皇宮，且此處還是用來研發新的繡樣的地方，因此這裏的工作不能有任何差錯。”說著，二人進了繡房。雲娘和景軒走到一木質花雕的窗台前。隻見窗台旁放置著一張雕花桌椅，上麵置有筆墨紙硯。雲娘說，“景軒，你繪畫精湛，我父親大人特意為你置辦了文房四寶。今後你擬定好花式稿樣，畫成繡稿後，可由織匠挑製花本、扳提織造。除此之外，平日裏我與你一同研製一些新紋樣。”景軒點了點頭。

    雲娘又接著說：“我去世的娘親曾是應天城有名的繡娘。後來，父親大人讓我進錦繡莊，就是希望我也能像娘親那樣施展刺繡技藝，為江南絲織業做個傳承。景軒，我，我希望我們可以一起來完成。”說完，雲娘微微漲紅了臉。

    聽說，那個新來的畫師來路不明。他成日裏和雲娘小姐同進同出，準不是什麽好人。”這幾日，錢二婆娘和幾個洗衣婆說三道四著。

    恩，也是。看他也不像我們中原這邊的男子。”正議論著，見景軒路過，幾個婆子趕緊收拾衣裳離開了，

    錦繡莊有十個洗衣婆子，十六位繡娘，雲娘主要負責的是皇宮的刺繡。另外陳伯是負責織染，府倉的進入物品等都要由他負責。陳伯雖然嚴肅，但也是個忠厚善良的人。他觀察了景軒幾日後，便主動帶著景軒了解絲織流程。剩下的錢二，因為家境貧困，他婆娘就將他介紹進了錦繡莊。錢二好賭且耳根子軟，婆娘說什麽就是什麽。錢二在錦繡莊打雜，進出貨、染布的雜活都是他來做。景軒漸漸對錦繡莊的人事有所了解，隻是不知為何，大家很少理會他。

    這會，雲娘和景軒一個在刺繡，一個在做畫，他們邊說邊忙，連尚風來了繡房，他們也沒注意到。於是，尚風悻悻地下樓離去。

    尚風大人多好的人啊，我總認為他會和雲娘小姐成親。不過現在看呀……”幾位洗衣婆子撇了撇嘴，瞅了瞅繡樓。

    一時間，錦繡莊的人似乎都對景軒有了成見。錢二更是每日斜眼看著景軒。

    他整日不用做什麽活，哪像我們這麽辛苦，以前沒他畫繡稿，我們錦繡莊不一樣在應天城響當當的。他來了，也沒給錦繡莊幫什麽忙啊。”這日，錢二正和大家嘀咕著。

    忽然，見景軒沉著臉向他走來，錢二連忙想要離開，卻被景軒一把捉住。景軒問道：“你何故說我……”然而，景軒話還沒說完，錢二立刻捂住胳膊，大叫起來：“景軒打人了，快來啊，景軒打人了。”

    哼。”景軒一把推開錢二，錢二摔倒在地，心中越發記恨景軒。

    這日，宮裏來人傳話，命錦繡莊給朱標太子做一件精美華服，為期一個月，朱元璋要用此獎勵太子的政績。此事重大，景軒思考了十多日，終於畫出了一幅山黛圖。雲娘看了非常高興，她說：“這畫真好。走，景軒，我們一同進宮問問皇後娘娘對此的意見。回來好開始籌備。”說著，他們一同出了繡房。

    二人離開沒多久，錢二便偷偷鑽進了繡房。他站在展開的山黛圖前冷冷一笑。猛地將桌上的墨汁推翻在了畫稿上。

    這，這是怎麽回事？這可是你辛苦了近半個月的畫作啊。”待景軒、雲娘發現後，雲娘著急不已，景軒也很震驚。然而當他瞥見地上沾著少許墨跡的腳印，他明白了。景軒不語，他看著墨汁暈染的畫稿陷入沉思。

    一連幾日，景軒都沒有離開畫稿，錢二高興壞了，他心想，這下景軒慘了。完成不了繡稿，得罪了皇上，看景軒怎麽辦？

    這日，雲娘正愁眉和景軒一起看著暈染開來的畫稿。忽然，景軒拿起墨汁竟又潑了一些上去。“景軒，你這是做什麽？”雲娘連忙阻止，卻被景軒攔住了。

    隻見，景軒仔細觀察著畫稿，半響，他說道：“雲娘，我給繡稿想到了一個新法子，需要你配合我。”雲娘連忙點點頭。

    來，你看。”景軒手指畫稿，雲娘看了過去。隻見此時畫稿上的山與水，樹與溪，平移重疊，竟如同秋雲般神采飛場，又仿佛春風般引人遐想。

    這，這，潑了墨汁的山黛圖？”雲娘驚訝又不解。

    嗯，且就稱此為‘潑墨山水圖’吧。由這個我也想到了繡娘們平日的刺繡方法。你看，刺繡時繡娘們隻能先剪出紙花貼在繡緞上，然後照著參繡，因此，盡管用針細巧，但形象仍不免呆板。如果，這些繡稿如同潑墨的山水圖，用水粉勾脫到絹緞上，然後施繡。你看是不是會顯得天然逼真呢？”聽景軒一說，雲娘覺得有些道理。

    於是，雲娘說：“好，太好了，我們可以試一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