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元輔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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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維,我知道你的心思,皇權至上,不可侵犯,有人假傳聖諭,自然要明正典刑,令後人引以為戒,這並沒有錯。隻是聽說這張佑自從獻上熱氣球後,很得陛下欣賞,甚至還在昨晚半夜被陛下召進乾清宮做秉燭之談……我知道這不合規矩,應當勸諫,我想說明的是,這個張佑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必定十分重要,不然的話,就不會為了他,特設一個衙門了。還有那個邢尚智,張鯨的親信,也是陛下信任的人。這兩人假傳聖諭,傳言出去,人們會怎麽想陛下?這不是當眾打陛下的臉嗎?”
什麽時候開始照顧皇帝的臉麵了,這不符合你的一貫做派啊?平日裏,你不是一直以“柄國”自居,根本就不把皇帝放在眼裏麽,今天這是怎麽了?
張四維狐疑不定,試探的問道:“那依著元輔您的意思……?”
“依我看,此事不宜張揚,應該由皇帝自行處理。”
“萬一陛下不嚴懲這兩個狂徒呢?豈非更助漲了他倆的氣焰,江彬劉瑾之例在前,不可不防啊。”
江彬是明武宗正德皇帝,也就是朱翊鈞的叔祖父最*寵*信的武將,後來幹脆收為義子,賜姓朱,封為宣府、大同、遼東、延綏四鎮的統帥,權柄之盛,一時無兩。而劉瑾則是正德皇帝最*寵*信的太監,時人稱其為“立皇帝”,稱正德為“坐皇帝”,論受*寵*程度,江彬也得甘居下風。
拿這兩人來打比方,足以說明張四維對此假傳聖諭之事的重視程度了,在他心裏,假如張佑和邢尚智不受到嚴懲,更說明皇帝對此二人十分*寵*信,任其發展下去,搞不好就成了劉瑾江彬第二。
“咱們的陛下可不是大將軍朱壽,子維這擔心怕是有些小題大做了吧?”張居正不疾不徐的說道。所謂的大將軍朱壽,指的正是那位無視禮法的正德皇帝,此人個性張揚,行事跳脫,最討厭繁文縟節,他自幼愛好騎射,曾經親封自己為“威武大將軍”,此刻張居正提到,自然是有些譏諷的意味了。
“這正是我最擔心的事情,陛下雄才大略,英明神武,多加磨練,必成一代英主。可他畢竟還是個年輕人,去年孫海客用的事情就是例子,您和馮公公不都勸諫了麽,慈聖老娘娘還為此申斥了皇帝。”
孫海客用是朱翊鈞十分寵愛的兩個太監,此二人識趣聽話會伺候人,經常領著朱翊鈞尋歡作樂,去年有一次朱翊鈞吃醉了酒,居然把一名小宮女的頭發割下來取樂,馮保大怒,將此事告訴了李彩鳳,李彩鳳將朱翊鈞怒斥一番,言及再敢胡作非為,便立其弟潞王朱翊鏐(yiliu)以代之。
這事最終,孫海客用被廷杖半死,貶為小火者送明孝陵種菜,其黨羽也被張居正聯合馮保全部驅逐,同時,張居正還“逼”朱翊鈞寫《罪己詔》頒布天下。這讓張居正的威望達到了頂點,百官敬服,天下敬服。
張居正沒想到張四維竟然舉這個例子來說服自己,暗暗苦笑,心說你是不在其位,不知其苦,怎麽知道那件事情的嚴重後果呢?慈聖皇太後為了嚇唬皇帝,居然讓他看《霍光傳》,無非就是告誡他,可以立他當皇帝,就可以廢他立潞王,隻是此舉卻把老夫架到了火堆上啊。自此之後,皇帝對我,表麵上尊重依舊,隱隱卻生出了畏懼怨恨之心,已經有了嫌隙,不然的話,我又何必連上奏疏乞骸骨呢?我這是害怕不得善終啊。
這是張居正的心裏話,隨著朱翊鈞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有主見,讓他越來越有危機,飛鳥盡,良弓藏,前車之鑒不可勝數,讓他不得不防啊。
隻是這樣的心裏話他自然不可能告訴張四維。
笑了笑,他道:“子維,此一時彼一時啊,你沒發現,陛下越來越有天子威嚴了麽?假傳聖諭,確實應當嚴懲,便如你所說的,不嚴懲不足以正綱紀,但若依我之見,如何懲處,決定權還是應該交給陛下為宜。”
張四維皺眉沉吟,片晌方道:“陛下天威日盛,若此事大張旗鼓,徒惹陛下反感,確實有些不妥,隻是張佑他們已被關進了刑部大牢……”
“這還不簡單,假傳聖諭,無異於謀反,你馬上派人通知劉守有,讓錦衣衛接手此案便是。劉大都督頗得陛下信任,如何處理,自有聖裁,便無須你我憂心了。”
太嶽確實萌生退意了,不然就不會如此曲意奉承陛下了。張四維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點點頭說道:“大人此計甚妙,我這就派人去通知劉守有。”
張四維告辭離去,張居正望著他的背影怔怔出神,良久,輕輕歎了一口氣,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的臉上,他忽然感覺很刺眼,便閉上了眼睛。
躡手躡腳的聲音傳來,不用問,他都知道來的人是誰,有些不耐煩的問道:“遊七啊,又有什麽事?”
遊七大管家,這位被官場稱“楚濱先生”而尊重有加的人,走到張居正身邊,一邊哈腰將蓋在張居正小腹上的薄被扯了扯,一邊賠笑道:“有人求見老爺,一般人老奴也就打發了,隻是這女人有點兒特殊,老奴不敢自專……”
“女人?不會是李爍吧?”張佑忽的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
“老爺神機妙算,正是她。”
張居正遲疑一下,揮了揮手:“讓她進來吧,”說著一頓,改口道:“不,老夫親自去迎她。”
用過午膳,朱翊鈞先去禦馬監看了半個時辰的熱氣球跳傘,都是從四衛營精挑細選出來的機靈小夥子們,幾天的功夫便掌握了跳傘的要領,從近二百丈高的空中依次躍下,打開降落傘的時候,便如同蔚藍天空中突然綻放了許多白色的雲朵。
回宮時已經是未時末牌,和禦馬監掌印李文進分手,朱翊鈞徑直去了延祺宮,這裏是劉昭妃的寢宮,不過,新進選出來的鄭淑嬪也住在這裏。
此宮初名“長壽宮”,嘉靖年間才改名作“延祺宮”,“祺”者,吉祥也,和長壽宮這名字類似,也是討個吉利的意思。
宮分兩進,劉昭妃住後殿,鄭淑嬪住前殿。
張鯨和錦衣衛指揮使劉守有來到延祺宮的時候,隱隱能夠聽到前殿傳來女子的歡笑,劉守有苦著臉縮了縮脖子:“張公公,陛下正高興,要不,等等再進去通稟?”
“不,如此大事,越早讓萬歲爺知道越好。”張鯨咬牙說道,說完,扯著劉守有就闖進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