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鬥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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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子寧北上的速度並不快,到達太原時,已經是五月底了。在太原待了兩天,覲見了重病的晉王,還在驛館中會見了錦衣衛駐防千戶韓千葉。從錦衣衛這邊了解的情況來看,晉王已經命不久矣,世子朱濟熺除了照顧晉王外,並不怎麽插手山西的軍政之事。

    晉王雖然重病,仍然強撐著見了練子寧,隻是大部分談話都是由世子朱濟熺回答,因為晉王身體實在太虛弱了,最後晉王委托練子寧遞交了一份奏折,要求上交三護衛給朝廷,練子寧大驚,拒絕代為遞交,建議晉王直接上奏。

    當練子寧離開太原時,回頭望著巍峨的太原城牆,不由得感慨萬分,雖然晉王是興宗朱標的兄弟,卻君臣有別,當年秦王、晉王都依仗自己是親王,胡作非為,最後被朱元璋處置,被朱標保下,兩人隨後均鬱鬱而終,尤其是晉王,縱情酒色,不理軍政之事,所以身體很快就垮了,如今更是到了彌留之際,看到晉王骨肉如柴的樣子,除了感慨天家沒有親情,還能說什麽呢?

    練子寧往東看去,那個方向是北平。秦王的西安、晉王的太原都是龍興之地,如今兩個藩王都已認命,放棄一切妄想,雖然過程有些無情,但確實對國家是有益的。北平雖然做過金、元的首都,但從那裏起家的卻隻有安祿山,而且安祿山最後似乎正是自稱大燕皇帝,難道名聲最好,沒有任何劣跡的燕王最終也會走上這條不歸路嗎?

    練子寧騎馬北上,心思卻飛到了京師。建文皇帝登基後,基本延續了洪武舊製,沒有做出什麽大的調整,皇帝一如既往的重視軍隊,設立武英殿大學士和參謀處,擴大武學,征調老將入武學,進行教學。如今皇上已經從西北調了宋晟去綏遠,還將何福、顧成、耿炳文調回京師,導致西南、西北的局勢日趨緊張,西平侯沐春已經多次上書,要求何福歸建,但皇帝不為所動。這一切的一切,都讓那些殷切希望朝廷變革的朝臣很是不滿,想到這裏,練子寧不由得有些擔心......

    大寧。

    如今大寧的軍隊有八萬左右,其中四萬是周王朱橚從河南帶來的,其餘的是原駐大寧的軍隊,由王弼統領,隻不過名義上的統帥還是周王。

    漠北慘敗之後,朱元璋雷霆震怒,命令將寧王遷徙雲南,可是其妃妾子女並沒有離開大寧,也許朱元璋並不是真的要貶黜寧王,還想著過段時間將其遷回。可惜隨著洪武皇帝的逝去,似乎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王弼在城裏隻有一個臨時的住處,其辦公地點就在都指揮使衙門。可是周王身為王爺,不能如此草率,好在城東有一處較大的宅子,之前燕王來大寧曾經住過,周王就選擇其作為臨時周王府。

    周王府後宅有一個院落,把守非常嚴密,門口都是周王的親信甲士,沒有周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而周王幾乎每天都會在裏麵待一段時間。從外麵偶爾還能聽到女子歌唱和絲竹之聲,聽見的人大多以為是周王的外室,自然不敢打擾。

    今天傍晚,周王有些匆忙的走進了這個院落,院落裏冷清清的,根本就看不到人影。周王不以為意,徑直穿過正堂,來到後宅,輕輕敲了敲門,待裏麵的人回應後,才推門進去。

    屋子裏陳設非常簡單,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桌子上放著一個茶壺,還在冒著熱氣,桌子邊坐著一個人,這個人裝束很奇怪,頭上帶個鬥笠,鬥笠的邊沿下垂著黑色的紗巾,所以即使是周王,也看不清楚其麵容和表情。

    他看到周王進來,鬥笠微微前點,似乎在點頭。周王坐下,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遞了過去,鬥笠人接過信,從裏麵抽出一張紙,放到桌子上,身子前傾,讀了起來。

    看完之後,鬥笠人將信推了回來,卻沒有說話。

    朱橚將書信又看了一遍,然後扔到火盆裏燒掉,然後轉過身來,低聲道:“先生,您怎麽看?”

    鬥笠人笑了笑,其笑聲沙啞、蒼老,可以看出其年歲不小了:“王爺,看來您這些年在開封經營的不錯啊,錦衣衛都不是你的對手。”

    “嗬嗬,開封是本王的地盤,錦衣衛才多少人,而且他們在明處,我的人在暗處,隻要他們有行動,我這邊就能立刻知道。”

    “是啊,錦衣衛隻是表麵風光,如果沒有皇上給的權力,其實就是一幫臭蟲。”鬥笠人有些咬牙切齒的道。

    “是啊,這個封行健真夠自大的,真以為沒人敢對付他,可更讓本王好笑的是他為了讓練子寧相信他的話,還自編自導了一場追蹤、擺脫的把戲。可惜他沒想到,本王的人在高處用望遠鏡一直盯著他們,所以他的所作所為,本王立刻就知道了。”

    “望遠鏡?這可是好東西,可惜大多裝備在邊軍,你從哪裏搞到的?”

    “嗬嗬,隻要肯出錢,還有什麽東西是搞不到的?”朱橚彈了彈手指,笑道:“說起來這還是我那個好侄子搞出來的東西,隻是恐怕他也沒想到,這個東西會用在他的錦衣衛身上,哈哈哈!”說到這裏,朱橚低聲的笑了起來。

    鬥笠人麵前的黑紗無風自動,似乎也有些感慨,不過卻沒有說話。直到朱橚停下來,才道:“今上恐怕已經知道了王爺的事情,不知王爺有什麽打算?”

    朱橚似乎有些難言之隱,道:“先生覺得呢?”

    “這個要看今上打算怎麽處理你兒子的密告了,雖然目前還不知道具體的密告內容,但能讓都察院左都禦史練子寧親自問話,這不僅說明了今上的慎重,還說明今上很重視你兒子的密告。”

    “是啊,先生覺得皇上會怎麽做?”

    “其實今上的選擇也不多,一個是宣你入京,然後你就是籠中鳥、砧上肉了;一個是調兵捉拿你,不過幸好你在大寧,如果在開封,恐怕就回天無術了。”

    “是啊,本來本王還不想來這裏,沒想到到了這裏,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機。”

    鬥笠人沉默了一會兒,道:“今上調兵的可能性不大,因為這搞不好會逼反邊兵,所以他最可能的是調你入京。”

    “如果本王稱病呢?”

    “那,”鬥笠人沉思了一會兒,道:“那他會密令王弼,捉拿王爺。”

    鬥笠人的聲音不大,朱橚卻險些跳了起來,往四周看了看,道:“王弼?不會吧,他還有把柄在我們手裏呢。不對,他今天下午還來見本王,說大寧城外出現蒙古騎兵,本王答應他明天到都指揮使衙門議事。難道這是要抓本王?難道他已經接到聖旨了嗎?”

    “這不可能,你兒子是六百裏加急將信送過來的,練子寧的奏報肯定比你的慢,恐怕才剛送到京師。今上要是給王弼下密旨,那麽你還有十到十五天的時間?”

    “怎麽知道?”

    “這道密旨要麽是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過來,要麽是另有公幹的的人隨身帶來。比如皇上可能將聖旨交給練子寧,等他過來巡視時,秘密給王弼宣旨。”

    “哦,”朱橚鬆了口氣,輕笑道:“我這個侄子如果把希望寄托在王弼身上,恐怕要大吃一驚。”

    “......”鬥笠人沉默了一會兒,道:“王弼這個人表麵豪爽,但心機頗深。對了,王爺說服王弼了嗎?”

    朱橚楞了一下,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歎了口氣,道:“還沒有,這種事情無憑無據的,知道的人都已經被滅了口,王弼可能就因為這個,一直不吐口。”

    “這個倒有些難辦了,如果實在不行,隻能在練子寧來之前,除掉他了。”過了一會兒,鬥笠人斷言道。

    “也隻能如此了,可惜王弼也不是那麽好殺的。”

    “確實如此,這個王弼,我得好好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