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夜會慈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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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等在慈寧宮廣場右側的永康右門,昏暗的光線下,靜靜的站在那裏,如同一株蒼鬆。
值夜的衛士偷眼打量著這位帝國重臣,小心的猜測著他夤夜進宮求見慈聖老娘娘的意圖,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廣場的腳步聲終於打破了難捱的沉默,一個小宦官走到門口,壓低公鴨嗓,衝張居正賠笑說道:“勞元輔大人久候了,老娘娘召您進去呢,請隨小的來吧。”
“有勞了。”張居正客氣一句,默默的跟在小宦官後邊走進了永康右門。
走進慈寧宮正殿時,李彩鳳早已在正中的椅子上坐定,李文進和蘭琪分左右站在她的兩旁,兒臂粗的風燭點燃了好幾根,卻仍舊不足以將整個大殿照亮。
不知為何,張居正有些心慌,忙跪倒施禮,說道:“夤夜見駕,罪臣失禮了,還請娘娘恕罪。”
“先生為國事夙興夜寐,旰食宵衣,哀家感謝您還來不及,何罪之有?”
“太後寬宏,罪臣惶恐。”
“客套話就不說了,先生找哀家,可是有什麽大事發生麽?”
“其實也算不上大事,”張居正說道,停頓了一下,這才又道:“李爍來找微臣了。”
“李爍?”李文進眉頭猛的一跳,搶著問道:“平白無故的,她怎麽會去找你?莫非是因為張佑?”
李彩鳳皺了皺眉:“蘭琪,你先出去,守住殿門,誰敢偷聽,直接給哀家拖下去杖斃!”
蘭琪依言退下,心中卻好奇起來,怎麽瞧這樣子,李公公好像特別緊張那個張佑呢?
張居正卻一點都不好奇,待蘭琪退下之後,略往前走了走,苦笑說道:“永年兄猜著了,確實是因為張佑……”
(李文進字什麽沒查到資料,這個“永年“是筆者杜撰的,各位不要當真)
將事情詳細的講了一遍,最後他道:“按理說,他假傳聖諭,罪在不赦,不過,他畢竟是……微臣不敢自專,這才來征求娘娘您的意旨。”
李彩鳳神情飄忽,好像陷入了回憶,沉默了良久,才歎了口氣,瞥向李文進,幽幽說道:“大哥,你怎麽看?”
李文進突然轉到李彩鳳對麵跪了下去:“太嶽說的對,假傳聖諭,罪在不赦,誅九族都不為過,隻是……隻是他畢竟是李紈的兒子,紈兒紅顏早逝,就留下了這麽一點骨血,真就這麽殺了他麽?”
說到此處的時候,他的眼圈泛紅,聲音也忍不住有些哽咽起來,望著自己的親妹妹,就差出口哀求了。
“永年兄……”張居正想說點什麽,叫出口,卻發現根本就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這個可憐人,隻能長長的歎了口氣。
李彩鳳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隨著張居正的歎息,她也輕歎了一聲,起身走到李文進麵前,親手將他扶了起來。
地牢陰暗而又潮濕,黴腐的氣味熏的人頭疼。地上倒是也鋪的有稻草,用手能攥出水來。這樣的環境,別說用刑,便是住的久了都能得病。難怪張佑記得後世不知在哪個論壇上看到過,凡是住過錦衣衛詔獄的,即使不死,也得落下一身的病根兒。
約莫著後晌的時候,他和邢尚智他們分開,被單獨關進了一間牢室,此牢全由石頭砌成,縫隙間灌有米漿,除了鐵門上有一尺許見方的小洞,連個窗戶都沒有,小洞上的小門關緊之後,黑洞洞的,伸手不見五指。
這讓他有些不安起來,既擔心自己的命運,又擔心有人暗害耿孫氏——臨別時倒是鄭重提醒過邢尚智他們,一定要保護好耿孫氏,不過身在大牢,老錢又身受重傷,隻邢尚智一人,便武功再高,若真有人存心暗害耿孫氏的話,怕也獨木難支。
牢中無日月,胡思亂想當中,張佑也不知道關了多久,忽聽鎖鏈聲響起,門開處,一名身穿赤紅飛魚袍,手握火把的中年人忽然出現在門口,不禁心中打鼓,試探的問道:“你是……?”
“鄙人劉守有,小張大人好大的架子,若不是機緣巧合,怕還見不到你呢吧?”
劉守有的話裏夾槍帶棒,張佑微皺眉頭笑道:“原來是劉大人,您這話下官可吃罪不起,您也說機緣巧合,這說明緣分自有天定,老天爺就讓咱倆在這裏見麵,我也沒辦法啊。”
張佑談笑風生,絲毫不見驚恐,不禁讓劉守有略詫異了一下,說道:“果然不愧是敢假傳聖諭的人物,小張大人視死如歸的氣度,實在是令本官佩服啊。”
這話他說的陰陽怪氣,隱有揶揄之意,張佑卻並不放在心上,說道:“視死如歸可不敢當,真說視死如歸,我那老仆人錢永和才是真的視死如歸呢。話再說回來,死不死的成,怕還在兩可之間吧?”
若能說動張居正替自己說話,朱翊鈞就再生氣,怕也得顧忌一下張居正的看法吧?
隻是話雖如此,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心仍舊下意識的提到了嗓子眼兒——再豁達的人,能活著,誰又願意死呢?
“喲,小張大人你讓本官說你什麽好?你犯的可是不赦之罪,不被誅九族都是輕的,還想活命?你不會是在做夢吧?”
張佑一怔,強自壓抑著狂跳的心跳問道:“這麽說,劉大人是帶著旨意來的?怎麽個死法?說來聽聽,早就聽說錦衣衛詔獄有十八般刑具,折磨人不帶重樣的,下官一直挺好奇呢。”
“你——死鴨子嘴硬,等死的時候,本官倒想看看你還笑不笑的出來?”劉守有實在是有些氣憤,關進詔獄的官員他見多了,還從來沒見過張佑這樣的人呢。
“那誰知道呢,你不是來執行的麽,等著看就是了。”
劉守有氣結,說道:“算你小子命大,本來陛下已經下令要殺你的,誰知道鄭淑嬪突然心口疼了起來,捂著心口給你求情,陛下不忍,這才答應先關著你,等查明實情再問罪……你小子也別高興的太早,不過多活幾天罷了,遲早也是一死。”
鄭淑嬪?原來是她救了我!
張佑萬萬也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段插曲,不禁感慨萬千,嘴裏卻道:“能多活一刻總是好的。另外,我得奉勸劉大人一句,做人,心胸要放寬廣一些,不就是沒收你的請帖嘛,就值得你如此恨我?俗話說風水輪流轉,你以為老子必死無疑,沒準過幾天陛下氣就消了,老子活蹦亂跳的就又從你們錦衣衛詔獄中放出去了,世事無常,誰也不敢打保票對不?”
“呸,你就做你的春秋大夢吧,你要能活著從這裏出去,老子跟你姓!”劉守有怒極而笑,說完轉身就走,同時說道:“給他幾個菜餅子,萬一萬歲爺提審,別餓死了他!”
鐵門重重關閉,小門打開,幾個黑乎乎的物事丟到張佑旁邊,張佑撿起來,觸手硬邦邦的,湊到鼻子下聞了聞,餿臭中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芳香,不由心頭巨震,狐疑不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