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春寒(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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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融融的五月風, 吹得咳嗽聲弱下去了。
廣州書局定期送來了不菲的潤筆費。
“先生, 您的新書創作可順利?我們書局,早就被飛來詢問的書信淹沒了。不如……”書局的書商委婉地詢問。
門簾裏除了之前的那幾聲咳嗽,卻沒有聲響。半晌, 才一個女仆出來:“先生說, 新書還在撰寫之中, 不必再催。作文不是便宜事,總得百般思慮細斟酌,你說的什麽寫一章, 就刊登一章刊登在一期小報上的新法子, 實在是有辱斯文、損害創作。”
書商臉一僵, 又忙恭恭敬敬地賠笑:“那是。那是。我們把這期的新刻的小說並潤筆費留下了,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先生成稿之日,先考慮我們廣州書局。”
雇傭來的女仆秀英是識字的,她也是瀟湘先生的崇拜者,深知小姐讀書之癖頗深, 等書商走了,便立即掀開簾子送了書進去:“小姐, 你看, 新書來了。這紙是最近新引進的西洋造紙機造的, 這刻本, 字是用西洋的鉛印的。成本便宜, 本子卻大,字又齊整。怪不得老爺力排眾議,非要引進西洋的印字機,還要工匠費力氣造鉛活字呢。”
“芙蓉妃子?”林黛玉懶怠與那一心鑽到錢眼裏去的書商打交道,隻倚在榻前,撚著書頁,“新近力捧的名家?才女?”
秀英笑道:“小姐,這裏還有潤筆費呢。”
黛玉道:“這錢我不要,全捐給前線。也請他們以後但凡有潤筆費送來,直接捐給自由軍就是。不必再來。”
秀英也是讀書人家出身,父親曾考中童生。隻因家境破落,父親生了癆病死了,才不得已出來找個活計待嫁,自然曉得讀書人頗有些清高,大多恥言利一字。而她現在伺候的這位小姐,雖是女兒身,卻也是名震長江以南的文豪瀟湘君子。更是頗為有些文人習氣。
便應道:“是。”
“等等。”林黛玉瞥見秀英的表情,卻又蹙眉沉吟。
雖然,她本也並無看不起潤筆費製度的看法,隻是純粹想支援前線的青青她們,盡微薄之力。畢竟,她並不是當年那個不解柴米油鹽人間疾苦的侯門閨秀了。
但叔叔他,現在是林副會長了,又因他和各方商會都交好,為了平衡這複雜錯雜的關係,現在叔叔又領了個大統領的職務,掌管留守廣州府的大部分自由軍。現在廣州裏,威名赫赫。
他定下這潤筆費的標準,又親自操刀引進了鉛活字,使報刊書籍,更易推行,以便更多平民子弟得以識字。
他定了潤筆費的標準,也曾經和她說過,是為了安撫那些舊文人——畢竟廣州早就費了科舉,又退稻為桑,大批的士紳開了工廠,大批的土地被買來做商業之用,農民也紛紛進城做工。
許多靠收地租為生的舊文人,生計無著,又羞於言利,一時窘迫,不免腹誹。
商會,其中以叔叔和黎叔叔為主的,便幹脆明碼標價地言利,定了文稿一字幾錢的潤筆費標準,以安撫文人。
現在小報上正一力鼓吹李白泉等人的“言利不可恥”。
她作為此時的廣州文壇隱隱的文首,又是廣州統領林若山的親侄女,即便無心,也萬不可也叫人誤會了她對這潤筆費製度的態度,以免帶起風氣,與叔叔他們的意圖相悖。
腦中飛快地過了一遍厲害關係,心中一轉,林黛玉道:“你去的時候,請他們,悄悄捐掉。教廣州書局萬不可為了揚名,就對外宣揚這是我捐的,更不可說這是潤筆費。否則,我定不幹休。”
以她目前在廣州的身份,無論是文豪瀟湘君子,還是林若山侄女,這警告還是頗有力度的。
秀英應了,退出去追那個書商去了。
林黛玉這才有空翻開書商送來的市麵上的新作。正一行翻開署名“芙蓉妃子”的《少年歲月》,讀了幾行諸如“他們對我如此地不公。是,我的父親、叔父,過去或許曾經收過他們幾鬥租子罷。或許,因他們交不出租子,也略微嚴厲地問了幾回罷。可是,我的父親、叔父,曾經為嚴家,供出過多少位的讀書人嗬!”
她如睹醃臢之物,便暈紅了兩頰,薄怒一擲:“無恥之徒!”
又見這是文壇新人,便歎了一回現在書商為博取眾人購書,便什麽書也敢那將來刻印。也不做理會,隻管丟到火堆裏去,擺開紙筆,繼續寫自己的新作——《南洋女》。以期早日付梓。
自從聯軍改名做“自由軍”,瀟湘君子的名聲更是水漲船高。
名氣一大,有利也有弊。利者,南方,再沒有誰敢對她的身世、性別,多嘴多舌半句。哪怕不借叔叔的勢,她無論走到哪裏,一般都被奉為上賓。
弊者。畢如,她現在鎮日被坊間、書局上門催稿。他們簡直一天來騷擾她三遍也不嫌多。如果不是她現在身份超然,對方不敢硬氣,隻恐那急切,直要綁了她去。
雖則,她並不稀罕那些錢財,也看不上書商殺雞取卵,急功近利的做派。但是,他們有一言所說不錯,現在青年男女昂首殷殷等待她的新作。
念及日複一日,因不知她的住所,便去叔叔所在的市政府寄送禮物的年輕男女,她心裏如暖水淌過。
“南洋風氣,一貫是男子隨著女子居住,女子操持家務農耕,養家糊口。這小女,名喚青一字,自幼長在南洋,隨母居住,幾歲上,才從父遠遊,卻也不讀中原之書,隻以泰西新文作為教養。待回返故國,卻已養成剛強之性,烈火性情……”
審閱了一遍前邊已經寫罷了的,再提筆寫台州領兵馳援聖京這一節。
寫到這裏,就想,兩個月前,各路商會雲集廣州,招兵買馬,帶著各地商會的本土勢力並廣州一帶招來的兵馬,一起往金陵去支援聖京與義軍了。
而青青和渡兒更是自台州一別,此去兩個月沒有音訊,隻中間傳了一信“安好”回來,卻隻誇說昂揚士氣。不知具體情況如何?
我那點微博的潤筆費寄給聯軍——現在叫做自由軍,雖則杯水車薪,不知道有沒有些微幫助?
文章中,黎青青英姿颯爽,神采飛揚,□□皮靴,一時大破敵。她雖則是個女子,也不曾親眼見過打仗的場景,卻寫頗朝廷大軍之時,周身一陣發顫——激動之故,心神隨之飛到了從古至今的女豪傑身上。
一時之間,遙想得勝歸來之情景,筆下更如飛。
忽然,臨窗處,聽到牆外一陣震天的歡呼聲,無數被高飛起來的帽子。
秀英踩著那雙半大腳,竟也提著裙子跑得飛快:“小姐,小姐,圍困聖京的朝廷大軍被打退了!縮回長江以北去了!傳信的人回來了,街上都高興瘋了!”
“啪”,筆掉了。
墨水粘在她的裙子上。
林黛玉豁然站起。
她毫無淑女儀態地,跟著秀英跑了出去。
外麵,人群正高呼著“自由萬歲”,慶幸廣州不會麵臨朝廷南下之險,湧向市政廳的方向要慶祝。
她剛到街上,就看到了正靜靜等候她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