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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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玖月話音落了沒多久,沈滿便看到這荒涼的田野梗上,慢慢地來了一些人。

    “這怎麽回事?”沈滿豎著耳朵問。

    唐玖月已下了田,側臉被夕陽照的像是一副絕妙的人物畫,“聚集在叔叔馬車前的都是一些泛泛之輩,能找到此處的人才算真正的考生,其實他們之中有些人早幾個月就來了。”

    “早幾個月?”沈滿也挽起褲腿,跟著唐玖月下田,“莫非這天文門的題目已經出了很久?”

    “嗯。”唐玖月慢慢朝這片田埂的中心去。

    沈滿凝神片刻,“既然要找天下最好吃的白蘿卜,為何你們都來這田埂而不是去菜市尋找老農問詢,相比其他人,老農該是最了解種植的人吧。”

    “菜市老農所種蘿卜實在普通,你以為真能通過天文門考官的眼睛?”唐玖月望著沈滿,眼神裏似是探究,似是懷疑,“別人所種,無論如何都比不過自己親手栽培的。”

    沈滿看著那些人都紛紛如唐玖月一般下了地,聯想她方才所說的話,有所體悟,“原來如此,你們之所以聚集在氣象門,乃是因為都城最好的地都在氣象門,全天下的種植技術也在氣象門。你們不是想要去找到天下最好吃的白蘿卜,而是想要去親手種植,故而都不約而同的來到了這裏!”

    唐玖月頷首道,“的確如此。”

    沈滿笑了笑,“唐姑娘,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這題目並不如你們所想象的那樣深刻,隻是因為太閣的某個人想吃美味的白蘿卜?”

    倘若此刻是唐玖月在任,沈滿可以拍著胸脯打包票說,這一定是因為唐玖月想吃蘿卜。但俗話又說,有怎樣的師傅就有怎樣的徒弟,能教出唐玖月這樣的弟子,那個出奇怪的試題的大門監鄒衍,想必也不是什麽嚴肅的角色。

    “可能正如你所說,我們這樣殫精竭慮忙活的原因,僅僅就是因為某些人想要吃蘿卜。”唐玖月彎腰撥弄了下其中一顆蘿卜的葉子,那葉子本來有些懨懨地,但是唐玖月一碰它,它便立即精神了起來,充滿了朝氣。

    她直起身拍幹淨手上的泥土,對著沈滿慢慢道,“但隻要他想吃蘿卜,我們就弄出最好的蘿卜來。若想日後變得自由一些,最好就是,你自己成為這個吃蘿卜之人,日後,肯定就會有一大把人想著法子給你送各種口味各種形狀的蘿卜。”

    沈滿看著她,心中五味雜陳。在夢外她從未見到唐玖月這樣,她以為她從來是無欲無求的天縱英才。凡是唐玖月想要的,自然而然都會送到她手中。故而,唐玖月是最為儻蕩不羈之人物。可是眼前的她,一字一句之間隱隱透露的是對太閣的追求和向往。

    沈滿又笑著指著唐玖月的蘿卜道,“我看你這蘿卜都快成精了。”

    唐玖月瞥了她一眼道,“我在邊上搭了一個棚子,我們進去喝杯茶吧。”

    “好。”

    唐玖月所謂的“棚子”,從外表看來樸實無華,但內裏的布置卻極其奢靡。外麵是用幾根木樁架在了田埂上,鋪了一層竹子,四平八穩。入內後悔發覺不但地上鋪著毛茸茸的虎皮,而且放了一張烏木製的矮桌,矮桌上放著精致果盤,擺滿了應季的水果。

    兩個人分別入座,唐玖月沉默著斟茶。沈滿環顧了四周,發覺四邊牆角都懸了一根手指般粗細的繩子,繩子上各懸掛著一個鈴鐺,於是就問,“這繩子作何用處?”

    唐玖月放下茶壺,“你拉一下便知。”

    沈滿就伸手扯動了一下細繩,鈴鐺輕輕響起,脆聲悅耳。接著,四周垂著的竹簾便嘩啦一聲被卷起,於是他們所坐的棚子頓時變成了四麵透風的竹台,四邊田野景色皆可以映入眼簾。

    沈滿歡喜道,“好精妙的設計。”

    唐玖月許久沒有應答,良久後才緩緩道,“雖然現在靜謐安詳,景色宜人,但片刻後就會有東西煞了風景了。”

    沈滿困惑地看著唐玖月,唐玖月也望著她,臉上的表情諱莫如深,叫人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緒。

    說話間,隱隱約約從遠處傳來一陣琴音,這彈琴的人手法極穩,又隱約透著一股狠勁兒。沈滿從未聽過如此怪異的琴音,忽快忽慢,忽高忽低。常有被稱作才子和才女的人兒撥弄長琴,往往會有一個主題,借著這主題抒發當時的情緒。

    但這彈琴之人,似乎性情極為放蕩不羈,這琴音也沒個準譜兒,想怎麽奏弄就怎麽奏弄,一般之人如此彈奏準難聽刺耳,但此人彈奏雜亂,卻叫人餘音繞梁不知不覺地便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地想要聽下去。

    唐玖月見沈滿身子微微前傾,甚為有興趣的樣子,便問道,“你懂音律?”

    沈滿搖頭道,“我並不太懂,但覺得這人好生厲害。”

    “為何如此說?”

    “不知道為何,就覺得她厲害。”

    唐玖月於是起身提議道,“那便一同去看看這撫琴之人罷。”

    兩個人循著琴聲去,沈滿與唐玖月並排走著。小路崎嶇泥濘,沈滿能感覺到一路上唐玖月時不時地便偷瞄自己。想起和她相遇的時候,她也正是這樣一副冰冰冷冷的神態,但相處久了,便會發現她是個外冷心熱之人。沈滿對她此時的警惕見怪不怪。等她再次偷瞄的時候,沈滿便索性扭過頭直視她的眼睛,等對方在這一刹那愣怔住,她才咧嘴一笑,然後繼續往前走。

    在前方田埂之上,盤膝坐著一個少女,她的膝上架著一把雕花長琴。這少女蒙著麵紗,長發被發帶束著,身量不高卻身姿娉婷。此刻正側對著二人,旁若無人的繼續坐著,麵對著的也是一方田地,那田的四處無一作物,唯獨中間有兩株蘿卜葉子,想必就是她的寶貝了。

    “姑娘,請問你在做什麽?”沈滿沒曾想遇到了她,心下一陣的高興,走過去問她道。

    那少女抬了抬眸,“怎麽又是你?”她的視線從沈滿的身上挪到了一邊的唐玖月身上,然後忽然停下了撫琴的動作,將琴拿起抱在懷中,起身恭恭敬敬地朝著唐玖月行了個禮,放緩了語調問候道,“唐姑娘。”

    唐玖月道,“青檸姑娘。”

    青檸繼續道,“唐姑娘你好。”

    唐玖月回,“青檸姑娘你好。”

    “唐姑娘好久不見了。”

    “嗯,好久不見。”

    “你的蘿卜怎麽樣了?”

    “我的蘿卜還算不錯,”唐玖月的眼眸一轉,“你的蘿卜如何了?”

    “勞煩唐姑娘掛心,我的白蘿卜應該不錯。這幾日我日日換曲,據說傍晚時間聽曲子放鬆是最好的,所以我就在傍晚時分撫琴,但又怕邊上田裏的賊蘿卜也在偷偷聽,於是就可以壓低了曲調。”說到此處,她幽深地歎了一口氣,“可惜唐姑娘的蘿卜田離這裏遠了一些,不然你的白蘿卜也能聽到我的曲子了,定然能長得更好。”

    “青檸姑娘費心了,我的蘿卜應該像我一樣是個聾子不懂音律,聽了你的琴隻想睡覺。”

    “這倒沒關係,”青檸認真地摸著下巴道,“常聽人說小孩子要多睡覺才能長得快長得胖。”

    “那是孩子,不是蘿卜。”沈滿忍不住插嘴。

    青檸堅定地說,“蘿卜也是一樣的,我的蘿卜就是我的孩子。”

    沈滿無言以對。

    唐玖月道,“我們種植蘿卜都要上繳評鑒,或許還會被剁了做菜,你要將你的孩子剁了蒸了還是醃了?”

    青檸,“……”

    沈滿,“……”

    沈滿不想話題變得太尷尬,指著邊上的一口田問,“這個人又在做什麽?”

    青檸清了清嗓子抱著琴道,“他手裏拿著紙筆,上麵密密麻麻寫著一些算式,應然是算門之考生,正在測算蘿卜田的長寬土壤重量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估計這廝真沒什麽手段,不過要比那邊那位要好上許多。”

    她邊說著便指了一個方向,那裏有個中年男子,一副苦瓜臉。青檸道,“這人學的一門手藝,叫做‘測字術’,平日裏可以蒙一些人,但遇到蘿卜就不成事了。”

    沈滿了然,忍不住笑道,“蘿卜不會寫字,就算他的‘測字術’再厲害,也是徒勞!”

    “你瞧見另外一頭手上拿著一個星盤的人沒有?”

    “瞧見了,”沈滿回,“他手裏拿著星盤,難道是學天文門的考生?”

    “不錯,”青檸道,“他整日就在傍晚時分來,拿著星盤坐在地上看星星看月亮,誰也不理誰也不看,就在那自言自語碎碎念,有時候我真想拿琴去砸暈他,煩死人了。”

    唐玖月道,“他想以星象之說來測算蘿卜的命運……”

    青檸無力道,“星象說高深莫測,乃是最厲害的道術,本來可以測國之命運的,竟然……”

    沈滿聽了這許多,剛開始還覺得光怪陸離,到最後腦海裏就不斷冒出幾根又白又胖的白蘿卜在那繞著圈兒一直跳……

    她頭疼地敲了敲腦袋,低聲道,“看來我有一陣子真的不想再見白蘿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