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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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的太閣總是靜謐,近來的鬧鬼傳聞愈演愈烈,天氣也越來越冷,所以當天色暗了之後太閣之內幾乎就沒有人敢出來了。
可是打更的必須繼續。
第一晚嚇哭了一個。
第二晚嚇暈了一個。
第三晚換了個身長八尺的壯漢,結果也是最慘的一個——變傻了,會含著手指頭扯著太閣的小婢女的衣袖羞答答地叫姐姐給糖吃。
到了第四個晚上,太閣從外麵臨時招了一個打更人。這一晚,沈滿失眠,由於白天聽說這個新人有些奇怪,心中也好奇是個怎麽樣的人竟有這樣的膽色臨危受命,於是過來瞧一瞧此人,卻未曾想一踏出房門便遇上了。
看著此人,沈滿先是一愣,接著覺得仿佛被雷劈了一下。
“這位……大姐……不,這位大哥,我們是不是在陳州見過麵?”
對麵這個手挑燈籠,濃妝豔抹且穿著女裝的男子嬌羞地一笑,掐著嗓子道,“哎呦,沒想到你還記得我,說實話我第一眼也是沒有認出你呢,瞧你這樣子是個姑娘家?這年頭要混口飯吃艱難,我便接了這個活兒才到這裏。你從屋裏出來,又是這樣的裝扮,莫非你是太閣的人?”
她臉色的妝容很是濃重,身上的脂粉味有些嗆鼻,見沈滿沒有反駁便笑了起來。
“哎呦,我早就知道你這小姑娘不一般了。當年在陳州的時候,也多虧你提醒了我才讓我逃過一劫呢。”
“嘿嘿,”沈滿笑得很尷尬,“忘了問尊姓大名?”
“李析,木子李,一斤木頭的析。”
“哦,”沈滿清了下喉嚨,“李大哥,我就不打擾你了。”
“好,”李析笑嘻嘻道,“今天我夜巡,改天再找你玩兒。”
沈滿應了一句,從他身邊穿過。她身後的那個影子在她走了之後漸漸直起身板,原本笑嘻嘻的麵容微微變化,一對眼睛盯著沈滿的背影打量許久,手中挑著的燈籠燭火變得忽明忽暗。
這一夜,沈滿著實為究竟是“麗妃會嚇住李析”還是“李析會驚豔麗妃”這個問題糾結了一把。第二天,但見連依又黑著眼圈苦巴巴地過來淒婉地訴說,“我昨夜真見了鬼了。”
唐玖月放下書卷,略顯僵硬地拍了拍連依的肩膀,語氣淡淡道,“多見見就會習慣的。”
沈滿:“……”
青檸:“…...”
“對了,青檸,”唐玖月收回手,轉視這邊認真地問,“太閣庫裏還有沒有餘下的煙火?”
“好像有一些……”青檸隱約有了不詳的預感,她本該極力勸阻大門監遠離煙火,但若真提出,小氣的大門監不知道會想什麽辦法整她。
“你去清點一下,本門監有用。”唐玖月笑得溫和,但讓另外三個人同時打了個激靈。
又是一個安靜的晚上,李析和昨天一樣打更。她本以為必定會見到那位“死而複生”的麗妃娘娘,但很遺憾,昨夜隻遠遠瞧見麗妃的輪廓,然後麗妃自身一見到自己就像丟了魂兒一樣溜走了。
李析仰望夜空,希望今天能見到麗妃真容。在拐過一道拐彎的時候,卻覺得耳邊忽然一道疾風過去,緊接著一個黑衣人出現在身後。李析稍稍將頭一偏,但還是躲不過那人接踵而來的襲擊,於是眼前一黑,瞬間倒地。
黑衣人略有遲疑地看著李析,踢了踢他,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換上他的衣衫撿起他的燈籠,鎮定自如地繼續替李析巡邏打更。
“篤——篤篤——”繞著太閣外圍一圈又一圈,這個人的腳步穩定沉著,仿佛絲毫沒有被人發現的擔憂。也難怪,太閣的人早就被這鬧鬼傳聞攪得不能安生,大門監對此事置之不理,不管不問,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多嚼舌根,畢竟太閣說起來就是大門監的家,既然家裏鬧著鬼的主人不著急,其餘人就更不必著急了。
“篤——篤——”又走到了一處僻靜地,這裏是個死胡同。原先巡視這裏的時候隻有一棵枯敗的柳樹孤零零地立在那兒,柳枝已經光禿,樹幹有些腐朽生了蟲洞。這裏常年不見日光,將樹種在此處純粹是找茬。
打更人就要路過這個胡同的時候,卻兀然用餘光瞥見了一個白色人影。於是腳步停頓,手中的更也暫時停了。他立在胡同口出良久,腦海中天人交戰,冒出無數個糾結的想法。微風涼涼,輕輕撩起他的衣擺,李析總愛往身上塗點香粉,此刻打更人的四周正冒著這種刺鼻的味道。
白色人影瘦削地立在原本是柳樹的位置,此刻已然沒有那棵樹。她垂著頭,長發漆黑,與背後的夜色融為一體。頭上一支朱釵發著黯啞的有些冷的光,雖插在發間,但卻帶了些淤泥,像是從地底下剛挖出來的一般。
“你是誰?”打更人提著燈籠問。
還未等那人回話,手中的燈籠已經悄無聲息地熄滅了,這讓深沉的夜色更加淒涼詭異了一分。
女子沒有說話,隻是垂頭立在那裏,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打更人想要靠近她一些,卻在抬腳往前一步的過程中停頓住了。因為這胡同的兩側貼滿了符紙,這符紙與一般的不同,它是黑底金漆的。滿滿兩麵牆的符紙在微風裏輕輕揮舞著,仿佛在炫耀它們的能耐。
打更人眼眸中有異樣的情緒湧動,伸出的手收回攢成了拳頭,緊緊握著,骨節之間發出“哢嚓”一聲。
這時候,隻見那垂著頭發的白衣女子緩緩抬頭,攏在額前的發散到了兩側,露出一張與屏風刺繡畫上那女子一模一樣的臉來。
“皇上最愛聽我唱歌了……”她淒婉無比地說出一句話來,如怨似泣。袖袍被鳳灌入,微微鼓動著。
打更人咬著牙,眼神早已變了,“你是麗妃?”
白衣女子露出一個牽強的笑來,僵硬、不自然。“皇上最愛聽我唱歌了……”
打更人眉頭緊鎖,打量兩側牆上密密麻麻的符紙,一種既憤怒又悲傷的情緒湧現在臉上。忽然間,他像是發了狂一般瘋狂地撕掉符紙,攢在手中再撕得粉碎。
黑色的符紙瞬間變成了粉末,吹拂在空中輕輕飄舞著落下。
這些符紙已經失去了作用,那麽原本困在裏麵的麗妃也應該能夠出來才是。可是打更人等了許久,卻不見她向前挪動一步。
麗妃淒慘地笑了笑,口中喃喃念的還是那句話。
“皇上最愛聽我唱歌了……”
打更人抬步朝她走去,但還是保持著一小段距離。他駐足凝視著她,像是一頭正在觀察獵物的獅子。雖然天底下並不是沒有高超的易容術,但麵前這人給人的感覺是熟悉的。她頭上的珠釵也的的確確絕無仿造的可能。
之前,她生前的至交好友寧縷曾經來太閣瞧過,之後便匆匆回宮閉門謝客。有寧縷的確認,他幾乎就可以確認這真的就是麗妃本人。
可到了她的跟前,那人的警告還在耳邊。他說,天下不可能存在人死複生的法子,而且,大門監也曾經親自向皇帝保證過她也不會這樣的法子。太閣傳出這樣的傳聞隻是因為對之前的案子查無頭緒,故而想用麗妃來引誘自己出現罷了。
即使知道這是個圈套,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來了。
當年麗妃被皇帝選中即將入宮的時候,他曾偷偷在門前見過她。宣旨的時候她同家人一起跪在了大門前,清麗的她臉上掛著笑容,她是自願入宮的,因為她喜歡皇帝,喜歡這個曾經在民間邂逅的貴族公子。
她的父親自然也是高興的,因為女兒被選入宮意味著從今以後他的仕途可以通暢。這對一個初來京都的外任官員來說,無疑是最好的機會。他的確把握住了這個機會,並通過巴結寧相助他成為了如今的尚書令。
那時候的他無權無勢,就是一個替人看宅子改風水的陰陽道學子。師傅說自己極有慧根,他在初見她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可以和她成就才子佳人的神話。雖然目前還配不上她,但他已經報名了當年的陰陽道考試,他相信憑借自己的努力能夠一舉高中,然後風風光光地迎娶她過門。
宣布聖旨的時候,他躲在人群的最末端,遠遠地看著那個人影,眼眶漸漸紅了。因為他知道,她一入宮,便永遠不得再相見。這一場單相思,從頭至尾都是他一個人的。她甚至不知道他的情意,也不知道他可以為她付出多少。
如今,當故人魂歸出現在麵前,即使這真是個圈套,他也願意一腳踏入,告訴她,他真的很想念她。
“我不是皇上,”他一邊接近麗妃,一邊癡迷地道,“但我也最喜歡你唱歌了,田田,你再替我唱一首歌好不好,就像當年我為你看宅子的時候,你在院子裏唱的那一首……”
麗妃的眼神聚焦到迎麵而來的男子的臉上,毫無感情。
“我在院子裏唱的那一首是什麽歌?我不記得了,你是誰?”
“你竟連我的名字也不記得……”他笑得很牽強,也很無奈。終於立定在麗妃的麵前,拉住她的手,對著她的眼睛誠懇道,“那好,我重新告訴你我的名字。”
即使從近處看,麗妃的容顏也沒有偽裝的跡象。
男子一字一頓道,“我是——”
“砰——”
“呲——砰——”
豁然間,天空中突然綻開幾朵彩花,霎時將黑色的夜空照得明亮、五彩斑斕。
男子急忙回神,卻還不忘記將麗妃護在身後。
但見四個人影緩緩從煙火中走出,一個是戴著骨瓷白麵具的白衣人兒,一個是穿著青裳衣裙嘴角有個梨渦旋的女子,再有一個衣著火紅靚麗,餘下一個則是恬靜自然。
“大門監,下回咱們的出場方式能不能不要這麽特別?”火紅衣裙的女子皺眉埋怨咕噥道,“嗆死我了!咳咳!”
青裳女子扶額頹然道,“我就知道大門監叫我拿存貨煙火出來必然沒有什麽好事,這下定然惹得全太閣的人都要來看熱鬧。說不定京都太守都以為咱們太閣走水,推著水車來救火了呢。”
那個稍微安靜一點的女子深信不疑道,“大門監這樣吩咐定然有她的道理。”
於是幾個人幾對眼睛同時齊刷刷地盯著站在中間的白衣人兒。
大門監直視被困在死胡同中的男子,不疾不徐道,“本門監就是思量著,與其存放著這麽多危險的煙火,不如索性放了,一來幫助我們捉凶,二來可以慶祝我們結案。”
話音未落,但聽見身後地動山搖地“砰——”地一聲。
幾個人的身子都晃動了一下。
連依臉色煞白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青檸結結巴巴道,“該,該不會是有些煙火放得久了…..變質了吧……”
沈滿瞧著遠方,良久道,“好像……我們好像把章台炸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