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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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魏昭威脅一盞茶之內不到就永遠也不用過來的太醫令跑得氣喘籲籲, 好不容易在一盞茶之內趕到和寧殿。
問診、把脈、開藥。喝了藥後, 李陵姮沉沉睡去。
魏昭坐在她身邊,替她掖好被角, 又用手背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親自絞了帕子為她敷上後,才往外間走去。
一出內殿, 魏昭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衝著太醫令冷聲喝道,“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剛才太醫令診斷時, 臉上有一瞬的不自然。
太醫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陛下,皇後殿下發熱厲害,應該是吃了相衝的東西,導致閉門留寇、邪不外出。”
魏昭將目光投向一旁的五枝。五枝白著臉從袖口中拿出一張方子遞給太醫令, “殿下下午隻用過一碗薑湯和一盅藥膳。”她心裏滿是後悔, 早知道那盅藥膳當真有問題,她就是拚著被皇太後責罰, 也不該讓殿下用。
太醫令接過方子一看,眉目舒展開了,“正是這個!這個方子大補,平日裏食用很好, 但淋雨受寒後再進用, 就不適合了。”
魏昭拿過方子, 掃了兩眼, 朝五枝道:“這個方子是哪來的?”
“是皇太後給的。”
聽到和皇太後有關,魏昭臉上冷意更盛。他將方子收進袖口,逼問五枝今天白天到底出了什麽事。
擔憂心疼自家殿下的五枝,將下午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魏昭。
聽到馮太後讓李陵姮冒雨前去,魏昭心裏生恨,麵上反倒收起了冷色。
吩咐宮女們好好照顧皇後之後,魏昭帶著隨從去了偏殿。偏殿裏,那些他放在李陵姮身邊保護她的宮人,也證實了馮太後為難李陵姮一事。
五枝敘述時,因拿不準魏昭對馮太後到底是何態度,省略了一些事。聽了宮人們詳細講述的整個過程後,得知馮太後故意罰李陵姮站著,魏昭硬生生捏碎了紅木圈椅的扶手。
魏昭帶著人想要去慈明殿,卻正好有宮人來稟報——皇後殿下醒了。
在去慈明殿和去看李陵姮之間,魏昭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
在走進內殿前,魏昭怕嚇到李陵姮,已將流露的陰鷙冷鬱之氣都收了起來,但一見到躺在床上,臉頰通紅的李陵姮,他心裏的火氣又再次竄上來。
除了對馮太後的不滿,魏昭心裏還有幾分對李陵姮的氣。氣她不知道愛惜自己,氣她被馮太後為難,卻不知道轉身就走,來尋自己。
魏昭用手背試了試李陵姮額頭的溫度,心裏頓時鬆快了一分,溫度已經有些降下來了。他俯下身親了親李陵姮的眼睛,親得李陵姮有些癢,她剛想發笑,就聽到魏昭埋在她耳邊輕歎一聲。
“阿姮,我該拿你怎麽辦?”他本該無畏無懼,然而某一天,他有了軟肋,終於懂得了害怕的滋味。
李陵姮聽不得魏昭這種聲音,無奈又無力。她見過魏昭敦厚寬和的一麵,也見過他陰鷙冷漠的,還有溫柔體貼的一麵,唯獨不曾見過他這般無奈的模樣。
不知為何,李陵姮心裏忽然難受起來。她主動側過臉,吻了吻魏昭的下巴,小聲解釋道:“我沒有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隻是——”李陵姮頓了頓,終於把自己原本不想說的理由說了出來,“擔心如果不去,會有不孝的名聲,可能會拖累你,帶壞你的名聲。”
“而且,她畢竟是你阿母,我——”
李陵姮剩下的半句話,被魏昭封在唇裏。魏昭狠狠地封住那兩瓣紅唇,用盡力氣吮吸舔舐,像是要把李陵姮整個吞下去。
對李陵姮,魏昭一向是溫柔又耐心,連吻都是如此。在魏昭難得的猛烈攻勢下,還在病中的李陵姮很快就覺得喘不過氣來了。
好在,魏昭終於結束了他的動作。他撫了撫李陵姮的發頂,歎息著說道:“阿姮,你要記住,對我而言,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重要。”包括他自己。
“阿姮,你太乖了。”乖得讓他心疼。當初算計李陵姮的時候,魏昭有多欣喜她的心軟,此刻就有多少憐惜。別人對她十分好,她就寧願委屈自己也要對別人好。
他心裏明白,正因為馮太後是他的生母,他又對她好,她才寧肯淋著雨,也要因為馮太後一句話趕過去。
魏昭望著李陵姮那雙眼睛,心裏忽生百般柔情,他用指腹摩挲著李陵姮的額角,認真道:“還有,記住,再好聽的名聲都不及一個完好無損的你。”
他突然有些厭惡起趙郡李氏的教育來,這些世家大族往往注重名聲,所以把族中弟子也教導得如此,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規範禮儀,絕不能給白璧無瑕的名聲抹上一個汙點。
然而,魏昭自己其實從來不把名聲放在心上。有好名聲,方便行事;沒有好名聲,又能如何呢?
魏昭一句話突然點醒了李陵姮,她發現自己似乎又重新走入了上一世的牢籠。那麽多年的家族教育早已沁入她的骨血。上輩子她為名聲所累,重生後明明早已決定不再顧忌著所謂的名聲,甚至為自己找了名士這條出路。
剛剛重生時,她確實是如此行事的。沒想到嫁給魏昭之後,她安心待在後院,原本定下的目標也半途而廢,不知不覺間竟然又恢複了上輩子的行事風格。
李陵姮眼神漸漸清亮起來,仿佛撥開雲霧重見日月。她的變化魏昭看在眼裏,喜在心裏,若是自己那句話當真能夠讓她有所醒悟,那真是太好了。
他將李陵姮抱在懷裏,一句一句說給她聽,“阿姮,你是我的皇後,整個晉國都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想做什麽都可以,無需顧忌他人的目光。若是連自己想做什麽都不能做,我要這權勢何用!”
魏昭知道他的想法,李陵姮可能很難接受,畢竟這種世家大族,放在最首的必是責任,對家族的責任。然而他希望李陵姮能夠不要那麽負責。他想讓她活得更加隨心所欲,更加開心自在。
這夜,魏昭一直照顧著李陵姮,生怕她熱度又上去。他想自己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山崖下的雨天,李陵姮那張蒼白的臉龐,她回眸時的笑顏,勝過這世間最美的景。
大約就是那次以及上一次算計李陵姮時留下的症結,魏昭最受不了李陵姮淋雨落水。
第二天,魏昭走出和寧殿的時候,看上去心平氣和的模樣。跟在他身後的俞期見了,心裏反倒一顫一顫的。
果然,當天魏昭處理完政事後,便派人去將慈明殿圍了起來。
慈明殿裏,突然得知這件事的馮太後氣得臉色發青,指尖顫抖,“去!”她深深喘了口氣,“去把魏昭給我叫過來!”
然而,剛剛走到宮門口,出去傳話的宮人就被攔了下來。
攔人的侍衛麵容冷肅,“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外出。”
見到宮女短短時間內去而複返,馮太後頓時什麽都明白了。她隨手抄起一旁的茶盞砸在地上,濺起的水珠和碎瓷片彈在宮女身上,讓對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好啊!我當真是小瞧了這個兒子!早知他心腸這麽狠辣,連我這個阿母都敢軟禁起來!我當初就該一把掐死他!”
“殿下慎言!”馮媼連忙尖聲打斷馮太後的怨懟。
馮太後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慎言!慎什麽言!若是阿惠兒還在,哪裏輪的到他魏二來耀武揚威!若不是他阿父和他阿兄的積澱,他拿什麽來登上這個帝位!”
“他阿父過世才多久,兩人的孝期都還沒出,他就敢這麽對我這個阿母,我以後還有活路嗎?!”
“活路?!”不知何時,魏昭竟已出現在大殿門口,隻是馮太後太過氣憤,一心發泄自己的怒火,才沒有看到。
魏昭神色平靜,隻有那雙墨黑的眸子裏閃著點點冷意。
“我何時不給阿母你活路了?”魏昭開口,聲音裏滿是嘲諷。
“當日在晉陽,我就告訴過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哪怕打著為我好的旗號。當初我容忍過你一次,現在已經沒有第二次!”在他這裏,從來沒有事不過三,一次錯便是錯,他心眼兒小得很。能給馮太後第二次機會,還是看在她畢竟是自己生母份上。
“你且說說,我這次插手你什麽事了?!”
魏昭從袖口掏出一張藥膳方子,指尖一用力,竟然將那張軟軟的紙片插到了馮太後腳邊的繡毯上。
馮太後到底是經曆過風雨的,麵對那張差一點就紮在自己裙擺上的紙片,不曾流露出絲毫驚懼。她看著魏昭,“你既然看過這張方子,就知道這個方子沒有任何問題!反倒對她的身體大有益處!”
魏昭冷笑了一聲,“那你昨日故意讓她冒雨過來,故意在行禮時為難她又如何解釋?”他將目光投向那張方子,“至於這張方子,你可知,正是因為這張方子,害她昨日病情加重。”
昨天傍晚和寧殿請了太醫令,這事馮太後是知道的,她大約猜到李陵姮是淋雨受了風寒,但她沒想到昨晚那盅藥膳會讓她的病情加重。
為難李陵姮,這事馮太後心裏有數,但故意做藥膳加重李陵姮的病情,這個罪名她不認!