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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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祀官從百官中間穿過,一路持觳到祭台階前。皇帝身著金色大氅,繡著山川河流,內著袞服,畫有天地玄黃。手持鎮圭,有驅魔僻邪之效,一步一步朝著祭台走去。

    陰陽監的各大門監被安排在一處,列席坐在太閣的帳篷前。氣象門門監曾元慶眯著眼睛望著天子手中之鎮圭,蹙眉道,“這不是普通的鎮圭,圭上的圖案是貔貅,用來鎮的是惡靈。皇上祭天以典,不該用此圖騰。”

    邊上的算門門監顧炎以眼色阻止他,道,“不要多挑事端,我們聚集於此,為的是讓皇上罷休迎娶大門監的想法,收回成命,至於其他的,暫時顧不上了。”

    曾元慶頷首。

    其餘四大門監也紛紛以眼神示意,同意顧炎的說法。

    從貴族之中挑選出來的十二個童子,端著祭器上了祭台。將祭器放下之後,站在了祭台的四周,繞成了一個四方形。麵朝外,手中亦是拿著圭,隻是這圭上的圖騰遠沒有皇帝手中拿著的凶煞,那上麵畫著鳳、凰、麒麟、端生等神獸。

    又見幾個大力士,用腰身一般粗細的木頭,以肩挑了一大一小兩個鼎。

    帳篷中,寧相走了出來,一臉嚴峻地站在帳篷前,襟前的仙鶴補掛栩栩如生,那仙鶴仿佛振翅欲飛。

    沈滿遠遠地見到那兩口鼎,忽然間就覺得可怕,心頭仿佛被什麽東西壓住了,呼吸也變得艱難。她按住心頭,又覺得太陽穴在突突地跳。崆峒寺裏見到的那些被挖了眼睛的死人,又一個個在眼前閃現。

    沈滿痛苦難忍。

    雲天罡發覺了她的異樣,連忙拿過她的手把脈,便覺脈象紊亂,但異常有力。仿佛她身上蘊藏著一股巨大的潛力,正在透過脈象緩緩釋放。可這釋放一定不能太強烈,否則依照沈滿的體質,怕是會被這股潛力擊潰。

    雲天罡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前去翻沈滿的眼皮,但卻在觸碰到的那一刻,忽然間手就被什麽東西震了一下,將他彈開。雲天罡慌亂地跌坐地上,眼裏充滿了恐懼。

    寧韜過來扶他,抬首問沈滿,“你幹嘛突然推倒雲大夫?不懂得敬老尊……”寧韜一頓,問沈滿,“你怎麽了,你的眼睛怎麽這般紅?”

    江秋笛盯著她的眼睛,果然寧韜說的沒錯,沈滿的眼睛紅了,血一般的鮮紅。原本黑白分明的瞳孔,在此刻渾然都成了紅色的,血絲布滿了眼眶,乍看之下非常恐怖。

    人們隻在野獸中瞧見了這樣的異狀,那是發瘋了或者得了某種瘟疫的前兆。

    雲大夫借著寧韜的手站了起來,聲音微微顫抖,“我明白了,這是主人的意思……原來少主……少主是……”他又望向被抬上了祭台的子母鼎,有些無奈地道,“我覺得,我們好像一直就在別人的計劃之內。”

    此時此刻,人群中發出一陣的低呼。

    一個渾身素雅白淨的女子,正在眾人的矚目之中,緩緩步上祭台。她拖著長長的後擺,針線細密嚴謹,若是仔細看,便能看出那上麵以暗線繡著的鳳凰的圖案。她頭戴鳳釵,後綴以十二條金色絲絛,華貴典雅。

    她此時此刻不戴麵具,以真實的麵容展示眾人。底下的人從未見過如此超乎想象的女子麵貌,單是看著她的背影,便覺得眼前一切如幻覺一般都是不可能真實存在的。

    若是真實,怎會見到仙女?

    可若是虛無,怎會聽見心跳和感受到血脈的噴張?

    這個白衣女子,便是傳聞中製曆法、定官階、聞天曆、下民秋的大豐朝太閣大門監。這個女子,便是有史以來最年輕也最具有才華的陰陽師,這個女子同時,也是令帝王心動,不顧天下綱常,祖宗規製的美貌女子。

    於是,在見到唐玖月的那一刻,許許多多的人總算明白了,為何,她能令一個帝王動容。

    沈滿的視野裏,一切都是模糊的紅。一個個人影,一個個五官,她都仿佛瞧見了陳州被剝了皮的血屍。

    她捂著眼睛安靜了片刻後,循著本能往一個方向望,便見到了一抹白色。她出了神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視線竟然能變得清晰起來。她聽不見身邊的人叫喚自己的聲音,隻覺得耳朵嗡嗡地在響,後來,那聲音便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清晰了。

    “少主?”寧韜推了推她的肩,眼裏竟然也有一絲的關切,“你沒事了吧?”

    沈滿“嗯”了一聲,疑惑道,“為什麽大門監要穿成這樣上祭台?”

    寧韜見她沒事,放了心,便道,“自古祭禮,必有祭器和祭屍。這祭器嘛,那些小家夥都已經搬上來了,還有那子母鼎,都是祭器。至於祭屍嘛……顧名思義,就是需要一個屍體來祭祀嘍。”

    沈滿正將信將疑,卻見寧韜嘴角隱隱一勾,便知道他在故意驚嚇自己。側過身準備吩咐雲天罡教訓一番寧韜,寧韜見勢不妙,立即討饒,如實道,“其實這祭屍並不是真的要一具屍體祭天啦,所謂的屍隻是一個象征而已,與天通達的代表。倘若讓唐大門監這麽一個美女死了,不知道該有多少人傷心難過呢!”

    沈滿很想找機會收拾這個毒舌的家夥。

    寧韜笑了笑,“不過讓唐大門監和豬頭啊、牛頭啊坐在一起,那畫麵也是夠奇妙的。”

    “天道唯常,以三牲為禮,可達天意。”江秋笛吟誦道。

    寧韜瞥他,“別以為我們沒讀過《定天論》。咦?她怎麽也來了?”

    隻見祭台之上,越來越熱鬧,不但來了風華撩人的唐大門監,而且還來了一個身穿淡黃色霓裳衣裙的妃子,此人便是許久不見的剛入宮的端妃——吳念念。

    吳念念穿上了華麗的宮裝,頭戴貴重的黃金發飾,眼角有妝輕輕帶起,雲橫入鬢,風華雖不同於唐玖月,卻別有一番妖嬈的韻味。

    沈滿一直覺得吳念念長得好看,雖不如唐玖月,卻是出眾於尋常女子的。此時更是覺得她風采不可掩埋。

    果然,眾人的屏氣凝神與兩眼發直也驗真了沈滿的想法,吳念念的確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雲天罡忽然道,“念念自小被五行門撫養,她的命格與相貌與少主都很像。隻是有很多人忌憚少主您,念念便替少主承擔了不少的苦。後來得知她是為少主而存在的,便心生怨懟,逃離了五行門獨自出來,卻不知道五行門中很多人都已將她看作了自家人,即便少主您回來了,五行門也不會刻薄於她的。”

    沈滿歎息,“希望她有朝一日能與五行門解開這個心結。”

    寧韜思索道,“可是為什麽她也來了,還上了祭台?按慣例來說,祭台之上有一個人充當祭屍即可,我原以為那人會是唐大門監,卻又上來一個吳念念……子母鼎、十二童子、端妃吳念念,還有一個大門監……這皇上到底想要做什麽?”

    祭官燃香,薄薄的煙霧繚繞直升天空。這是與天上的神溝通的一種法子,希望能夠上達天聽,讓老天聽見百姓祈福所願。

    燃香之後,祭官又平端上來一個蓋著明黃色布料的托盤,恭敬地低頭遞交給皇帝。皇帝看了一眼唐玖月,視線又掃過了吳念念。吳念念的眼裏有一絲的緊張與張惶,不由自主地望向唐玖月,見到唐玖月之後,她的心情仿佛能夠平靜一些。

    皇帝揭開托盤上的布料,托盤之上,原來是一個分明銳利的匕首。他拿起匕首,推開了鞘,走到吳念念跟前,緩緩伸出手,分外溫柔地道,“將手拿來。”

    吳念念眼裏掠過一絲猶豫,但最終還是將手依言遞交了出去,放在了皇帝的手中。

    皇帝將她手腕翻轉朝上,緊緊握住,深怕她逃脫了。然後拿銳利的匕首輕輕在她手腕間一劃,白皙無暇的手腕上便開了一道口子,皮肉外翻,鮮紅色的血漸漸流了出來。

    皇帝拉著吳念念到了子鼎之前,讓流出來的血水滴到這子鼎之間。

    那十二個童子圍攏到母鼎前麵,繞著母鼎念念有詞。

    “他們在做什麽?”沈滿問,直覺不像是尋常的祭天儀式。

    寧韜與雲天罡對視了一眼,冷笑,“可笑!他不是一向奉行鄒衍那老家夥順延的陰陽道嗎,可此時此刻卻在進行五行門的祭術,這真是可笑之極!”

    雲天罡默然一陣,語重心長道,“這等祭術,也是被五行門所禁止的。”

    沈滿問,“為何?”

    雲天罡憂心忡忡,“因為這祭術太血腥,太慘烈了。不但要有童子作為人祭,還要以百千性命做犧牲,墮落於母鼎之內。需要有命格特殊之人在子鼎以血祭,子母鼎相互回應,便能成一樣能延人性命之物……”

    沈滿腦海中忽然掠過一個想法,激動地問,“雲師傅,這法子是不是有人試過?!”

    雲天罡詫異,“少主?你怎麽知道?這法子曾經在十年之前被人試過,可惜沒有成功。後來又再次偷偷試驗,還是沒有能成。”

    沈滿一字一頓道,“一次是在郊城,尚書令之女周婷與謝家公子,周婷瘋了,謝泛死了,這二人未能成事;另外一次應當就在崆峒寺,那聚集寺廟裏的無辜百姓,就是那場祭禮的陪葬,之所以挖了他們眼睛,是怕有漏網之魚會他們將見到的東西泄露出去,不過,還真的沒有人泄露……”

    雲天罡愣怔良久,“少主,你……你為何都知道?”

    沈滿沉默著搖了搖頭。

    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祭禮……

    子母鼎,那麽多人的性命。

    她環顧四周,這些還在觀禮的無辜百姓,臉上洋溢著興奮。還有懷抱著幼童的母親,正喜滋滋地將幼童抱高一些,以能夠讓他看見前麵難得一見的盛況……

    沈滿心下一沉,眼睛痛苦地閉上。

    這些人…….都會淪為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