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安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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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該去宮外的壽皇殿拜祭先祖。

    帝後出行的儀仗早就整整齊齊列在崇德殿前,足有上百人抬著禦攆和鳳攆, 又有數百人在前後護行隨侍, 自皇宮到宗廟, 一路上更是清避行人,圍上帷幕,隔幾步就有禁衛軍手持□□護道。

    在宗廟給列祖上過香,回到宮裏,又去供奉先皇的永壽殿行過大禮, 如此廟見才算完成, 之後便是明日的朝見禮了。

    皇帝大婚,按例罷朝三日, 不過國事卻不能耽擱, 下午行完廟見禮, 皇帝換了常服就去崇德殿處理政務。

    棲鳳宮內, 薛靜姝也從偏殿移至正殿, 此時棲鳳宮的掌宮女官正帶著宮人給她行禮。

    中宮的規製, 皇後貼身伺候的女官四人,宮女八人, 另外粗使的不記名宮人更是多達十餘人,眼下能到薛靜姝麵前行禮的,正是貼身伺候的那幾個。

    她今日精力不足,隻一一見過, 問了名字, 又各自賞了禮, 便讓她們暫且退下。

    柳兒留下幫她捏肩膀。

    薛靜姝問她:“昨晚睡得慣嗎?有沒有人為難你?”

    “沒有,大家人都很好,我跟蘇姑姑住一個屋子,她很照顧我。小姐你呢,昨晚睡得好不好?”

    薛靜姝道:“我也挺好的。蘇姑姑是宮裏老人,你要聽她的話,多和她學習,平日沒事,輕易不要跑出棲鳳宮去。”

    柳兒點點頭,“我知道,小姐你放心吧。”

    她如今已經長進不少了,知道宮裏不比外頭,平日說話做事都更加謹慎起來,咋咋呼呼的性子也改了不少。

    薛靜姝讓她按得舒坦,困意上湧,就用手撐著額頭眯了一會兒,不曾想真的睡了過去。

    柳兒怕她落枕,輕輕扶著她躺在貴妃榻上,又蓋了件毛茸茸的白狐毯子,這才退到殿外。

    待薛靜姝醒來,殿裏已經掌燈,她往身旁一瞧,皇帝拿了本書坐在燭光下,也不知他來了多久。

    薛靜姝忙做正了,準備起身。

    皇帝道:“坐臥行走,動作都應輕緩些,你血氣不足,猛然站起來,最容易犯上昏厥之症。”

    薛靜姝虛心應是,又問:“皇上來了多久了?”

    皇帝道:“掌燈時分才來。”

    外頭伺候的人聽見裏麵有了動靜,小聲詢問是否要傳膳。

    皇帝讓他們端進來。

    宮人在布置晚膳,皇帝又對薛靜姝道:“下次若要小憩,讓宮人提醒你,不可睡過頭,不然既錯過了晚膳,夜裏又不好入眠。”

    薛靜姝隻得又應了是。

    兩人坐在飯桌前,侍膳女官先給帝後盛了一碗湯。

    這是宮內默認的規矩,飯前喝湯,有利於開胃養生。

    今晚是淮山鴿子湯,薛靜姝見皇帝一碗湯喝了幹淨,自己也舀著一勺勺喝下。

    她食量小,吃了半碗珍珠米,各樣菜品吃了幾口,就飽了。

    皇帝見了沒說什麽,他倒是吃得又多又快,幾乎與薛靜姝同時放下碗筷。

    膳桌撤下,又上了茶點。

    薛靜姝隻吃了一口,皇帝那份他通通吃光了。

    之後兩人各居一頭,各自看書。

    待更漏響了幾聲,便有女官上前小聲提醒,該安置了。

    皇帝放下書卷,道:“皇後的夜宵端來。”

    薛靜姝一聽,驚異地看他,“什麽夜宵?”

    皇帝道:“你晚膳吃得太少,夜裏該多吃一頓。”

    薛靜姝忙道:“我還不餓。”

    皇帝便對候命的宮人道:“再搬個爐子來,先在爐子上熱著。”

    宮人忙去準備。

    薛靜姝沒了法子,實在不想半夜起來吃一頓,隻小聲嘀咕道:“從前都沒吃過,也沒見餓。”

    皇帝耳尖,一下就聽到了,“就是因為從前一直吃得少,所以才這麽瘦弱,又缺少血氣。”

    薛靜姝不敢再說。

    她沒料到,皇上看著挺嚴肅寡言,實際上管起人來,竟比柳兒還能說。

    不過被這事打了岔,方才薛靜姝一聽安寢二字心裏就緊張起來,現在反而好多了。

    宮女伺候兩人更衣,之後全都退出內殿,隻在外殿候命。

    薛靜姝躺在床上,心裏有點打鼓,今晚應該不會有什麽吧?

    今日一整天,她的身體才緩過來一些,若再來一次,明天說不準就起不來了。

    皇帝也躺下,仍是和她離了約有一個巴掌的距離。

    薛靜姝鬆了口氣,看來確實是她多慮,從皇上昨晚的表現來看,他大概和自己一樣樂得什麽都不必做。

    剛才睡得香甜,現在反倒沒了睡意,薛靜姝隻得頂著床帳出神。

    今日皇帝的表現,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他比他看起來、或者比她想象中的,其實容易相處得多。

    若宮內的日子一直是這個樣子,那她就十分滿足了。

    皇帝忽然問她:“是不是睡不著?”

    薛靜姝怕他又要訓話,含糊道:“再過一會兒就睡了。”

    皇帝沒說話,伸手把她抱在懷裏,動作比昨晚熟練多了,身體也沒有那麽僵硬。

    薛靜姝有點驚嚇,輕輕推著他的胸膛,“皇上?”

    皇帝道:“你身上涼,不容易入睡,暖起來就好了。”

    他說得篤定,似乎很有經驗的模樣,薛靜姝正想找點話說,免得尷尬,便問:“您怎麽知道?太醫說的嗎?”

    皇帝沉默了一小會兒,道:“我小時候有過這樣的經曆。”

    六皇子從前,因為母妃失寵,又不得先帝喜愛,幾乎是在冷宮裏長大的。

    這些事,薛靜姝略有耳聞,也一下子知道了,他說有這樣的經曆是怎麽回事。

    恐怕是宮人們捧高踩低,見他是個不得寵皇子,就克扣了他的分例。

    她自己在庵堂裏的時候,不也遇見過這樣的事?好在她至少還有柳兒能夠相互依偎取暖,皇帝有誰呢?

    是不是一個都沒有?

    她眼前仿佛出現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在寒冬臘月裏,裹著薄薄的被子,因身上太冷,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的樣子。

    她心裏有些酸軟,卻不知該說什麽,恐怕皇帝此時,也不需要別人無用的安慰與同情。

    她輕輕撇開這些情緒,問道:“您之前在看什麽書?”

    “《大衍圖至》,裏頭講了許多地方的風土人情、山川河流。這些書平日都放在外廷,你若想看,寫下書名讓人去找來。”

    薛靜姝點點頭,山上的書早被她翻舊了,皇宮裏那麽多書,正好讓她打發時間。

    皇帝伸手在她身上輕撫。

    薛靜姝又是一驚,忙按住他的手,“您是不是……”

    皇帝微微一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搖頭道:“別怕,你身上太涼了,搓一搓比較好。”

    薛靜姝趕緊搖頭,“不用了,很快自己就熱起來了。”

    皇帝便停了手。

    薛靜姝擔心他又有什麽動作,試探道:“皇上,讓我躺到邊上去吧,這樣壓著,您也睡不好。”

    “不會,”皇帝道,他低頭在薛靜姝身上嗅了一口,“你身上帶著香味,聞著挺舒服,也容易入睡。”

    薛靜姝有些不自在,她身上的味道,應該是平日熏香製香沾上的。

    她忙轉移話題,“陛下的不寐之症近日怎麽樣了?”

    皇帝回想一下,道:“昨日隻熏了一點你的香,睡得挺好,今晚沒熏,不過有你身上的香味,大約也是不錯的。”

    說來說去又說回自己身上,薛靜姝隻得硬著頭皮道:“我身上的香,與之前送您的恐怕不大一樣。”

    “都挺好聞。”皇帝道。

    薛靜姝不知該說什麽好。

    皇帝靜了一會兒,又問:“現在有沒有睡意?”

    薛靜姝睜著眼,其實還是挺清醒的,不過為了停止話題,她點點頭,“有點了。”

    皇帝卻抱著她坐起來,“先別睡。”

    薛靜姝疑惑,“為什麽?”

    “宵夜還未吃。”

    皇帝說完,不等薛靜姝說話,就讓宮人把外頭熱著的燕窩粥端進來。

    薛靜姝實在不餓,看著那碗粥,有點搬了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皇帝沒讓她下床,就讓宮女在床上擺了個小幾,讓薛靜姝裹著被子吃。

    薛靜姝還想再掙紮一下,“我還是不餓。”

    皇帝道:“不餓也該吃了,晚膳吃的那一點東西,到現在早就沒了。”

    薛靜姝隻得拿著調羹慢慢舀著。

    皇帝見她吃得艱難,便道:“能吃多少吃多少。”

    薛靜姝眼前一亮,正要放下調羹,皇帝又道:“至少吃一半。”

    她立刻泄氣。

    然而這還不夠,皇帝仍在她耳旁嘮叨:“我已經交代小廚房,以後三頓正餐之後,每隔一個時辰,再給你上一頓點心,每次至少吃完一半。”

    薛靜姝受不了了,忍不住說道:“皇上,就算我血氣不足,這麽吃也太多了些,需知過猶不及的道理。”

    皇帝卻道:“這是太醫交代的,與你身體無害。況且就算這麽吃,照你的食量來算,一日吃的還是及不上常人。”

    更何況,吃這麽少,都不長肉,抱著實在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