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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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哈齊在大帳中設了一個小桌案,屏退了從人,然後親自給對麵的人斟了一杯酒,舉起手中的酒杯,大笑道:“王先生,這次真是多虧您的謀劃了,如今寧王那個小兒已經兼程往這邊趕,恐怕還做著生擒大汗的美夢,殊不知十萬鐵騎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就等他上鉤了。”
對麵的王先生五十多歲,身披黑色鬥篷,眼窩深陷,臉龐冷硬,他舉起酒杯,嘶啞著聲音道:“此次大戰要調用瓦剌四部、東部蒙古諸部,再加上兀良哈三衛,行隻是籌劃而已,最終實施還是仰仗大首領的實力和威望啊,時至今日,除了大首領,誰還有資格號令草原?”
烏哈齊放下酒杯,低聲道:“王先生,這種話以後不要隨便說,你不了解草原人的性格,黃金家族是很難取代的,如今的額勒伯克汗雖然無能,但如果沒有他的大汗金令,是無法調動如此多的蒙古部族的。”
王行喝下杯中酒,“嘿嘿”冷笑了幾聲:“什麽黃金家族?如果不是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算個屁啊。草原上霸主迭出,匈奴的冒頓單於控弦四十餘萬,遠強於所謂的大元帝國,突厥的阿史那家族難道比不上今日的黃金家族?隻不過阿史那家族運氣差,遇上了楊堅、李世民兩個不世英主,黃金家族運氣好遇上了完顏永濟那種廢材,如果不能消除中原的威脅,他怎麽敢去西征,最終建立龐大的帝國。所以,在行看來,所謂的黃金家族,狗屁,隻是運氣好而已。”
烏格齊苦笑道:“王先生,你說的這些我也明白,但是草原牧民不這麽想啊,他們一直懷念黃金家族曾經的榮耀,認為黃金家族為上天眷顧的寵兒,給草原帶來了安寧和強盛,這個是短時間內無法消除的,除非這次能重創明軍,甚至殺進長城,才可能消除些許影響。”
“不夠這次多虧先生了,自大元退出中原,漠南已經沒有蒙古人的部落了,草原上根本沒有了解明朝內情的人,這次有了先生,我才敢策劃如此大規模的行動,這次若能成功,先生將據首功。”
王行看著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離開桌案,雙膝跪倒:“大首領,王行舉家被朱元璋殺盡,恩主藍大將軍也被剝皮添草、滿門抄斬,此生王行別無所求,隻希望大首領能統領草原,再入中原,將朱家子孫斬盡誅絕,以報我滿門血仇。”
烏格齊連忙扶起王行,道:“王先生,我能得先生輔佐,足證我瓦剌部得上天眷顧,我答應你,如果殺進中原,必將朱元璋的子子孫孫斬盡殺絕,以報先生輔佐之恩。”
“謝謝大首領。”
就在這時候,賬外有人高聲稟告:“大首領,有緊急軍情。”
“何事?”烏哈齊正色道。
“少首領緊急軍報,如今大明穎國公傅友德帥軍北上救援寧王,前鋒勢不可擋,已經擊破兀良哈三部的阻截,按照路程計算,再有三日就會和寧王殿後的軍隊相遇,少首領兵力不足,無力阻截,所以派末將前來通報,請大首領早作決斷。”
烏哈齊大驚,問道:“明軍前鋒有多少人,大將是誰?”
“大約兩萬人,看旗號應該是大明定遠侯王弼。”
王弼?烏格齊將這個名字在腦子裏轉了轉,道:“王先生,這個王弼很厲害嗎?”
王行臉色凝重,道:“這個王弼是朱元璋起家的老部下了,差不多快六十歲了,當年藍大將軍遠征捕魚兒海,卻找不到蒙古大軍的營地,本打算退軍,就是這個王弼堅持就地搜索,最後才有那場大捷,我當時也在軍中,印象很深。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軍中稱“雙刀王”,且堅韌多謀,是個難對付的家夥。”
烏哈齊點點頭,忽然想起來:“不對啊,明軍隻有兩萬人,兀良哈人有三萬多,怎麽會抵擋不住呢?兀良哈人損失如何?明軍呢?”
“據少首領觀察,明軍損失不大,不超過五千人,兀良哈人則自稱損失超過兩萬,不過據少首領估計,應該沒那麽多,恐怕一萬都不到。”
“這些兩麵三刀的狼崽子,真不該相信他們,在這個時候竟然還保存實力。”烏格齊恨恨的道。
王行走到地圖前,思索了一陣子,道:“如此則隻能孤注一擲了,讓誘敵的王爺、王妃演的更逼真一些了,這樣,這樣......”
烏格齊看了一會兒,狐疑道:“這能行嗎?”
“試一下吧,如果不行,隻好集合所有軍隊,在南岸圍殲明軍,希望可以在明軍到達前消滅寧王,如果傅友德及時趕到,大首領一定要撤圍,等待明軍撤退時,再追擊,肯定能有不少斬獲,明軍的騎術、耐力均不及我軍,並且他們千裏跋涉,我們卻以逸待勞。”
烏格齊和王行商議完畢後,親自趕往額勒伯克汗大帳,商議一番之後,命令瓦剌軍全軍渡過哈拉哈河,在對岸建立防禦陣地,接應大汗弟弟和王妃歸來。
哈拉哈河水深隻有一到兩米,水流也不是很急,騎兵完全可以直接渡河,隻是如今天氣寒冷,有些地方還有冰碴,所以瓦剌士兵吹起隨身帶的羊皮筏,將輜重、武器放在上麵,然後騎馬度過了哈拉哈河。
額勒伯克汗其實是不願意過河來冒險的,但是想到那個嬌滴滴的弟媳,打心眼裏舍不得,而且既然烏格齊帶頭過河,額勒伯克汗覺得不會有什麽危險,但隻是待在河岸邊上,隨時準備跳上大皮筏逃跑。
哈爾古楚克正眺望著南方的煙塵,明軍又要追上來了,那個卜萬千裏追襲,卻銳氣不減,殺氣逼人。此時他早已沒有往日的豐神俊朗,和一個普通的蒙古牧民沒什麽區別,而洪高娃也是風塵仆仆,隻是她的笑容依然甜美,容顏依然俏麗,而跟隨在他們身邊的騎兵,隻有五百多了,其餘的,都已經如飛蛾撲火般的倒在了明軍追擊的路上了。
想起一個個熟悉、堅毅的麵容,想起他們的尊敬、崇拜的眼神,想起他們躍馬揚刀、撲向明軍的背影,想起他們一個個被殺死,最後倒在這一片蒼茫的草原上,慢慢化作一堆枯骨,哈爾古楚克心如刀絞,淚如雨下,這些都是他的親信部族,都是黃金家族的忠心勇士,卻死的如此的不值。這次誘敵是烏哈齊大人一手策劃的,他的要求是真實,所以哈爾古楚克沒有告訴手下的將士真相,他們以為自己帶著王妃來應昌遊玩,遇到了明軍,不得不往捕魚兒海逃亡,他們在忠心的保衛自己,自己卻在用他們的生命在欺騙明軍......
看著哈爾古楚克悲傷的眼神,洪高娃拿出大氅給他披上:“王爺,不要難過了,這都是命,這一片草原,是被詛咒的草原,幹旱、風沙、大雪、仇殺,一代代從沒有改變,從沒有停止過,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終結。”
聽著洪高娃低沉的聲音,想起她的家世,哈爾古楚克苦笑道:“洪高娃,你給這些陣亡的將士做一個簡短的安魂儀式吧,我們休息一會兒就要走了。”
“好的,殿下。”
洪高娃換上一個掛滿鈴鐺的黑色衣服,手裏拿著一段紅綢,在風中舞了起來,這是她家傳的“安魂舞”。鈴鐺聲越來越急,紅綢也越舞越快,夾雜著洪高娃家傳的“安神咒”的聲音,配合其曼妙的舞姿和俏麗的容顏,在這片寒風呼嘯的草原上,如同一個精靈用她的心在舞蹈,在撫慰這些戰死的、不甘的亡魂......
待再次啟程時,哈爾古楚克抱著洪高娃,沉默不語,似乎被剛才的舞蹈奪了魂魄。看著他的樣子,洪高娃有些心痛:“哈爾古楚克,怎麽了?”
哈爾古楚克緊緊摟著洪高娃,往後方望去,再看了看身邊散散落落的部下,喃喃道:“洪高娃,我們恐怕回不去了,到不了捕魚兒海,也到不了和林,到不了我們的家了。”
“哈爾古楚克,我的心肝,如果真的被追上,我不要落到他們手裏,你殺了我吧。”
“不,洪高娃,你不能死,你已經有了我們的骨肉,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要活下去,把我們的孩子養大,他會成為黃金家族的一個勇士,讓這片草原不再有戰爭,不再有牧民憂傷的歌聲,不再有無助的老人、寡婦和孩子。答應我,答應我!”
洪高娃的眼角留下了淚水,她緊緊的摟著自己的丈夫,似乎要記住這種擁抱的感覺,似乎要記住這永恒的一刻,良久,一個聲音似乎從她的心底湧出:“我答應你,哈爾古楚克!我答應你!我愛你!”說著,洪高娃放聲痛哭。
就在這時候,後方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驚醒了這一對憂傷的夫妻。看著哈爾古楚克茫然無措的眼神,他的貼身侍衛長圖克咬了咬牙,一鞭子抽在哈爾古楚克的馬身上,看著揚塵而去的主人。圖克舉起戰刀:“勇士們,跟我上,殺死明朝狗,保護主人,殺、殺、殺!”一馬當先的衝向明軍,身後跟著一幹舍生忘死的勇士......
前鋒將軍卜萬輕蔑的看了看這些不知死活的蒙古人,一聲令下,騎兵分成扇形,將圖克等人保衛在中間,頃刻間就將其亂刀分屍。但其他的騎兵並沒有停留,繼續往遠處的哈爾古楚克夫婦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