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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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天的赤焰, 焦黑了教堂建築的一半石頭, 也燒盡了神教在盧士特的骨頭。
教兵的動亂被徹底鎮壓了。
第二天,教堂的聖鍾聲,頭一次在早上八點整響起,敲了足足九下。
波拿人打開窗,都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從皇宮外城的門口開始,一直跪了長長的一列,如密密麻麻的螞蟻, 俱是黑衣教士。
他們被刀劍駕著脖子, 在親手焚燒平日裏非僧侶等級的人們,要到教堂花一大筆錢去購買的贖罪券。
成堆成堆的十一稅欠款條被士兵從教堂裏搬出來,丟在街頭,一把火點了。
濃煙滾滾衝入霄雲。
有警察手拿鑼鼓,沿街喊過去:
“清債券了——
清債券了——”
艾倫一世頒下旨意,從此後,盧士特境內, 俗法高於神法, 百姓可以自由地信仰神,而不必通過神的使者。
哄地一下, 整個波拿震動了。
街上湧出了大把的人, 將自己手中的欠條揮舞著,投入了火堆。
源源不斷地, 有大批大批的市民從波拿的四麵八方湧來, 他們都是來焚燒十一稅的欠條的。
乞丐、小販、工匠等平民, 歡呼聲雷動:“艾倫陛下萬歲!”“艾倫陛下萬歲!”
街邊低矮的商店二層的木窗戶都被推開了,那油膩汙穢的窗子裏,昏暗的屋子中,紛紛探出來了一張張興奮的臉,“第三等級的好皇帝!”他們揮舞著手中的賬簿喊道。
衣著華麗的貴族們則縮在香車珠簾後,避開飄散的黑色灰煙,謹慎而震驚地注視著這一幕,竊竊私語。
海瑟薇放下簾子,命令馬車夫:“回府罷。”
馬車搖搖晃晃,外麵,歡呼聲、咒罵聲混在一起,宛如雷霆。
她知道,此刻,源源不斷地,正有大批大批的市民從波拿的四麵八方湧來,他們都是來焚燒十一稅的欠條的。
身體上極端的疲倦,與精神上的高度亢奮,讓她眯著眼,靠在柔軟的枕頭上,搖搖晃晃中,又似進入了夢鄉,又似回到了少女時代。
那時候,她的父親還在世,他是老皇帝的親兄弟,是一國堂堂的大公,麾下土地無數。
她和弟弟,是他唯二的婚生子。他們倆姊弟生來錦衣玉食,奢華無度。更兼父母疼愛,父親一向愛她才華,待她甚至更比弟弟要優容許多。
大部分時候,他們遠離肮髒的城市,居住在奢華的鄉下別墅裏。
綠茵茵的草地上,弟弟肆意跑馬,她坐在陽光光的別墅閣樓下,一麵往外看,一麵讀書,甜蜜地幻想著心上人的麵容。
但無憂無慮的少女生涯,終結在老皇帝——她的叔父六十大壽的那一天。
金碧輝煌的舞會上,教宗與叔父聯袂而來,刺客卻在戴著華麗羽麵具的貴族中猛然撲出。行宮外,竟然驟起槍聲。
教宗當即挨了一劍,□□打中了她的皇帝叔父。
錦衣華服,身嬌體弱的貴族們或轉身奔逃,卻被人群踐踏;或驚聲慘叫,被刺客紮透心髒。
鮮血與蛋糕灑了一地,美酒與屍首一處。
天翻地覆的時候,她摟著尚且年幼的弟弟,縮瑟在角落,茫茫然地望著父親披著盔甲帶著侍衛闖入,擁抱了他們一下。
冷冰冰的鐵甲貼在嬌嫩的肌膚上,父親甚至顧不得自己的假發掉落,全然露出了一頭蒼老的白發:“不要出來。”
可是,父親也再沒有回來了。
暴動一起,洪流滾滾,人們殺紅了眼,不僅衝入了修道院,也劫走了大貴族們的土地。
父親戰死在護衛皇庭的戰鬥中,他們與堂哥艾倫一起被送上了馬車,匆匆地,逃離故國。
昔日的王子皇孫,變作粗衣布衫,化妝為平民,隻為躲過一劫。
昔日仆從如雲,在顛婆的逃離路上,卻隻有幾個第三等級出身,不甚忠心的將領領兵護衛。
雁聲淒淒,樹影惶惶。弟弟年幼,在倉皇逃竄的途中病夭。
少年堂哥痛苦地噗通一聲跪在十三歲的她麵前:“海瑟薇,我求求你。”
遠處,那早就垂涎他久已的好色之徒死死盯著她,猥褻的目光掃遍了她的全身。
她閉上眼睛,抱著弟弟早已冰冷的軀體,流下了一行淚。輕輕地將過去緊守閨訓的自己拋棄了。
當夜,一件件脫下代表著貴女身份的華服,沒有神聖的婚禮,沒有眾多親戚的祝福,走入了將領的帳篷,成了所謂的布朗夫人。
馬車驟停。
她冷汗淋漓地醒來,已到了府門前,便有人遠遠地迎了上來:“夫人,今天來了很多貴客。”
廳堂之中,庸俗的脂粉氣彌漫,站滿了臉蛋白撲撲的貴族。
他們一見海瑟薇,便叫起來:“閣下!陛下到底是什麽意思?當年我們請陛下回國,又支持了陛下抄了第一等級,現在陛下摟走了教會的大部分土地契,那什麽時候封賞功臣,把我們在晚宴逆流之中損失的土地還給我們,得給我們個準話啊?”
每一個人的眼光之中都醞滿了焦慮。
她知道他們的心思。
晚宴逆流之中,說是針對神教的橫征暴斂,人民暴動。其實人民在砸毀了修道院之後,早已衝入了貴族領。
不少貴族如喪家之犬一般逃離領地,丟失了大批土地。
後來神教返回盧士特之後,又借機趁火打劫,低價“收購”了一批逃亡貴族的土地。
他們之所以支持皇室對神教下手,無非是為了奪回神教、暴民在晚宴逆流之中搶去的土地而已。
“啪”地摘下手套,丟到沙發上,海瑟薇冰冷地盯了他們一眼:“急什麽?這麽久都等過來了,還差一時半刻?你們那點子土地,以為皇兄稀罕麽?”
被她目光一掃,說話的人不禁脖頸發涼,這才訕訕地想起,眼前的布朗夫人,更是女大公。
要說誰家的土地在晚宴逆流之中損失最大,無過於這位女大公了,以至於除了皇宮賞賜之外,便隻能靠丈夫那點可憐的伯爵領度日。
“該封賞的時候,誰的都少不了,你們還是去處理自己領地上的醜事吧。紅衣大主教之死,很快就會傳到外省去了。陛下對神教動手,可不會隻局限於波拿。你們誰在這個當口,和自己領地上的教會勾三搭四,”她停了片刻,冷笑,“想封賞?啐!”
等這批貴族散了,海瑟薇命令女仆收拾廳堂,坐在椅子上,聽到侍女來報:布朗伯爵閣下又喝得醉醺醺,臉上都是唇印地回來了。
她漠然道:“把他抬下去收拾一下吧。”
隱約間,還能聽到安德烈酒氣衝天的咒罵聲:“臭娘們.....婊.子......”
捏緊手中的羽毛筆,目光幽深。她想,快了,快了。她含羞忍恥,熬到重返故國,等待許久的日子,將要重現了。
父親,弟弟......家族失去的一切,我都會拿回來的。
*
咖啡廳的地下室。
即使在地下,仍能感受到外麵遊.行隊伍所帶來的地麵震動。
人們高呼著“陛下萬歲!”,咖啡廳裏,白色的咖啡泡沫彭地撞在一起,工人、學生一起歡歌暢舞:“幹杯!為陛下!”如過節一般。
地下室的天花板都微微顫動了,抖下灰塵。
巴德琢磨著艾倫一世頒布的旨意:“他倒是心黑手狠,直接頒旨人可以不通過神使而向神傳達自己的虔誠,等於神典上的桎梏廢了大半。”
休伯特道:“也算是好事吧。至少少了個神教,自由鬆快了許多。”
這個消息不算壞,即使是再憎惡皇室的在場中人,談起它來,也顯得輕鬆寫意。
隻有一向心地柔軟到極點,對世間所有不幸都施以同情,因此和社會各階層都交好的克雷夢特,談到大主教的自焚,窮苦教兵的慘重死傷,歎了一聲:“何至於此呢?”
歐內斯特揚起眉毛,不讚同地才說了一句:“你忘了小瑪佩爾了嗎?”
他才搖搖頭,不語了。
正室內氣氛放鬆下來之時,一個聲音冷酷地指出:
“教會不是好東西,這些貴族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門打開了,跨進來一位年紀極輕,大約十□□模樣的年輕男孩子,少年的眉是彎彎的,眉梢天然作低眉小意的幅度,他像是新春的第一片葉子,五官之柔美,嬌嫩得能掐出水來。乍一看,有點像克雷夢特。隻是他抬起眼睛的時候,卻常叫人嚇一跳:他的眼神是陰鬱銳利的,常燃仇恨之火,似劍如霜;他的麵容,是陰沉的,總帶複仇之態。
那種毒蛇似的神態,叫這少年的柔美,都化作了一種爬行動物的冰冷滑膩。
他一進來,一聽到地下室的人們談論的話頭,便冷笑道:“教會的儀仗出行的時候,遠遠地,一個農民望見他們,而沒有在雨天裏倒地叩首行禮。他們就把他捉起來,砍去雙手,拔掉舌頭,活活燒死。
貴族比起教士,就是什麽好東西了嗎?
在領地上,人們經過他們的道路,揚起了灰塵,他們都要收一筆塵埃稅。看到一個瞎子,他們為了拿他取樂,把他領到懸崖上,騙他眼前是大路,聽著掉落的慘叫聲下菜。他們領地的法庭、監牢裏,塞滿了老人、女人、孩子。一個七歲的農奴的孩子,能犯什麽罪過,以至於要被判處絞刑?無非是拿了他地裏的一個大蒜,裹了自己饑腸轆轆的肚子而已!其濫殺無辜,比起教會,更不多讓。”
少年沉聲道:“這次抄了教會的土地,艾倫大半拿走了,還不是要封賞下去?他們要拿回土地了。人民隻會更慘。”
室內一片寂靜,好幾個出身貴族的青年不自在地避開這少年陰冷的眼光——他們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克雷夢特見此,笑道:“法蘭克,你真是,一回來就嚇到了大家。你一路過來有沒有受刁難?那幾個追著你的教會手下呢?”
隻要稍低著眉眼,就一副溫眉順眼假象的法蘭克殺氣騰騰地答道:“沒有。死光了。”
“盧斯恩呢?”
“被盯上了。甩開了再來。”法蘭克答道。
他一到來,室內的氣氛就冷了三分。沒有人敢坐在他身邊,也沒有人繼續討論神教的事了。
巴德終吐出一口煙,煙霧嫋嫋:“好了,法蘭克說的也有道理。現在教會的土地,大半都落入了艾倫一世之手,他後續到底有什麽動作?我們不能掉以輕心。靜觀後續吧。”
*
平民歡呼雀躍,貴族們張望焦慮地等待著許諾的土地。
整座城市都浸沒在這劇變之中時,艾倫一世卻頗有閑情雅致地召見了林黛玉。
除了一些賞賜之外,沒有別的,還是宣她去講中原的曆史。
這位泰西之地的青年皇帝,特別感興趣的人物,是中原的秦皇漢武之類雄才大略的帝皇。
講得口幹舌燥了,她才得已告辭。
出宮之時,她剛剛穿了外城,便見一個宮廷大臣匆匆奔出――她記得這個人,艾倫一世召見她的時候,這位大臣曾經來覲見過,中斷了一會召見。
當時侍衛報的職位是軍事大臣手下的事務官。
她曾聽海瑟薇教她宮廷禮儀時提過一次,這位大臣雖然出身第三等級,位卑,卻深得艾倫寵幸,大權在握,軍隊裏很說得上話。
等終於登上了宮門外的馬車之時,搖搖隻聽山呼海嘯。
她愣了霎時,凝神側耳。隻聽見滿城在喊:“陛下萬歲!”
便忽然想起,之前在宮裏,艾倫一世閑聊之時,笑著問她:“秦始皇一統天下之時,歲數幾何?”
......真是個奇怪的皇帝。
難道他有效秦皇漢武之誌?
想了片刻,便搖搖頭:
可是,泰西之地,分裂才是傳統。盧士特也不例外。千年沿襲。
當初秦皇一統六國,也多係了秦國不知道幾代人幾百年的鋪墊。
光憑一人之誌,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