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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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兒看愣了一個呼吸,下一刻,她看見那人微微抿起了唇,像是不愉。
她收回視線,對那女冠解釋了一番,隻說自己是與哥哥祭祖回來遲了,遇了大雨走不得,來坤道小院避避雨。
那女冠瞧著是個溫柔的,她攥著蔻兒冰涼的小手憐惜道:“小姑娘可凍不得,進來吧。”
有她牽著蔻兒,黑臉漢子低著頭讓道,打傘的青年默不作聲跟了上去,到了回廊才收起了傘。
女冠帶著她進了一間帶著檀香味的房間,脫了鬥笠濕漉漉的蓑衣鬥篷,蔻兒捧著由另一個中年女冠奉來的茶道了謝,略坐了片刻,她羞赧道:“雨勢過大,衣衫濕了,不知可有更衣的小間?”
“自是有的,”女冠抬手招來了門口的中年女冠,舉手投足間貴氣渾然天成,“帶這位小姑娘去更衣。”
“勞煩了。”蔻兒道了謝,放下茶杯起身,帶著素涼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後去了廂房更衣。
好在她們出門總會多備一身衣服,剛剛素涼緊緊抱著包囊,衣衫還是幹的。蔻兒關了門在素涼的幫助下換上了一件淺綠色上襖,下配一條白底繡花喬紗裙,濕漉漉的頭發隨意挽做雙髻,瞧著整齊了蔻兒才返回了那女冠處。
她進了屋,那女冠眼睛亮了亮,驚歎道:“剛剛竟是沒有看出來,蓑衣下藏著的卻是世間少有姝色!”
蔻兒不過十三,正是豆蔻之年,額前臉頰微微貼了幾縷濕漉漉的青絲,墨黑青絲下少女膚如凝脂,細柳葉眉彎彎,一雙桃花眼細長而眼尾上翹,含著笑像月牙兒般彎彎,長長睫毛眨動猶如蒲扇,小巧瓊鼻下薄薄櫻唇勾出一道弧度,瓜子臉尖尖瞧著格外纖弱。
女冠牽著蔻兒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下,她含笑道:“這場雨倒是給我送來了個玉女,卻是我的運了。”
蔻兒大大方方道:“您謬讚了,蔻兒年幼,當不起如此誇讚。”
“自然當得,”女冠含笑,“我見多了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兒,中未有一個能與你相媲美,也不知是誰家藏著的女兒,竟是無人知曉。”
這話卻是在打探蔻兒的家世了。她記得剛剛那青年告辭時喊這婦人娘,許是她的兒子了。她想起書鋪那裏青年狂悖的手下與剛剛攔路的黑臉漢子,雖不知這青年到底什麽官宦子弟,隻是到底不喜與如此跋扈之人接觸。這女冠是他母親,蔻兒就模糊過去。
她噙著笑道:“南省小戶人家,您該不知的。”
因蔻兒講話柔軟呢喃,的確是南省的腔調,那女冠也沒有起疑,隻稱讚道:“南方水土好,養出來的女兒家都是好的。”
閑談間,蔻兒得知這位女冠道號蒲心,在此修道幾年了。
蒲心牽著蔻兒的手走出房門,在回廊上踱步,外頭雨水劈裏啪啦,濺起地上積水,廊簷水滴成串,回廊邊沿都濺濕了。蒲心正巧看見小院拱門口抱著刀的黑臉漢子,含笑朝他指了指,對蔻兒道,“方姑娘莫惱他,巴圖是蠻族,知識禮儀差了些,有些死腦筋。我兒手下也就他有些魯莽,偏生讓你碰上了。”
蔻兒心中暗道,您兒可不是隻有這一個魯莽的手下,旁的比著更跋扈的也讓她碰到了。
隻在一個母親麵前,蔻兒說不得這話,含著笑聽著就是。
不多時,方令賀派人來告訴蔻兒,今天雨勢不減,回不了方家,暫留一日。
蒲心已經派人打掃了她隔壁的一間廂房,又讓女冠拿了兩身小一點的道袍給她。倒是細致無比。
蔻兒累了一天,腿也困乏,隻用了點膳,未到點燭時候就躺下睡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間,隻覺著外頭仿佛沸騰了,吵吵嚷嚷急急躁躁的,她揉著眼起身,睡意朦朧道:“外頭怎麽了。”
睡在小榻上的兩個丫頭也才驚醒,不知發生了什麽。
蔻兒依稀覺著不太對,她聽見了外頭有哭聲。這下她坐不住了,起身抓了那道袍穿上,頭發隨意挽了個纂兒,帶著丫頭出門。
出去一看,外頭燈火通明,好多坤道圍在她隔壁蒲心的房間哭哭啼啼,還有突然出現的一群彪漢,凶神惡煞守住了這個小院四角。
她手腳冰涼,聽見隔間傳來一個青年不斷喊著娘的聲音,突然想起她當年沒了娘時,口中隻會念叨娘,除了喊娘,就隻會哭了。
隔間傳來的那聲音裏帶著淒苦與茫然,不知怎麽的,竟和她當初有了一份重疊。更通過這聲娘,她得知是蒲心道長出了事,這位和藹的女冠。
她待不住了,立馬抬腳上前,卻被一個帶刀的冷麵青年正麵攔住:“你是何人,不可過去!”
“我是蒲心道長的客人,也是個大夫!”蔻兒當即說道。
一聽是大夫,那人眼睛一亮,粗魯的就要來抓蔻兒的胳膊:“你快些進去先看看!”
蔻兒哪裏會讓他抓著,一甩袖子:“我自己去!”
她腳下匆匆擠過那幾個中年女冠,進了房門一看,一個茶杯摔碎在地,鋪著絨毯的地上,簪冠的青年懷中緊緊抱著昏迷不醒的女冠,一臉倉皇。
“快放開!”蔻兒隻看了一眼就立刻衝過去,“別箍著她!”
她撲過去跪在蒲心身側,厲聲道:“還不鬆手!”
那青年仿佛被蔻兒嗬斥楞了,呆了呆,小心翼翼鬆開了緊緊抱著母親的手。
蔻兒翻看著蒲心的眼皮唇手,問道:“怎麽昏迷的,可有征兆?”
這話是問的青年,青年抹了抹臉,吸了口氣冷靜了下,扶著母親的頭枕在他膝頭,陰沉的臉上略帶歉疚:“……我與母親之間起了爭執,她一氣之下……”
蔻兒了然,抬手按住蒲心人中立即道:“拿針來,火上烤一烤。”
蒲心身側一個中年女冠滿臉狐疑:“小姑娘,我主人身份尊貴,不可胡來行事!”
也是這燈下少女不過十二三年歲,又是一副姝麗顏色,看著委實不像靠得住的。
絲鳶勸道:“我家姑娘跟著神醫學習多年,不會有事的。”
那女冠還是不放心。地上昏迷的蒲心身份尊貴,豈是一個不知底細的人能隨便施針的。
“不行,道長身份尊貴,這個小姑娘年紀太小,隻怕是在胡鬧!主人千萬等等,等梁太……大夫來了再與……道長看才是!”屋中侍衛女冠看著蔻兒的眼神充滿狐疑,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少女明確表示不信任,口中紛紛勸著青年。
蔻兒昂起頭厲聲道:“我雖年紀小,到底是做過大夫的!症狀如何我心知肚明!道長心善助我,我欲施針先救,就算你們梁大夫來看,我也問心無愧!”
那身側青年猛地抬起眼皮,視線落在蔻兒側著的臉上,她一臉凜然眼眸灼然,擲地有聲的不南不北的腔調卻包含著力量,竟鎮住了一屋子女冠侍衛。
正安靜間隙,忽然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
“給她針。”
跪坐在地扶著母親頭頸的青年扭頭對蔻兒說道:“家母拜托姑娘了。”
“公子請放心,”蔻兒沒想到這青年居然信了她,舍去了她一番口舌,她投桃報李,認真寬他心道,“小女子別的不敢說,令堂的症狀還是有九分把握的。”
主人發了話,針立馬被送到了絲鳶手上,她在火上好了好,待冷卻後遞給了蔻兒。
蔻兒接過針毫不猶豫抓起蒲心的手指穩穩紮了下去,很快就冒出了泛黑的血珠。她沒有去管流血的手指,繼續一手按著蒲心人中,放開針的另一手把著蒲心的脈。
不多時,蒲心手指微微動了動,她眼睛還沒有睜開,就哎喲哎喲呻|吟了起來。
她這一出聲,房間裏屏住呼吸的眾人紛紛鬆了口氣,開始抹著滿頭冷汗。
蔻兒鬆開了按著人中的手,另一手依然號著脈,她不斷低聲詢問著:“頭暈不暈?眼前可發黑?有哪處疼?喘氣可順暢?”
蒲心一個個回答著,蔻兒聽完回答後,微微舒了口氣,鬆開了手,臉上帶著一抹輕鬆的笑:“好了,沒事了。”
她一笑,房裏的幾人卻是看呆了。
燈下少女放下了重擔,輕鬆無比,一笑間眉眼彎彎,仿佛承載星辰波光,昏暗的燭燈下印刻她白肌勝雪,恍然若仙,美得不可方物。
簪冠的青年小心翼翼扶著蒲心榻上坐下後,轉身對著蔻兒微微拱了拱手,鬆了一口氣的臉上終於柔軟了兩份:“今夜多虧了方姑娘,不然……。”青年看了母親一眼,麵帶愧色。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母親在這件事上如此固執,他稍有爭論,竟把母親氣得昏厥了過去,嚇得他心跳差點都驟停。
“就算沒有我也無妨,”蔻兒扶著丫頭起身揉了揉手腕,扭頭對青年認真解釋道,“蒲心道長隻是怒急攻心,而且沒有吐血,沒有傷及內髒,隻是昏厥,多等一些時候自己也是能醒的。”
她沒有誇大自己的功勞,反而把事情講的清清楚楚。
青年搖搖頭:“不一樣,還是多虧了你。”
蔻兒見蒲心已經喘過了氣,沒有什麽事隻需要多多休息,留下兩句囑咐就扶著丫頭告辭離去,這一次屋中人紛紛退開給她讓路,更有冷麵青年紅著耳朵,結結巴巴主動請纓護送她回房。
“方姑娘留步。”青年先叫住了轉身的蔻兒,對母親低語了幾聲,拱手告辭後,走到蔻兒麵前微微頷首,“某送姑娘。”
自己醫治了他母親,做兒子的對醫者略表心意也是常有之事,蔻兒知道如何對患者家屬,就沒有推辭,在他陪同下慢慢走向了隔間。
回廊下掛著一盞燈,昏黃而柔弱,劈裏啪啦的雨下得很大,夜裏風吹的涼颼颼,青年走在外側默不作聲給蔻兒擋著風,送她到門口時,突然道:“多謝。”
蔻兒隨意擺擺手:“小事,無需言謝。”
她當年在襄城賣身給老神醫那幾年,時不時就背著一個小藥簍子跟在老神醫後頭去救人,聽著老神醫每每都這麽說,聽得多了,她也撿來了。
“還是要的,”青年俊朗的五官在昏黃燭燈下半明半暗,顯得輪廓很深,他狹長的眼幽黑而深邃,直視著蔻兒的眼神滿滿真誠,用低沉悅耳的聲音認真說道,“為表謝意,某願用清風客全集來答謝方姑娘。”
……清……風客?
正欲伸手推門的蔻兒狠狠打了個寒顫。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爭取早一點
紅包包繼續
ps:紮針放血隻是古代一種常用手段,現代醫學發達很少會用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