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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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阿巴特。

    肯特宅。

    “什麽?”伍德.肯特大吃一驚, 幾步上前, “你說安娜女士被皇室下令逮捕了?為什麽?!”

    庫克爵士被他晃得頭昏眼花, :“我、我知道消息的時候也來不及了......隻知道是皇帝下令......”

    伍德跌坐在沙發上:“難道是因為女士的作品?可是......”可是之前的作品演出了幾個月,期間也沒見皇室發表負麵意見啊.....

    庫克爵士的肥臉皺成一朵菊花, 唉聲歎氣:

    “不止你一個人這麽想......那天, 安娜在門前被捕, 見到的人不止一個......”

    伍德.肯特愣了愣。

    窗外, 賣報的童子與賣花女的吆喝聲雜錯。

    “賣花嘍!”

    “號外!安娜女士遭捕, 疑似得罪皇室!”

    “賣花!先生, 您買一束花吧?”

    “號外!顛覆性新聞:皇室寵兒疑成皇室囚徒!”

    “給我來一份!”刷地, 院子門拉開了, 伍德.肯特叫道。

    賣花女和報童一齊擠上來:

    “先生,買花嗎?”

    “先生,要一份報紙嗎?”

    互相瞪著, 不肯相讓。

    伍德.肯特壓根顧不得糾纏, 也不去數,將錢隨手一塞, 匆匆忙忙一撈,花與報紙都撈了滿懷,也不管賣花女與報童為了錢的爭執,夾著花, 就一目十行地掃了報紙。

    片刻後, 屋內的庫克爵士, 屋外的賣花女與報童, 都被一聲咆哮嚇了一跳:

    “狗才!欺人太甚!”

    第八區。

    伏蓋小姐哆哆嗦嗦地回來稟告:“夫人,報紙上說安娜小姐真的是因為寫些不合戒律的東西,被皇室逮捕了......”

    她們是親眼見到騎士帶走安娜的,早就為此提心吊膽。

    熱朗夫人更是為此踏出了久違的深宅,遍親戚故友打聽過去。

    “夫人......”伏蓋小姐眼含熱淚,近乎哀求,“安娜小姐,她還那麽年輕,她還......”

    熱朗夫人的臉一下子變白了,想起安娜親吻她的臉頰時候,像她的女兒一樣。

    她久久地跪在神前,膝蓋上的經文,一點點被淚珠打濕了。

    半晌,這位柔弱的夫人闔上經文爬起來,胡亂地披了一見披風:

    “我,他以前在世的時候,還有些朋友......”

    她慌亂之中,甚至連自己踩了一腳經書都沒有發現,

    “伏蓋,快點準備......準備馬車......”

    港口。

    今天難得沒有演出,裝卸工、水手、蔬菜攤販們閑得無聊,聚在一起談論:“唉,你聽說了嗎?那女的被抓了。”

    “哪個女的?”

    “《牡丹夫人》、《錯姻緣》、《鐵王座》的作者啊!我聽說為了抓她,出動了足足五千人呢!”

    “嚇!抓一個女人要那麽多人?”

    “說是犯了大罪。”

    “什麽罪能這麽嚴重?”

    一旁迷戀西奧多爵士,衣著暴露的女人扭扭腰,不屑地啐了一口:“我看是那些老古板栽贓陷害。”

    一天的苦日子後,碼頭上倒有大半人,全靠街頭舞劇解悶,結果舞劇演員也為報紙上作者被捕的消息所驚,不敢再演出,悶壞了不少人,聽了這話,都附和起女人來。

    馬車自街頭走過,馬車裏的查理.貝克特目露不屑,向自己的跟班嗤笑一聲:“下等人見識。”

    他當時半夜裏一聽說這個消息,當場笑出了聲,人做自有天收。第二天,就聯係報社的朋友,發了新聞。務必要讓整個阿巴特第二天就知道這個消息。

    消息傳出去不消半天,從前對著他已經沒了好臉色的劇院老板們,又一個個叫起“親愛的查理”來了。

    來如流星,去如朝露。

    到底是外來戶,不懂規規矩矩的重要性。

    規規矩矩,才能長長久久!

    此後阿巴特戲劇界,不還是他查理.貝克特的天下?

    也隻有這些不識好歹的下等人,有眼無珠的假清高,賊眉鼠眼的庫克老頭,懦弱無知的女人,才會為這等注定隕落的“流星”傷感流淚。

    在一片歎惋聲裏,查理.貝克特哼著聖歌,穿過了碼頭。

    砰。

    馬車停了。

    跟班叫醒了還閉著眼的他:“先生,您看......”

    看什麽?

    他睜開眼,遲早要重新落回不死不活的境地去的庫克劇院而已,有什麽好看的。

    他斜了一眼。

    嗯?

    排著老長的隊的人群,時不時響起一陣騷動:“快,到我了沒有啊?”

    排著隊的人群中,有衣著樸素的小店主,有行會師傅,甚至還有碼頭幫工,挨挨擠擠地抱怨:“唉,我等了都快一天了,怎麽還沒輪到。”

    抱怨的小店主肩膀上被拍了拍,他一回頭,隻見一個穿著看起來是文人的青年,遠處還有一張拉長了神似驢臉的麵孔。

    青年受貝克特的指使,摸著汗,向他訕訕的笑:“您們這是?”

    “排隊看戲。沒見過咋地?”排了半天隊,小店主沒個好聲氣。

    問起是什麽劇,他白了青年一眼,直接手一指前麵掛牌處:“自個看去!”

    青年擦著汗回來稟告,貝克特拉著臉,親自走到了掛牌處。

    掛牌處,別的火爆的劇全都撤下去了。今天,奇異地隻掛了一個牌子,上麵寫著:

    【《海港之夢》,作者:安娜。

    即日起,全場免費,無論門庭。】

    又是這個安娜!她都被抓了,還玩出什麽新花樣!

    青年偷偷地瞄了一眼貝克特,發誓,他此刻在貝克特臉上看到了堪比神教地獄雕像裏魔鬼的猙獰。

    他二人走到門前,門子攔住了他:

    “先生,您還沒有買票。”

    “......你們這上麵不是寫著全場免費嗎?”

    “抱歉,貝克特先生,”門子斜睨他一眼,“老爺吩咐了,您們幾位不免費。安娜小姐的作品,不是送給您們幾位的。五先令,謝了。”

    原來這個就是查理.貝克特?

    排隊到前麵的人不由一時側目,人們或多或少這段時間都在報紙上或聽或讀,被這個人的名字轟炸過――大部分對安娜的作品的詆毀和惡意評價,不是直接寫著這位的名字,就是這位和其他幾個名字的並列。

    貝克特在眾人的視線裏,咬牙切齒掏了錢:哈,他倒要看看,這個女人玩什麽花樣!

    走進劇院,戲開場的時候,報幕格外與眾不同。沒有介紹背景,沒有介紹人物,隻一行大字:

    這是東方劇作家安娜.林小姐,獻給海港之都的禮物。

    *

    “喂,麻袋、麻繩準備好了沒有?”一個穿著皮靴的富家少年熟練地問。

    “沒問題。我們連堵嘴的布都準備好了。”另外幾個少年向他比了一個手勢。

    還有一個放風的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有警察!啊,他來了,他來了!”

    少年們趕緊係上蒙麵布,悄悄地窩在了巷子裏。

    “女流之輩就是女流之輩。什麽海港之都,嗬嗬,這種暴發戶的城市也值得讚美?這媚好下等人的樣子,嗬......瞧把他們唬的!”

    貝克特高談闊論,青年連連點頭應和,卻眼圈還是紅的,不太自在地掩蓋著對他的不讚同。

    “準備......”為首的少年壓低聲音,“一、二、三......上!”

    因《海港之都》而從庫克劇院狼狽地逃出來,正發泄著不滿的貝克特,沒有注意到前麵陰暗巷子處的異常安靜。

    青年隻顧著低頭想事情,也沒有注意到。

    砰!

    揮舞著的酒瓶,一把砸在了貝克特的腦袋上。

    隨即,他嘴裏被塞了一塊臭襪子,眼前的世界黑了。

    麻袋被套到了他的頭上,手持木棍等武器的少年蹭一下子冒出來,對著早已蒙頭轉向的貝克特就是一頓暴打。

    一旁的青年被這些忽然竄出來的惡少年整懵了:“你們幹什麽!”

    他正要奮不顧身去救自己一向崇拜的偶像貝克特,忽然聽見那些少年正一邊打一邊念念有詞:

    “狗才!我讓你侮辱安娜小姐,我讓你誹謗《海港之都》!”

    另一個少年補了一句:“還有《錯姻緣》、《牡丹夫人》、《鐵王座》!”

    青年愣了一下,竟然呆了呆,沒有及時衝上去。

    趁這時,其中一個少年使了一個眼色,另外幾個少年分出手,丟下已經被打懵的貝克特,圍了過去。

    陰暗的巷子裏,一場圍毆正在進行。

    穿著製服的警察隊長帶著手下巡邏經過。

    一個年輕警察正要邁步進去喝止,另一個拉住了他:“你幹嘛?”

    年輕警察詫異道:“那邊......”

    大腹便便的隊長看了一眼巷子裏的局麵,看見是兩個文人被打得完全還不了手,便放下心來,打了個嗬欠:“走吧。之前還有幾個劇場經理、劇作家挨了打,說要告狀呢。我們得去把這些事拖過去。至於這個,反正上麵男爵吩咐了,最近挨打的這些文人,皮糙肉厚,臉皮尤其厚,死不了。這些小子下手有分寸。”

    年輕警察還在猶豫,另一個年長點的同事拉了他一把:“走了。我女兒還等著我下班,帶她媽媽和她去看《海港之都》呢。”

    警察們打著嗬欠,視若無睹地經過了貝克特的慘叫,走遠了。

    一周以後,阿巴特爆發了一場遊.行。

    不少市民在報社、某些劇院前示威,要求封殺某些報紙,驅逐無德文人。

    甚至還有人當眾在報社前演出《海港之都》。以表示對這些小報的不滿。

    隨後,人們發現,某些報紙,某些文人,悄悄地從阿巴特銷聲匿跡了。

    有人說,看見他們連夜從阿巴特跑了。

    黛玉知道這個趣聞的時候,則已經是初春了。那時候她剛剛到了聞名於世的七月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