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獨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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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新寡的馮宜公主, 李陵姮心中有一瞬的驚訝。她比當初瘦了許多, 氣質也變得更加沉靜。如果說她剛剛嫁進魏家時,見到的馮宜公主像一團驕傲的火焰, 此刻的馮宜公主便已經成了平靜的池水。

    “殿下日安。”

    馮宜公主俯身欲朝李陵姮行禮,李陵姮急忙製止她。

    一番寒暄後,李陵姮瞧見馮宜公主臉上顯出躊躇為難之色。見狀, 她頓時明白了馮宜公主今天過來的目的。

    “大嫂近日可是遇到了什麽麻煩?若是不介意,不妨說說,我能幫上忙也說不定。”

    馮宜公主猶豫了一下, 抬頭望著李陵姮,小心道:“我確實有件事想麻煩殿下。”

    “大嫂請講。”

    “我想問問殿下,您是否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安排小郎們和他的侄兒們?”

    李陵姮心中輕歎一聲,當初的馮宜公主是何等爽朗大氣,雖不得魏暄寵愛, 但她是梁帝親妹, 夫婿又是渤海王世子,位高權重, 行事風風火火,愛恨分明,沒有多少心計。如今魏暄去了,梁帝退位成了中山王, 馮宜公主也不得不為自己和孩子考慮。

    她雖然是問魏昭如何安排他的弟弟們和侄兒們, 但李陵姮心裏清楚, 馮宜公主真正關心的隻有魏暄的孩子們。按理, 魏昭追封已逝的魏崢為高祖皇帝後,接下來就該冊封同樣過世的魏暄和他那些弟弟們了,但這麽久了,魏昭卻一直沒有半點動靜,也怪不得馮宜公主會著急。

    李陵姮是個念舊情的人,她嫁進魏家後,馮宜公主就像個傻大姐似的掏心掏肺對她好,盡管中途兩人反目,但魏暄逼得最緊的那段時間,馮宜公主還是一直在幫她。這件事,她本該幫她一把,讓魏暄和幾個孩子的冊封早日確定下來。

    然而,問題是,魏暄和她的關係有些尷尬,魏昭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她自知自己與魏暄並無私情,但由她向魏昭提出冊封一事,以魏昭的本性,就算不多想,也可能會不愉快。

    李陵姮斟酌片刻,道:“前朝之事,我也不好插手。大嫂不如讓阿家出麵,向陛下說一聲。”

    馮宜公主苦笑了一下,“多謝殿下好意。”

    李陵姮又勸了一句,才讓馮宜公主說出實話。

    “我已經去過宣訓殿了,正是阿家指點我來找殿下幫忙的。”

    李陵姮眉頭微蹙,她不明白馮太後這麽做的意思。她不信馮太後會想不到,為了避嫌,她絕對不會接下這事。

    “大嫂不如再去一趟,向阿家稟明情況,相信就算是為了大兄和侄兒們,阿家也不會棄之不顧。”

    馮宜公主搖搖頭,“沒用的。阿家說,她就算和陛下提了,陛下也不會聽她的。”

    李陵姮驀地想到前幾日,馮太後讓她為魏昭充實後宮,結果被魏昭親自回拒的事。她以為馮太後是因此事而有此言,心中頓時生出幾分歉疚。

    “前幾天那件事,和這件事不同。阿家如果找二郎說冊封一事,二郎應該不會回絕。大嫂不如再去問問。”李陵姮想了想,再度開口道。

    馮宜公主眉間顯出幾分疑惑,“前幾天那件事?前幾天什麽事?”不等李陵姮回答,她就自己歎了口氣,道:“阿家和陛下確實關係不好。”

    李陵姮眉心一跳,已然明白魏昭和馮太後之間還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事。她狀似無意地問道:“阿家和陛下為何關係不好?”

    馮宜公主雖然知道要謀劃了,但本性難改,她骨子裏還是如以前那般行事直白。聽到李陵姮相問,她沒有多想就開口道:“這件事我也是偶然得知。說是大郎和二郎小的時候,有次阿家帶著兩人逃避葛榮的追兵,路途顛簸,兩人同時滑下牛背,阿家沒有拉二郎,而是——”

    李陵姮聽著,臉上神色逐漸難看起來。她沒想到魏昭小時候還有過這樣的經曆。她又和馮宜公主說了兩句,指點她去找散騎常侍段劭,同時答應她如果時機合適,她也會向魏昭提起後,便把馮宜公主送了出去。

    待馮宜公主走後,李陵姮越想,心裏越發覺得不舒服。葛榮是徹底的胡人,行事野蠻殘暴,當年屠夫葛榮之名甚至能令小兒止啼。她以前雖然從不說,但心裏卻覺得魏昭性格有問題,多疑敏感記仇,獨占欲太深,性情頗有些扭曲。但如今得知他小時候有過這種遭遇,頓時明白過來,他這個性子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殿下,今晚要鋪榻嗎?”

    李陵姮朝婢女揮了揮手,“以後都不用了。”

    晚間,魏昭回來的時候,最先做的就是借進內室換衣服的借口,仔細看看床上的被褥。看過之後,心中頓時鬆了口氣。

    已經嚐過肉味的野獸不會甘心再去食草。李陵姮主動今晚繼續一起睡一張床,好過他用心機逼李陵姮過來。

    然而,今晚讓魏昭甚至覺得受寵若驚的是,李陵姮尚未入睡,就主動靠到他身邊。

    那一抹淡淡的幽香就在身旁縈繞不去,魏昭想像昨晚那樣將李陵姮擁入懷中,卻不知為何有些莫名的緊張。在戰場上,在大臣麵前,都不曾有過一絲慌亂,甚至能將所有生死危險都看做刺激挑戰的魏昭,此刻卻如同毛頭小子一樣。

    他閉了閉眼,想了想屍山血海的戰場,讓自己回到曾經領兵殺敵的時候,心中那陣緊張終於消失,然而另一種馳騁疆場的興奮卻從心底生出來,讓他渾身的熱血都開始沸騰。

    躺在魏昭身旁的李陵姮其實心裏也很緊張。她藏在被子裏的手牢牢抓著中衣一角,合攏的睫毛不停顫抖,如同被風驚動的蝶翼。

    就在她慢慢適應現下的情況時,身上忽然一重。一具火熱的軀體覆蓋著她,讓她忍不住心顫想要睜眼。誰料,她還未睜開眼,眼睛就被人吻住了。

    男女之事,向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魏昭親吻著李陵姮的眼睛,感覺到李陵姮睫毛不停抖動,陡然生出幾分癢意。

    唇癢,心癢。

    心火越燒越旺,李陵姮這副模樣,徹底激起了魏昭血液中的掠奪欲/望。他覺得自己成了一頭斑斕猛虎,李陵姮是被他按在爪下的獵物,他想要一口一口把她吃掉,把她的血,把她的肉全都融到自己的血肉中,讓兩人徹底合二為一。

    那強烈到令人窒息的占有欲,促使著魏昭越吻越往下,越吻越沉迷。唇下的每一塊皮肉,都散發著奇異的香,讓他恨不能徹底吞下去。

    就在此時,他猛地察覺李陵姮的顫抖已經超過了羞怯的程度。魏昭抬眼,在他已經情動的時候,李陵姮臉色卻微微泛白,顯然內心抗拒著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

    他驀地想起成親前,李陵姮對他的請求——不圓房。

    壓下情動的感覺並不好受,而被心愛的人拒絕更讓他心中生出憤怒,但這一切全都比不過心裏對李陵姮的憐惜。從死掉的西梁巫女那裏得來的信息,讓他心裏有個猜測。一想到那個猜測,他就越發嫉恨裴景思,魏昭眸中暗流湧動。

    魏昭的一聲輕歎如風一般拂過李陵姮耳旁,碰觸著她額頭的吻輕柔而耐心,滿是憐惜。李陵姮睜開眼,便看到魏昭臉上的溫柔。

    “睡吧。”既然他答應了李陵姮不圓房,那在她做好準備之前,自己不會動她。總有一日,他會讓李陵姮心甘情願的。

    李陵姮心生歉意,但更多的是放鬆。她咬了咬唇,實在說不出讓魏昭繼續的話。她喜歡魏昭溫柔入骨的輕吻,但更進一步的動作,卻讓她覺得害怕,害怕上一世的事將來會重演。

    而仿佛兩人沒有走到最後一步,她就能為自己留一條後路,即使將來魏昭當真違背他答應她的話,她也能獨善其身。

    她剛剛其實也算將這件事交給魏昭抉擇,他態度強硬,自己就被人推著走出這一步。但她沒想到,魏昭會考慮到她的情緒,在最後關頭停下來。李陵姮心裏的感動難以言喻,她俯身,在魏昭下巴上輕輕吻了一下。

    已經閉上眼的魏昭被這一下激得重新睜眼,他狠狠地把李陵姮摟進懷裏,朝著她凶巴巴道:“睡覺!”

    當真把他當成聖人了不成?

    李陵姮嘴角忍不住翹起一抹微笑,枕在魏昭胸膛上閉了眼。

    隔日,魏昭召見臣僚時,大臣們發現今日的魏昭脾氣格外大,和昨日簡直是天壤之別。

    收了馮宜公主重禮的散騎常侍段劭猶豫半晌,終究還是跨了一步,斟酌著詞句向魏昭提出冊封之事,畢竟拖著不封,容易人心惶惶。

    魏昭目光冰冷幽深地看了看段劭,看得段劭後背冷汗直流,心裏後悔萬分。等到段劭恨不得伏地求饒時,魏昭卻出人意料地開口將魏暄追封為文襄皇帝,封他的幾個孩子為王,又將十幾個弟弟也都一一封了王。

    他心裏對以往的事還是存著氣,但魏暄已死,這件事也以拖了一段時日,就算段劭不提,過幾日他也會下詔。魏昭真正不滿的其實是段劭猜中他心思的這份機巧。

    段劭心裏終於釋然,很顯然,魏昭能夠當初將這些人的封號都確定下來,說明他其實心中早已想過。看來他這回又猜對魏昭的心思了。

    魏昭在晉陽待到過完年,然後又帶著李陵姮回了鄴城。

    回到鄴城的李陵姮深感無所事事,好在之前不久之後阿母也來鄴城看望在鄴城任職的阿兄。

    當晚,李陵姮趴在床上任魏昭幫她擦頭發,半睡半醒之間,忽然想起一件事,朝魏昭說道:“二郎,我阿母昨日進京了,我想請阿母明日進宮坐坐。”

    魏昭正在為她擦頭發的手一頓,眼眸深處雲翻浪湧,他不希望李陵姮關注太多旁人,她隻需要在意自己一個人就夠了。

    看來,李陵姮身邊的人還清理的不夠,才會讓她知道崔氏進京的消息。魏昭目光沉沉,口中卻是柔和地說道:“你看著辦就好。”

    李陵姮全然不知魏昭第二日就又命人將她身邊的人全都敲打了一遍。此刻,她正心情極好的等著阿母入宮。

    “拜見殿下。”

    “阿母快起來,還有嫂嫂也快點起來。”李陵姮沒想到不僅阿母來了,還把嫂子鄭氏和小侄兒都一起帶了過來。她朝五枝看了一眼,五枝點頭,不一會兒就安排人送了些甜軟可口,適合小孩子吃的點心上來。

    鄭氏的兒子過完年剛好五歲,麵容精致白皙,臉頰胖嘟嘟的,乖乖地坐在小矮凳上抓著一塊糕點啃著,尤其可愛。李陵姮看著心喜,朝小名為贇郎的侄兒哄道:“小贇郎已經長這麽大了,認識姑姑嗎?”

    穿著藍色袍子的贇郎將手中的糕點放在一旁的小碟子裏,從袖子裏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起身神色嚴肅地回答道:“侄兒以前見過姑姑。”他雖然一舉一動都努力學著大人的樣子,擺出英姿颯然的模樣,但實在是短手短腿,臉頰也胖乎乎的,聲音也是奶聲奶氣的,不僅沒有半點風流倜儻的模樣,反倒惹得李陵姮笑彎了眼睛。

    “贇郎真懂事。”李陵姮眼中滿是喜愛之情。

    “喜歡你就自已也生一個。”坐在一旁的崔氏趁機開口。她這回將鄭氏還有孫子帶來,是有用意的,就是希望能勸說李陵姮趕快懷個孩子。

    李陵姮眉頭一皺,心思一時亂了起來。她壓了壓心裏的雜亂,朝崔氏笑道:“孩子也是要緣分的。”

    崔氏還想再勸,她現在霸著陛下的後宮,又沒有子嗣,在這樣下去,滿朝文武都要對阿姮,對他們李家生出意見了。

    好在鄭氏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看到李陵姮剛才下意識的皺眉,知道這個話題再談下去隻會惹得雙方不快,搶先開口道:“殿下,您這回回晉陽,可曾見過我七弟妹?”

    鄭氏所說的七弟妹正是李陵姮的閨中密友王九娘。王九娘的夫婿鄭七郎是鄭氏的幼弟。

    李陵姮還未回答,崔氏開口道:“我進京前,碰到王九娘,她還托我向殿下您問好,說是不知道她送來的那兩壇桂花酒,您覺得味道如何。”

    桂花酒?

    李陵姮眉尖微蹙,她何時收到九娘送的桂花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