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掌控四鎮(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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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語氣冷如千年寒潭:“去,取他狗命!”
憨娃兒有兩個凡是:“凡是郎君的決策,都毫不猶豫地擁護;凡是郎君的指示,都始終不渝地遵循”。
因此,李曜一聲令下,憨娃兒立刻精神抖擻,手中鐵棒一緊,應道:“得令!”猛然一夾馬腹,衝出陣前,大喝:“朱某棍下不死無名之鬼,兀那敵將,想死的速速報上名來!”
對麵那將冷哼一聲:“我乃……”忽然醒悟,憨娃兒說的是想死的報上名來,自己要是報名,豈非表示想死?這口彩太也不好了些。可要是陣前交手不通報姓名,似乎又顯得有些不夠氣勢,真是兩相為難。
他這一愣神,憨娃兒已然等得不耐煩,驅馬直取,喝道:“報個名頭也不敢,還來陣前送死!還不快滾過來,讓俺送你上路!”
說時遲那時快,憨娃兒胯下駿馬乃是河中大戰之後李克用賞賜的良駒,今年三歲,正是氣血旺盛之時,此時已然衝到對麵那敵將麵前。
憨娃兒仍是那套棍法,一招“金烏天降”,兜頭就是一棒砸下。那敵將方才愣了下神,此時哪裏還能避開,眼看著一根烏黑的鐵棒夾著勁風襲來,隻能下意識橫舉馬槊,硬擋一記。
隻聽得“哢”地一聲,那精製的騎戰馬槊連一招也沒能扛住,頃刻斷成兩半。憨娃兒的棍勢沒有半分阻攔,兜頭砸中那敵將的鐵盔。
憨娃兒是何等神力?天下隻有李存孝算是可以硬撼,餘者縱是史建瑭、王彥章這等超一流武將,也須用上巧勁卸力才足以抵擋,這敵將匆忙之間硬抗憨娃兒一記,被他打斷馬槊擊中頭盔,豈能留下命來!
仿佛被降魔杵砸中的冬瓜,那精鐵頭盔瞬間裂成數塊,那敵將連哼也沒來得及哼一聲,便即落馬倒地,盔下的腦袋早已腦漿四濺,一雙因驚惶而瞪大的雙眼早已沒有半點神采,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一員悍將,一轉眼便已死得不能再死。
憨娃兒拔馬回頭,見那敵將已然落馬倒地斃命,呸了一聲,怒道:“哪裏來的膿包!嘴上說得倒凶,忒地不經一打!俺憋了幾個月,好容易得了機會上陣,手膀子都還沒舞熱乎,這直娘賊的就了事了!”
河中軍見他一招斃敵,立刻歡騰,齊聲高呼:“節帥威武!押衙威武!……節帥威武!押衙威武!”
韓建在城樓上見了憨娃兒這般非人似的悍勇,驚得腿肚子發軟,轉頭問李巨川:“下己,這……這人可就是河東煞神‘一柱擎天’朱八戒?”
李巨川心中了然,偏偏也一臉驚色,帶著慌亂神情胡亂點頭,道:“不錯,此人……此人正是朱八戒,某聞此人天生神力,乃李蒲州麾下第一悍將。據聞東平王麾下勇將王彥章也曾敗於他手,縱橫中原的李思安亦不敢與之為戰……隻是此人乃是李蒲州的節帥牙軍統領,方才未曾料到李蒲州會派他出戰,因而……眼下我軍陣前一敗,氣勢大壞,不若緊守城池,以待岐帥之援!”岐帥,就是鳳翔節度使,也就是指李茂貞。
韓建又悔又慌,連連頓足:“白失我一員大將,白失我一員大將!顧簡中為某華州第一勇將,自從為某牙將,更是忠貞勤勉,如今驟失,我心何其悲痛!”
李巨川心中暗道:“我自然知道他對你忠誠得緊,可正因如此,若他不死,我計如何得成?韓公啊韓公,你別怪我李下己狠心,李正陽實非你所能敵,經我如此費上一番周折,你雖做不得一方諸侯,至少不會被他斬來祭旗……以韓公你勤政愛民之本色,正合蒲帥心思,某此計一成,你不僅無須敗死今日,庶幾還能得做高官、平安一世,這……也算是某最後一次幫你了。”
他心中自有計較,麵色卻是沉痛,道:“顧都指求仁得仁,雖死猶榮。待我等守穩華州,河中退兵,令公可上疏陛下,為他求一美諡,風光大葬,也算聊表心意。”
韓建歎道:“也隻能如此了。”話音剛落,便聽見身後樓下喧嘩四起,韓建轉頭望去,隻見大批神策軍蜂擁而來,口中高呼:“開城門,開城門!官家回鑾長安!阻攔者皆為叛逆!”
韓建又驚又怒:“回鑾?回個屁鑾!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這時候回鑾,當我韓某人已死嗎!”當下就要吩咐攔截。
李巨川連忙攔住他,憂心忡忡道:“令公,情況有些不對啊!”
韓建遲疑道:“有何不對?此必是李……官家聽說李存曜前來,為想擺脫華州束縛,因此裏應外合,欲出城西歸長安罷了!”
李巨川苦口婆心勸道:“令公,官家打算回鑾長安並不奇怪,配合李存曜也並不奇怪,奇怪的是神策!”他指了指樓下漸漸湧來的神策軍,對麵現疑色的韓建道:“官家近來早已指揮不動神策,如今的神策隻認樞密使、左中尉劉公,和右中尉王公二人,此二人也是以神策為張本,鞏固其在北司之地位,試問這二位,如今誰還聽官家調遣?”
韓建眼珠亂轉:“你是說……?”
李巨川一臉肅重:“神策與李蒲州之間必有勾連,若不能及時震懾神策,華州危矣!”
韓建這才醒悟過來,連忙轉身下令:“神策圖謀不軌,著令各部立刻鎮壓!”
然而為時晚矣,華州兵剛失了牙將,士氣大衰,此時群龍無首,這命令下達之後,層層轉達,等各處華州兵得知,已然被神策衝得七零八落。韓建所在的東門,原是兵力最為充裕的一方,此時也岌岌可危。
城樓下,一員神策將領大喝:“諸軍兒郎聽真!城外便是李蒲州所率十萬沙陀鐵騎,我等隻消拿下東門,便是迎鑾功臣,封賞必厚!再不出力,更待何時!兒郎們,給我奪城——殺!”說罷自己也頗不含糊,橫刀一擺,就往城樓衝來。
李巨川見時機已至,忙對韓建道:“令公,神策軍看來正欲突破此處,有道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令公何不去軍府坐鎮,以免為宵小之輩所趁?”
他的本意是把韓建忽悠走,一旦韓建走了,此處華州兵必然氣勢再落,東門多半就要易手,如此一來,李曜大軍便能入城,大事定矣。至於這話從韓建方麵來看,其實也頗有道理,除了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更關鍵的是既然神策鬧事,那誰知道神策會不會攻擊華州節度使府?萬一節帥府丟了,同樣是不能承受之痛,因此韓建趕回軍府坐鎮也是有理由的。
誰料韓建大怒道:“倘若東門丟了,李存曜的蒲軍開進華州,某坐鎮軍府亦不過是被他甕中捉鱉,濟得甚事!”他忽然拔出橫刀,大喝一聲:“來呀,兒郎們雖某殺敵,死守華州!”說罷,竟不顧安危,往樓下衝去。
韓建今年也不過四十出頭,力氣比盛年差不了多少,這一舉動帶動士氣,華州兵的氣勢頓時恢複了不少。李巨川心中暗叫不好,一時卻又沒什麽別的辦法。韓建的牙兵見自家節帥衝鋒在前,早已一擁而上,哪裏肯讓他真個犯險,這就急惱了李巨川,神策軍的戰鬥力十分堪憂,一般來說打打順風仗可能還湊合,但如果華州軍反擊凶猛,難保神策會不會崩潰,萬一要是神策敗了……那自己昨天獻計李正陽豈非成了笑話?
就在此時,神策軍中忽然一片歡騰,李巨川心中一愣,暗道:“神策軍這麽歡喜作甚,難道其他某個門被他們拿下,將河中軍放進來了?”
韓建也是驚疑不定,卻見神策軍中忽然打起天子大纛,韓建大吃一驚,忍不住失聲道:“官家禦駕!?”
話音剛落,便看見對麵神策軍中,在團團護衛之下走出一人。隻見此人頭戴通天冠,身著一套紅黑主色的弁服,肩挑日月星辰,身擔山河社稷,黼黻文章,威嚴大氣。這弁服毫無疑問,正是天子十四服之一,此人若不是當今天子李曄,豈敢將這身行頭穿戴身上![無風注:唐朝皇帝禮服有數種,弁服是其一,其上有十二章紋,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火、宗彝八章在衣;藻、粉米、黼、黻四章在裳。衣畫,裳繡,以象天地之色。]
李曄這身行頭太過顯眼,以至於他一出現,神策軍與華州兵竟然同時罷手,各站一方,轉頭朝他望去。其實李曄這一身打扮比較不合情理,如天子回鑾,帶頂通天冠也許說得過去,但穿弁服其實過於正規,實際上著燕居常服即可,不過李曄穿這身裝束出麵,的確……更醒目一些,也許這正是他要的效果。
卻見李曄巍巍站定,朗聲道:“朕欲親統神策西回長安,並命蒲帥、隴西郡公李存曜領十萬大軍前來接駕,若有膽敢阻攔者,視為叛逆,天下得而誅之!中書令韓卿,還不速速為朕打開城門?!”
韓建措手不及,呆立當場。
李巨川不知何時又到了韓建身邊,此時歎息一聲:“令公,大事去矣,不如……開了城門吧。”
韓建喉頭動了動,竟然說不出話來,臉色一下子頹廢了下去,神采不再,無力地朝城門擺了擺手。李巨川立刻對一種華州將領道:“節帥奉官家口諭,宣示爾等:立刻打開城門,恭送官家回鑾!”
卻說李曜領河中軍在外等候,雖聽得城中嘶吵,卻始終不曾開門,過了一會兒,憨娃兒都有些焦躁起來了,問:“節帥,要不俺們先攻城吧,這裏頭吵吵嚷嚷也不知道要弄到什麽時候,不如趁他們現在事兒多,俺們先給他一家夥!”
李曜搖搖頭,道:“為將帥者,每一個舉動都是人命關天,更何況是關乎自己的士卒兒郎生死的大問題,更加不能輕易。再等等吧,我料城裏頭應該也差不多了。”
李曜話未落音,華州東城門咯吱一響,河中軍上上下下一齊望去,隻見那城門打開一條縫來,然後漸漸變寬,露出後麵的情形。
韓建一臉鐵青,背負荊棘,手捧一方印信,領著一串華州將領,出城走到護城河橋頭匍匐跪下,將印信舉得老高。而與此同時,華州城頭已然飄起了降幡。
雖然對麵人群裏有李巨川在,但李曜是個十分謹慎之人,仍然下令全軍進城,其中近衛軍打頭,護衛他先去接受韓建的請降。
由於時間緊張,李曜與韓建的見麵非常簡短:
“罪人韓建,見過蒲帥。”
“官家尚未為你定罪,韓令公請起。”
然後李曜便即下令:“韓令公可令華州軍全員放下武器了,某將為華州配備新的武器——當然與此之前,某要先對華州軍做出一些調整。”
“兒郎們……放下武器。”
李曜微微一笑,大勢已定。至於具體的收俘情況,自有史建瑭等人會去辦妥。李曜見得了空,才問:“官家在何處?某欲麵見官家了。”
韓建臉色不知是喜還是悲,隻是答道:“蒲帥,官家說了,等你單獨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