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井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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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沒有回端本宮,而是留在了詹事府,召集卓敬、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練子寧議事。待大家坐好,朱允炆屏退了眾人,把今天的奏章給大家傳閱一遍,道:“諸位覺得這次縱火案是何人所為?”
黃子澄、方孝孺最近一直在編撰《洪武字典》,所以對事情不是特別了解,就沒有說話。
齊泰首先道:“殿下,臣認為很可能是鬆江的紡織富戶雇傭水匪所為,因為他們的三錠紡紗機出砂量遠低於新式紡紗機,而且新式紡紗機的操作難度要低於三錠紡紗機,新式紡紗機是手搖式,而三錠紡紗機是腳踏式。所以臣以為新式紡紗機對鬆江、蘇州一帶的紡紗富戶影響最大,他們最有可能。”
“嗯,這是一種可能,還有呢?”
練子寧首次參與這種議事,有些拘謹,看到有些冷場,才道:“殿下,各位大人,下官以為有一種可能是那些受到影響的家庭紡紗戶,新式紡紗機對於紡織富戶來說,隻是賺多賺少的問題,不會影響其生計。但對於普通織戶來說,那是生死存亡的事情。所以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這些織戶所為。因為十幾天前,在蘇州也發生過紡織作坊被燒的事情,就是織戶所為。”
齊泰拍了一下腦袋,懊惱的道:“對,這個事情我有印象,蘇州的織機數量僅次於京師,當時有幾十家織戶,衝到了一家小作坊裏,作坊大約隻有三四十台織機,根本就沒什麽看家護院之類的,兩方發生了衝突,最後織機被毀了十六架,一共有七個人受傷,所幸沒有人喪命。當時我記得奏章上說,那些織戶把新式機器叫做‘妖機’。”
這時候方孝孺明白了事情緣由,站起來拱手道:“殿下,臣讚同黃給事中的意見,應該禁絕新式紡織機。”
一語震驚了所有人,練子寧尤其如此,他錯愕的看著方孝孺,心說:今天這些人應該都是殿下的心腹吧,難道這個方孝孺不知道新式紡織機是殿下鼓搗出來的嗎?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道:“方先生,這是為何啊?”
方孝孺站起來,環視四方,然後道:“殿下,臣以為治國首重養民,即讓百姓安居樂業,自大明開國以來,皇上矢誌恢複古製,大明皇城嚴格按照周禮而建。但臣以為還要更進一步,應該恢複井田製,因為養民根本在於均平,《周禮·地官·小司徒》載:‘乃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以任地事而令貢賦,凡稅斂之事。’井田為上古良法,暴秦毀之,惜乎前漢諸賢未能說服漢高祖,恢複井田。自此我華夏享國日短,再無周朝八百年之盛況。臣以為井田製最佳,九夫為井......”
“所以臣以為新式紡織機一出,必然讓百姓貧富懸殊,百姓疲於奔命,有悖於大明以仁治國之根本,久之百姓必然道德淪喪,再不複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盛況了。”
方孝孺的話深深的震驚了所有人,大家真的被鎮住了,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良久,朱允炆道:“可是先生,新式紡織機能夠節省人手,紡出更多的紗,進而織出更多的布帛,這難道不好嗎?”
“殿下,這種織機雖然能收一時之利,但必然遺禍萬年,首先這種機器昂貴,個人無法擁有,隻能去作坊做工,這樣作坊主就會壓榨百姓,而百姓不得不仰其鼻息,這些富商就會挾財富而要挾朝廷,必有大患;還有就是百姓都去做工,不能做工的百姓必然種植桑麻,那麽五穀糧食就會短缺,一旦有水旱災情,國家如何賑濟?百姓如何自救?”
說著,方孝孺跪下,道:“殿下,這種織機稱為“妖機”,一點都不為過,必然會大大影響我大明的國運啊。”
朱允炆有些愕然,沒想到討論縱火案討論到這上麵去了,不過看到方孝孺跪下了,趕緊站起來,扶起方孝孺,道:“希直先生,這個事情我們以後再討論,今天我們先討論一下縱火案是誰做的?”
方孝孺恍然,施禮道:“殿下,臣有些忘形了,還望殿下贖罪。”
“沒關係,沒關係,希直先生,您認為可能是誰縱火呢?”
方孝孺想了想到:“臣以為是憤怒的織戶所為。”
朱允炆苦笑,織戶就織戶吧,還加上一個“憤怒的”,看來方孝孺也恨不得燒掉紡織機啊,道:“方先生、練大人都認為是織戶所為,其他人呢?”
卓敬已經被擢升為戶部侍郎,所以人也穩重了些,他提出一個問題:“這些織戶沒什麽錢,也沒什麽組織,怎麽能做出這樣的大案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眾人齊齊伸出食指,道:“白蓮教。”
齊泰雙手一拍道:“一定是白蓮教,每當百姓有困苦時,白蓮教就會趁虛而入,如今織戶破產,生計困難,白蓮教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朱允炆卻道:“孤已經讓織戶作坊大量招收織戶做工,盡量不影響他們生活,甚至還專門開辦了全部為女子的紡織作坊,還為那些家庭困難的人家開辦了幼兒園、養老院。”
眾人不知道什麽是幼兒園、養老院,待聽明白之後,方孝孺道:“殿下,此舉大謬,豈有三歲孩兒讓別人照顧,母親自己做工的道理,另外花錢讓人侍候老人更不合理,聖人論人品,以孝為先,沒有孝心,怎能稱之為人?”
“可是,如果一家隻有老人、婦女和孩子,婦女不出來做工,怎麽養活家人?”
“這個簡單啊,禁絕‘妖機’,婦女自然可以養家了啊。”
這個,朱允炆忽然發現這是個無解題,退回原點,自然一點問題都沒有,但如果不發展科技,那麽西方的殖民者就會很快到來,到了明末,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就已經到了中國家門口了。可如果要說落後就會挨打,朱允炆怕會引起笑場,在坐的人會認為是天方夜譚。
黃子澄接著道:“殿下,願意出來做工的畢竟是少數,而且也沒那麽多工坊,必然有人會破產,甚至餓死。再者在作坊做工,要受監工的打罵嗬斥,不得自由,臣以為即使有足夠的工坊,還是會有人不願意出來做工。”
朱允炆有些頭痛,他忽然發現自己穿越到一個盛世帝國不是一件好事情。在末世大家都願意變革,就如同清末時,甲午戰敗之後,中國幾乎成了各種思想的試驗田,隻要不是當皇帝那一套,都有人願意去嚐試。而如今,大明的強大可以說打遍全球無敵手,北方蒙古人已經不足為患,雖然偶爾有些海上來的強盜,但人數少,規模小,影響不大。至於糧食、手工業都是全球領先,明朝人有什麽必要變革呢?但是,明朝是一個科技全麵滑坡、落後的朝代,首次從西方購買、引進了紅衣大炮,但這並沒有警醒中國人,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議。
方孝孺說的都是對的,新的科技的引入導致了道德的淪喪,單純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在後世,通宵不睡覺的人在中國每天都有上百萬,而且別說贍養老人了,打罵老人的事情都層出不窮。
他在後世隻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程序員,也經常咒罵國民道德的淪喪,但到了這個時代,自己卻要讓中國走上西方列強的道路,而方孝孺所說的後果會一點點應驗。
但是如果現在不做改變,後世的中國人需要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去改變,這些代價是必須的,朱允炆強迫自己這麽想......
“嗯,黃先生所言言之有理,還有其他的可能嗎?”
眾人都是聰明人,知道朱允炆還沒有聽到他想聽到的,在坐的人其實都想到了,但今天多了一個練子寧,不知根底就不敢說話。朱允炆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道:“練侍郎,可有其他的可能?”
練子寧楞了一下,感覺額頭的汗一下子冒了出來,咬了咬牙道:“殿下,臣以為,臣以為......”終於下定決心道:“還可能是藩王所為,可能是燕王。”
練子寧的話一落地,清楚的感覺到屋裏的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朱允炆笑了笑道:“那就是有三種可能了:鬆江的紡織富戶,白蓮教組織的破產織戶,藩王。”
“我們先說第一種,如果是鬆江富戶所為,他們是怎麽策劃縱火的,另外後續還有哪些手段?我們該如何應對?”
眾人開始七嘴八舌的討論,看到這種場景,朱允炆不由得想起了王度王子中,如果他在這裏就好了,這裏的人都略顯方正,對陰謀詭計並不擅長。
最終的結論是鬆江富戶隱藏幕後,收買水匪,進行殺人放火,這樣即使水匪被抓住,也很難追查到這些富戶。明天以後,他們可能的手段有兩種,一種是謠言,在市井中把事情搞大,一種是朝堂,發動禦史言官進行彈劾,禁絕新式紡織機。
如果是白蓮教,水匪可能就是他們的手下,但最多隻能追查到水匪,更高層次的人員是追查不到的。他們還可能繼續發動新的縱火,造成恐慌,還會散播謠言,恐嚇使用新式紡織機的人。
如果是藩王,這就很讓人疑惑了,這對藩王似乎沒什麽好處,最多是打擊皇太孫的威望,所以燕王的可能性較大。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如果朝廷禁絕新式紡織機,那麽對皇太孫的威望都是一種嚴重的打擊,這會被認為是不懂得治國,年輕盲動,造成了重大損失,需要老成之輩輔佐或者取代為好,再加上不擅軍事,皇太孫的儲位堪憂,至少會減少很多追隨者。
所以不論是誰縱火,下一步他們會無意中聯合起來,禁絕新式紡織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